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雪端着餐盘,停在路中央。粪场只剩零散几个空位,唯一的对座在虞拾晓旁边。
“我们去那边坐吧。”许简崎扯着她的衣服,走向虞拾晓相反方向。
谢雪直勾勾地盯着刘奕欢后背,“就是她吧?我看长啥样。”
许简崎咬着牙跟她暗中较劲,“你别过去了……”
“那里有两个位置。”
“其他地方也有啊。”
“我就想和你对着坐。”
十个许简崎都调不转谢雪的方向。
她在沉默中落座,犹如走入漩涡之眼。
虞拾晓和孔杏妸同时看向她们,缓慢地咀嚼,警惕地打量。像慢镜播放,让许简崎脚底板发烫。
谢雪戳开饭砖,“啧,做都做了,还这种态度。”
许简崎和孔杏妸之间隔了个空位,但气场却直逼她身旁。注意力凝聚在余光之中,她垂目闭嘴,无声吞咽。
“走吧。”刘奕欣缓缓站起,虞拾晓放下勺子,等了3秒,孔杏妸快速扒拉两口,嘴巴鼓鼓地跟在最后。
许简崎俯身凑近,虚声耳语,“你刚才干嘛挑事啊?”
“我哪有?”谢雪摆弄勺子,一口菜要搭配两口饭,才能勉强下咽。
“什么坐都坐了?”
“今天的屎壳郎啊,做饭又不好好做,我待会就去给差评!”
“别给了。”许简崎四处张望,“你知道这个评分制,已经在发酵了吗?”
“什么意思?”谢雪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我知道你初衷是想改善餐食水平,但这里是监狱,这些是囚犯。她们是来服刑,不是来学艺的。收到差评就会影响积分,她们下次也给别人差评,由此循环往复,无差别报复。知道破窗效应吧?一个人的消极情绪会影响整个群体的。”
齁咸的白菜在嘴里顿觉索然无味,谢雪眼神静滞,若有所思。
“大家都在吐槽这个评分机制,没有人觉得它是在改善伙食,全都在指责始作俑者。”
许简崎的声音压了又压,眼睛不时瞟向两边,“一个月才两回,你好好想想,是对吃饭的人影响大,还是对做饭的人影响大。原本就没人想当屎壳郎,现在更是嫌弃得一匹。评分机制让它变得更不吃香,但我们都要吃饭啊,所有人都受牵连了。”
谢雪丢开勺子,反手撑住椅子,扫视四周。
“你管理过这么大的集团,应该明白群体影响力能有多大。屎壳郎每天都被扣分,负面压力不断增加,再这么下去,别说饭了,下次可能真的给你吃‘屎’。”
许简崎苦口婆心地发言,把自己的食欲也说没了。
趁着午饭时间还没结束,谢雪早早跟许简崎分别。
“魏医生呢?”她来到医疗室,却只见到一个女狱医。
狱医拉上帘子,挡住自己午睡的床铺,“他在男子监区,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受伤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轮都在那边值班,你是有什么事啊?”
谢雪憋着口气,转身离开。
没走两步,周亦出现在眼前。
她瞥了眼医疗室的门牌,“你又打架了?”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打过架?”
“刚打饭的时候。”
周亦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有其他狱警不能匹敌的胆识,至少谢雪是这么认为的。
“那叫打架吗?纯属是我想揍她。”
“监狱里不能打架。”
“跟你说不明白。”
谢雪甩手离开,被周亦一把抓住。
“你每次都剩了很多饭,监狱有明文规定,不光盘会被扣分的。”
“少拿积分吓唬我,我从没在乎过。”
老虎和兔子?不对,老虎和驴,一个强势暴躁,一个倔强憨直。
“你要是不在乎,怎么会提出评分机制?”
“那是因为她们不好好做饭,难吃死了!杨姊颂也不肯直接换厨师。”
“杨狱的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我就叫!杨姊颂,杨姊颂,杨姊颂!”
谢雪贴脸凝视,低沉的声音略带沙哑,“小毛驴,你知道我是谁吗?杨姊颂在我这里,不过是虾兵蟹将。”
“我只知道,你现在是囚犯,她是这所监狱的最高管理员。还有,我叫周亦,不是小毛驴!”
收起锐利锋芒,谢雪眼眸中释放一种对小动物的宠溺。
“我的事,你最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让我不忍心跟你计较。”
周亦对着远去的谢雪低喊,“我会把评分机制完善起来,不会让它沦为你们扰乱秩序的工具!”
谢雪没有回头,提起嘴角,背身抬起两根手指,举过头顶。
后来,谢雪每天都盼着饭点,周亦却再也没有出现。
有人说她留在行政区做文职,也有人说她被调去看守鼠房。
“你肯定知道吧?”谢雪和许简崎在堆填区相遇。
“你是说你的小狱警?”
“别废话,她去哪了?”
“她没告诉你吗?”
谢雪秀出手掌,缓慢收紧手指握成拳头状,许简崎挑眉眺望远际。
“她被举报了,说是严重影响监狱秩序。”
“她?怎么可能?”
“听说……我只是听说啊,有人看到她跟你坦白,是她操控屎壳郎评分机制。这件事在蚁穴偷摸传开,大家就联手给行政区递小纸条。各种罪名都有,小的像是摸鱼或者迟到早退,大的就诬蔑她私下打人、挑起纷争,反正就是些莫须有。”
谢雪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心脏蒙上的冰霜布满裂纹。
“事情闹大了,杨姊颂只能把她调走。”
“调去哪了?”
“我不知道喔。”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谢雪激动起来,连石梯都能打碎。
许简崎绷起的石灰吓懵了,“哎呀,你别……唉,你冷静点。我真不知道她去哪了,但我知道,她不在监狱。”
手背破口渗出鲜血,谢雪恢复平静,任由血顺着指尖滴落,“不在也好。”
“你这么想就对了,起码她不用在这里受委屈。”
“评分机制都没取消,为什么只是把她赶走?”
许简崎对谢雪的心口不一,措不及防。
“机制是你提出的,你又没说要取消,她们肯定坐视不管。唉,你就把评分机制和周亦看成两件事,不都通了吗?”
“那就把它取消吧。”
“啊?这么随便吗?”
面对谢雪黯然神伤,许简崎分不清是因为周亦的离开,还是评分机制本身没达到如期效果。
“不对的路,再走多远都是错的。”
“虽然我举双手赞成,但你这变来变去,杨狱也不一定会顺着你啊。”
谢雪回想最后一次跟周亦见面,“我那天就应该坚持去找魏传。如果有及时解决这件事,她就不用离开。”
评分机制还在悄然作祟,被扣掉的分只能用更激进的办法赚回来。
谢雪第一次参加蟋蟀斗,就遇上有史以来最多参赛选手的一次——256人。
铓锦国国际监狱没有四季,贴近赤道的悬崖边,常年高温。
风扇高速运转,滋滋冒烟。
看客和赌徒都比以往要多,蟋蟀笼两边临时搭建三层阶梯式长椅。剩下一边是留给狱方管理员的VIP看台,另一边则是与之对望的赌桌。
庄家早早在屏幕前等候,得知盛况空前,他们也久违地反时差观赛。
控场狱警举起大喇叭,“由于这次人数过多,第一轮比赛会分五天进行。你们看清楚自己的比赛时间,只有当天参加比赛的选手,才能进入备战间。15分钟后清场,不是今天比赛的选手,全部出去!”
许简崎和谢雪坐在一起,“你看了吗?哪天比赛啊?”
“今天啊。”五指反复合拢伸张,拳掌变换之间提升战斗欲。
“我是第三天,那你好好比赛,我会在外面给你加油的。”
“去找个好位置,看我表演。”
发烫的掌心承托起未知的兴奋,熊熊烈火在瞳孔燃烧,谢雪压不住的期待溢出嘴角。
许简崎在最后一分钟才走出备战间,她一遍遍对照查看,把对战表刻在脑子里。
“第五场才会对上……”
按照监狱惯例,阵容不是随机抽取,而是根据蟋蟀总战力榜,按强打弱原则划分。**和李芊会共同商议决定,由杨姊颂签名作实。
囚犯不一定都认识谢雪,也不一定都记得她的苏醒名场面。
但没有一个狱警会忘记。特别是当时亲身经历的,特别是吃过皮肉之苦的。
首轮蟋蟀斗,便由谢雪开场。
庄家提起酒杯,个个嘴角上扬。
谢雪的对手是这次比赛第一重量级选手,参赛256人,她256斤。
走在她身后,观众连谢雪的轮廓都看不到。
侧身进入门框,差点卡壳。谢雪正面站在门框,还能空出半个身位。
场馆内欢腾雀跃,随着赌桌荷官摇身一变成主持人,带动两边人浪呼啸而来,翻涌而去。
谢雪顶着脖子,看向高自己一头的对手。
裁判在仰视和俯视之间,举起右臂,“哔,哔,哔……哔!”手臂随着最后一声哨响猛然挥下,比赛开始!
许简崎握紧双拳,抵着大腿,缩在位置上,伸长脖颈。
周围的喧哗声逐渐一致,“打她!打她!打她!”也不管说给谁听,只要能鼓动八角笼的两人大打出手,她们就没有白喊。
重磅对手眯起眼睛,抓起谢雪的V字领。上一次双腿凌空,还是谢雪把对方提起来。
她像一个铁饼运动员,弯曲的胳膊,把谢雪贴在手臂。一圈……两圈……三圈……
谢雪感到前所未有的离心感,被抛出去的瞬间,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一块铁饼。
重重地撞向铁网,天旋地转的谢雪拱背伸肩,五官扭成一团,出现从未有过的浮夸表情。
对手朝她走来,震动的地面,像鼓面弹起。
喝彩声如风雨,如雷电,如巨浪滔天。
许简崎眉头越凑越紧,后槽牙走到碎裂边缘。
大家看不清的角落里,谢雪的瞳孔已经变了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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