漆黑一片的寺院中，豆大的火苗亮起，方丈打着哈欠，面前是连鞋都穿反了的寂恒。夜半惊醒，急慌慌跑过来敲门，寂恒只在里衣上歪歪扭扭套了件的僧袍，他掀开袍子，取出裹在怀里的木盒，放到桌上，道：“方丈，我做了一个梦。”
方丈尚在犯困，半阖着眼问：“什么梦？”
寂恒像是没想好要怎么说，思考了须臾，才道：“是一个很杂乱的梦，但好像，是一个预知梦。”
方丈闻言一顿，醒了过来。他吐出口气，盘腿看向寂恒，眼底清明：“细讲。”
在方丈的注视下，寂恒踟蹰片刻，道：“我梦到魔域与上仙界将有一战，此战影响颇广，人间恐生灵涂炭。”
方丈陷入沉思。
桌上的烛火晃动，方丈道：“你认为此梦与幽冥灯有关。”
寂恒摸了摸桌上的盒子，郑重点头。
隐匿身形的沈逸和裴梓清也坐在一旁听着两个和尚的对话。沈逸道：“这算是怎么回事？寂恒没回到二十五年前，只是把记忆传回来了？”
裴梓清摇了摇头。沈逸想到裴梓清之前说的，他在这个时候见过二十五年后的寂恒。
方丈叹了声气，忽而起身，向门外走去。沈逸暂且将疑问压入心底，和裴梓清一起跟了出去。
寂恒也出了屋，方丈站在院中间，仰头望着天上缺着个角的残月。半晌后，他开口道：“此乃天命。”
寂恒收回遥望的目光：“天命？”
方丈问他：“梦中之事发生时，你在哪里？”
寂恒像是也想不太明白梦中的场景，但还是诚实回答道：“……皇宫之中。”
“那就去吧。”方丈道。
寂恒：“去？”
方丈肯定：“去皇城。”
方丈趿步到院中的石凳前坐下，问：“寂恒，还记得你初来孤灯寺时的法号吗？”
寂恒点头：“记得。”
“优昙华千年一现，乃祥瑞之兆。你出生时三层佛光加身，吉相冲天，故而上一任住持为你取号‘昙寂’，然昙花一现，是绽放之际亦是凋落之时。待你正式皈依，你师父便又为你更名‘寂恒’，盼你的前路能够坦荡长久。”方丈语气悠然道，“然天命不可违，因果有序，万事万物相成因缘，是为不可避免。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追随己心，坦荡行事。”
寂恒若有所思，犹豫道：“那两界的事……？”
方丈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院中寂静，一炷香后，寂恒对方丈行了个大礼，道：“寂恒明白了。”
沈逸：“？”
听了一耳朵的哑谜，沈逸困惑道：“什么意思？”
他看向身侧的裴梓清，指望仙尊大人解惑，裴梓清却不说话，反而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学堂里的师父在等着学生答题，沈逸无端后背冒汗，下意识绞尽脑汁地开始作答。
他揣测道：“方丈的意思是，寂恒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命中注定？两界的事也是命中注定，非他一人之力可以改变的，所以让他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裴梓清问他：“寂恒为什么会做梦？”
“做梦？”沈逸绕在和尚哑谜里的思路稍稍回归，喃喃道，“对啊，他为什么会做梦？这肯定是和二十五年后的寂恒有关，二十五年后的寂恒让现在的寂恒做了一场梦……”
沈逸反应过来：“……而现在的寂恒，正是因为这个梦，才会动身前往皇城。”
那二十五年后的寂恒，当年又是因为什么，会突然从孤灯寺出发前往的皇城？难道也是因为一场梦吗？
裴梓清道：“先跟着他吧。”
“天上的偶人没关系吗？”沈逸沉浸在时空轮转的猜想中，还不忘抽空关心道。
“天尊派尚明谦出去办事，这几日他回不来。”裴梓清道。
沈逸放心了。
寂恒动作很快，第二日便收拾好东西，出发前往皇城。方丈让他将幽冥灯一同带走，看样子很放心寂恒，又或许，这也是方丈口中因果的一环。
沈逸和裴梓清一路跟随，无声陪伴着寂恒日夜兼程，赶到了皇城郊外，不巧城门已关，寂恒便先在城郊的一座破庙中歇脚。简单吃了个馒头，寂恒幽幽叹了声气，自言自语道：“一时冲动来了皇城，可我要怎么去皇宫里呢？那梦没头没尾，也没说我是怎么入的宫啊……”
“我也想知道。”沈逸坐在寂恒身边，支着下巴接话道。
裴梓清拽住沈逸的后衣领，将人给拎走了。
入夜后外面下起了暴雨，房顶没几块好瓦，没一会儿庙里便滴滴答答挂了一串的水帘，寂恒道了声得罪，搬去了佛像后躲雨。如此天气，当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等寂恒再入睡，小破庙的门忽而被人一脚踹开，一件重物被扔在地上，接着就是一声轻呵：“行了！吵什么！谁能想到这小子会是宫里头的？现在吵又有什么用！”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啊？不然，不然我们偷偷再把他放回去吧？”
沈逸和裴梓清没去佛像后面，一眼便将进庙的人看了个清楚。一共四个人，被扔在地上的是个小孩，谈话的三个，看来就是绑匪了。
“放回去？老三，他都看到我们的脸了！如果放回去，你觉得他会乖乖闭嘴什么都不说？回头通缉令下来，你我都得没命！”三人中的老二接话道。
“那怎么办啊？”老三愁眉苦脸，“都说了别干这个别干这个，这下真是捅了天了！”
“孬货，老子最看不惯你这怂样！”老二骂道，“现在知道怕了？那干之前你怎么不退出？？”
“好了！等宫里的人得了消息，马上就会有侍卫搜查，还是先想想怎么办吧！”老大发话，老二老三都消停下来，雨声不歇，屋内有些潮闷，三人也顾不上擦脸上被滴到的雨水，就沉默地看着地上被堵住了嘴却还在拼命挣扎的小孩。
大哥沉思后道：“还是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
老三一惊：“大哥你是想？”
老二反应快，立即抽出刀，凶狠道：“大哥说得对，还是宰了的干净。”
地上被捆的像粽子一样的小孩扭动起来，挣扎地更厉害了。
“动手吧！”老大抹了把脸，站起身，“早听人说这小子在宫里头不受宠，如果是被绑架了，为了皇家颜面，那新皇帝肯定会派人细查，但他今日是自己从侍卫那儿跑出来的，那群侍卫也不能确定他是被绑架还是自己跑丢了。如今新皇刚即位不久，没有线索，又是不受宠的皇子，同样是为了皇家颜面，他说不定很快会放弃追查。”
此时沈逸已经明白过来了：“这就是被寂恒救过的那位三皇子。”
小小年纪的三皇子脸上又是泪又是土，惨兮兮的，很难将他与二十五年后满脸阴鸷跪在长安殿前的人相联系。老二认同大哥的说法，提刀上前，扭过三皇子的脸，道：“弟弟，别怪哥哥们心狠，谁让你倒霉呢。”
三皇子是微服出宫，但身上的配饰一样不少，都是华贵之物，老二拽下来他腰间的玉佩，拿在手里把玩：“这应该要不少钱吧？”
“老二，你是要财还是要命！”老大呵斥，“赶紧杀完找个山崖扔下去，身上的东西一件都不要留手里，小少爷本就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伪造成坠崖，如此便可万无一失！”
经过三皇子的不懈努力，他总算是将嘴里塞满的布吐了出来。李恒口齿不清道：“放我走……我让父皇给你们金银珠宝，要多少都行！之后也绝对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
老二拽起李恒的头发，笑道：“弟弟，你真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呢？不瞒你说，哥几个就是从北陵王封地上来的。北陵谁没听过你们王府上的事？你娘就是个不得宠的舞姬，生下你没多久就死了！你爹他根本就不会管你，要不是被朝里大臣簇拥着登上了皇位，还能让你捞着个皇子的身份，不然在北陵王府里，你就是个没人管的野种！”
沈逸恍然：“原来三皇子的母亲这么早就走了。”
裴梓清看了他一眼。
“别废话了，快动手。”老大道。
“我觉的不然还是算了吧……这，这万一被查出来……”老三还在犹豫。
老二扔下被他骂没了声的三皇子，道：“算什么？就你事多，今天还就你上了，婆婆妈妈，去！杀了他！”
老二把刀塞进了老三手里，将人推到三皇子面前。老大没发话，显然也是对老三的犹豫不决感到不满，同意让他动手。
老三拿着刀的手在颤，如此绝境之下，李恒目露凶光，竟也不怯：“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看我父皇到底会不会毫不追究地放过你们。”
“快动手！”
“孬种，快啊！”
沈逸都有些急了：“寂恒怎么还不出手？”
裴梓清向佛像后看去，寂恒一直在默默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事。当老三紧闭双眼，大喊一声，真的准备将刀捅下去时，寂恒手心的石子“嗖”的一下飞了出去，精准打掉老三手里的刀，这才现身。
修士对付三个小流氓轻轻松松，寂恒三两下就将哥儿仨捆成了烟花筒。他上前解开李恒身上的绳子，抱起不过六七岁的小孩，擦了擦他脸上的脏污，道：“没事了，等明日天亮，我便送你回宫。”
李恒牢牢搂住寂恒的脖子，一双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寂恒的脸看。
“原来这两人是这样结下缘的，也不怪三皇子会那般在意寂恒。”沈逸感叹道，他用胳膊肘捅了捅裴梓清，道，“仙尊，你说今晚庙里的事，寂恒的梦里有没有梦到过？他救李恒究竟是因为本心，还是为了遵循所谓的的命运？”
“这对你来说很重要吗？”裴梓清淡淡瞥了他一眼，道，“无论出于什么目的，结果都是寂恒救下了三皇子。”
沈逸本只是随口一问，听裴梓清这样说，他想了想，认真回答：“重要。对我来说，一个人做事前的想法很重要。”
裴梓清望着庙里的两个人：“没有人能证明自己的本心，人们甚至自己都不一定能看得透自己的本心。”
“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不就是由本心选定的吗？”沈逸问。
裴梓清没和他争辩，便又不说话了。沈逸望着他冷淡的侧脸，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裴梓清又在一个人想些什么。
沈逸有的时候是真的很想敲开裴梓清的脑袋，看看这人每天到底在想什么，心里又到底装了多少秘密。
既然裴梓清说天上暂时没问题，他们就又跟了寂恒两日。救下三皇子的第二天一早，寂恒就带着三皇子进了城，中途出了个小意外，绑匪三人组中华的老二，趁着寂恒照顾李恒，用身上藏着的小刀割开绳子偷偷跑了。
但这人也没能跑太久，等三皇子回到宫中，国主震怒，下令彻查。那老二偷了李恒的玉佩，拿去点当铺变卖时被人瞧出问题，很快就又被捉回来了。
至此，三皇子的绑架案多亏遇到寂恒，平平安安得到解决。寂恒也被国主请入了宫中，只因三皇子吵着闹着要寂恒给他当老师。
国主得知寂恒是孤灯寺的大师，再一问法号，了解到寂恒就是修真界里赫赫有名的那位寂恒，自是愿意借着三皇子的由头让寂恒留下。
而寂恒的本意也是想留在宫中，双方一拍即合，这事就成了。
“如此看来，寂恒留在宫里，还真是因为做了一个梦。”沈逸在皇宫里看到了刚出生不久的五皇子，也就是裴梓清的二徒弟李纯。
他偷偷戳了下李纯的脸颊，肉嘟嘟的，还挺可爱。
上仙界与皇室早已有所交好，也怪不得将来瑶光仙尊会收五皇子为徒，
裴梓清发现沈逸在看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沈逸道，“你都不看看你徒弟吗？”
“没什么可看的。”无情道仙尊无情道。
裴梓清见皇宫事了，寂恒这里似乎暂时也没别的需要他们再关注了，便牵起沈逸的小手，道：“走吧，算算时日也差不多了。”
“什么差不多了？”沈逸懵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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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寂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