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生彧不过是一个江湖郎中,白瞎了那副好皮囊了,竟敢当众顶撞本宫,本宫岂能容忍他放肆?呵呵……”
“如今遣他去边塞军营都算是好的,本宫不过在陛下耳边吹了几句耳旁风,便可以让他一辈子都被困在那疾苦之地,无令不得召回。”
如此,柳时客才终于猜到了这事情的起末。
想来是万贵妃以头痛为由召见微生彧,意图不轨被微生彧相拒后,故意将他派去边塞军营吃苦。
虽说微生彧在那军营似乎还自乐其中,但那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若是没有命令永世不得召回,岂不是一辈子都会被困在那极苦边境之地?
——绝对不可以。
柳时客如是想。
她一定要想办法让微生彧离开了边境之地。
这样想着,柳时客微微起身便准备悄然离去,不曾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高不低的呼唤声:“柳大人?您蹲在这儿做什么?”
柳时客刚准备起身的动作登时顿住,她回过头,透过朦胧的雨幕望着那个打着伞、手里还握着一把伞走上前来的小太监。
是小叶子,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更要命的是,这个时候……
果不其然,那亭子里、此起彼伏的喘息和私语声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柳时客腾然站起身来丢下手中破败的油纸伞就往回跑,还不忘朝小叶子低喊:“快走!”
可惜为时已晚。
只听“嗖”一声,一道寒光掠过,将刚站起身准备逃离的柳时客定在原地。
——有时候生与死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
若不是柳时客反应迅速侧头躲过了那朝她扔过来的剑,恐怕此刻的她早已身首异处。
“本宫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新科状元,太子侍读柳大人。”
身后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柳时客抬手捂着脖子上被长剑划破的伤口,强自镇定地转过身朝着万贵妃躬身一礼:“参见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万贵妃衣衫不整,面上还有些许未来得及褪去的潮红。有一道高挺雄伟的身影隐匿在她身后的亭子里,一动不动,只有那双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这边的动静。
此情此景,任谁看了都能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年幼的小叶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惊惶失色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两只胳膊不住的颤抖,连同喉咙发出的声音都有些失声:“娘娘……贵、贵妃娘娘……哦不!”
小叶子慌不择路的抬手捂嘴,随后结结巴巴道:
“我……奴才、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奴才不知道您是谁……奴才不知!奴才什么都没看到!奴才不知……”
万贵妃没有搭理他,只是兀自迈开腿,缓缓走到柳时客面前。
她轻轻伸手覆上柳时客脖颈上泌出鲜血的伤口,两指间不动声色地用力摁压摩挲,霎时间更多血液奔涌而出,染黑了柳时客原本墨绿的衣襟。
万贵妃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你反应倒是快,他这般武功高强,居然都没能一剑割破你的喉咙。”
柳时客低垂着头,脑中飞速运转:“还请娘娘手下留情!微臣……微臣于娘娘而言,或许会是一枚好棋。”
万贵妃手下动作一顿:“本宫倒是没想到,柳大人说话居然这么直接。”
“不过……你可是太子的人,听说白日里还帮助太子捉拿了一个潜伏在东宫中欲行不轨的宫女……倒真是聪慧,又忠心。”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尾音拉得很长:“本宫和太子可不是一个阵营的,柳大人,你让本宫如何相信你?”
“娘娘,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简单的道理微臣还是懂的。”
“呵,既如此,那你……”万贵妃故意拉长语调,抬手缓缓指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叶子。
“就他吧,杀了他,立刻。”
柳时客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娘娘……为何?”
“这太监我认识的,他的嘴严实的很!娘娘放心,有我在,定不会让他将今日之事泄露半分!”
只听“噗嗤”一声,万贵妃嗤笑出声。
“柳大人,你怎么说也是当今状元郎,怎么这般天真?”
“入朝为官这两月,难道你还没学会这朝堂中的生存之道?”
“无论是在这朝堂还是在这皇宫之中,只有两种人是最可信的。第一种,就是有致命的把柄在本宫手中的人;第二种,便是守口如瓶的死人。”
她说着,步履盈盈地逼近柳时客,一双写满恶毒的眼睛死死盯着柳时客。
“既然柳大人不想死,那你就得给本宫一个把柄,一个……可以拿捏住你死活的把柄。”
“你说你能为我所用,那我给你一个表现中心的机会。”
柳时客陡然垂首,避开她的目光:“娘娘请说,微臣定在所不辞!”
“这机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万贵妃嗤笑一声,抬手轻轻拍了拍柳时客的肩膀。
“柳大人,你说你和这太监谁会变成那个守口如瓶的死人呢?”
话音落,小叶子哐哐两声狠狠将头砸在地上,不住地求情:“娘娘!娘娘,求娘娘饶奴才一命,奴才什么都不知道,奴才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娘娘饶了奴才吧!娘娘!”
万贵妃不满地歪了歪头:“刚才还说不认识我,怎么现在又叫上娘娘了?”
“你看,这小太监说话这般不小心,工作是放了他,要是他在宫中不小心说漏了嘴,本宫岂不是自掘坟墓?”
柳时客紧咬着下唇:“……娘娘!”
“够了!柳大人,本宫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本宫的底线。”
“杀,或不杀;他死,或者你们俩一起死——选一个吧。”
“柳大人,你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本宫教你该如何做出抉择。”
“……”
小叶子吓得跌坐在地上,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要爬走,却被万贵妃抬腿一脚踩在背上。
她扭头看向柳时客,唇角笑意盈盈:“柳大人,再不动手的话,可就没机会了。”
“毕竟,本宫还是很看重柳大人的,用这个小太监的一条贱命换柳大人活着,很是值当。”
“再者……你也很想活吧?那就动手,杀了他!”
小叶子连连后退苦苦哀求:“不要,娘娘,求您了,求您饶我如才一命吧!大人!柳大人,柳大人,救救奴才,奴才什么都听您的,救救奴才吧!”
万贵妃躬身捡起方才那男人投出的剑,将剑柄塞入柳时客手中。
“柳大人,快些动手吧。”
五指不自觉地蜷缩,柳时客死死攥紧手中的长剑,浑身忍不住地发抖。
“嗬嗬……嗬呃,大人……救我……”
柳时客咬住下唇,唇间一股铁锈味弥漫开来,血腥气充斥着她的大脑。
她犹豫,她挣扎,她无可奈何。
“大人……求求您……”
小叶子扑腾而上一把抱住柳时客的腿,求生的本能让他此时时刻口不择言:“大人!只要您救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太子殿下的书册被换那件事也不会……”
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断掉,柳时客按住小叶子的肩膀将他一把推开,旋即举起长剑,对准他的心口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噗嗤——”
血肉被铁器贯穿的声音。
小叶子死死瞪大着双眼,痛苦地看向柳时客。
柳时客抬手捂住他的眼睛,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随后,又是接连几剑捅破他的身体。
……
暗夜之下,暴雨之中,罪孽被无声埋葬。
直到手下的人彻底没了呼吸,连那句娇小的身体都渐渐变得冰冷僵硬,柳时客这才停下手中动作。
她茫然大睁着眼,满是血渍的脸上神情麻木 。
柳时客双腿一软,颓然瘫坐在地上。
暴雨冲刷着暗夜里的罪孽,浓烈的血腥气压得她快喘不过气。
几近窒息。
几欲作呕。
万贵妃很是满意地拍拍手:“不错,手起刀落,倒是利落,不愧柳状元,本宫很欣赏你的勇气和魄力。”
“柳大人,现在你杀了人,人命关天,若是被圣上知道了,怕是会影响到你的仕途……和性命。”
“不过柳大人尽可放心,毕竟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本宫自然会替你解决好这些烂摊子,只要你不背叛本宫,按照本宫说的去做,为本宫所用……”
万贵妃缓缓抬手,从发髻间取出一根簪子,轻轻塞入柳时客怀中的衣裳,而后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胸脯。
“……什么荣华富贵,升官发财,那不是轻轻松松手到擒来?”
风雨渐大,柳时客只觉浑身都被雨水淋得僵硬,连说话时的嘴唇都忍不住颤抖。
“……微臣明白。谢娘娘不杀之恩。”
“瞧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呵。文臣就是这样麻烦,拿笔杆子的家伙们,不过见了点血,就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
“得了,本宫也乏了,今日没有进过皇宫,本宫也没有见过你,至于这个小太监是他自己走丢了,失足掉入了那口井中。要是实在有人问起,就说是那冷宫中的厉鬼在作祟。懂了么?”
柳时客缓缓躬身,朝着万贵妃深深一叩首,额头抵在冰冷湿润的地面上,施以她难得的清醒。
“是,娘娘……微臣告退。”
——
离开皇宫的时候,柳时客早已魂不守舍。
她入宫原本是想面圣,恳请圣上允许她彻查太子书册被调换一事,不成想半路遇到这档子事,不仅没能见到圣上,还惹了一身杀戮。
从今往后,她便多了一个把柄,只得委身受胁,为万贵妃差使。
她必须活下去。
她别无选择。
柳时客撑着一把油纸伞,茫然行走在没有尽头的黑夜,步伐一瘸一拐,一深一浅。
——那是小叶子生前拿的那把伞。
踩在漫长虚浮的台阶,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有如行尸走肉。
偶有雨沫自脚下水洼中溅起,打湿了她的衣摆。
柳时客抬头,眼神空洞的望向淅淅沥沥的雨幕。
今夜有雨,居然也有月亮。
月色朦胧,一镰弯月高悬,好似下一刻就要坠落凡间。
坠下来割断她的脖颈,让她窒息而亡。
风雨愈演愈烈,柳时客恍然闭上了眼。
萧索的宫殿无比陌生,不知不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和她背道而驰。
——
上阳城,梁王府。
空气中充斥着闷热和黏腻的湿气,让人很不舒服。
天空中闷雷响动,一道道白光划破漆黑的苍穹,像是向人们昭示着巨大的风波即将到来。
楼少惊靠在窗边,正望着雷雨交加的庭院出神。
——柳时客以太子侍读的身份进入东宫已经整整半月有余,那些藏在暗处的人,果真忍不住开始动手了。
门外突然传来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楼少惊听觉极其敏锐,他循声抬头,只见房门被推开,一个削瘦的身影撑着一柄点缀着梅花的油纸伞,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身后的羌影淡淡道:“在下见来人是柳大人,便没有出手相拦。”
“嗯,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羌影垂首应道:“属下告退。”
待羌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楼少惊才收回目光,重新打量着面前之人。
柳时客抬手收了那把破败不堪的油纸伞,雨水沿着略微弯曲的伞骨蜿蜒而下,颗颗分明地砸落在地。
楼少惊这才看清,那伞面上的点点红痕,哪里是梅花?
分明是飞溅上去的血渍。
两两相望,一时无言。
楼少惊垂眼,望向柳时客那濡湿的鞋尖和官服下摆,剑眉微凝。
他朝她招招手:“站在那做什么?都湿透了,快些进来吧。”
柳时客依旧伫立在门外,丝毫没有动作的意思。
见柳时客不动,楼少惊也不恼,反而自己站起身来朝她走过去:“这夜深雨重的,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停下脚步,笑着打量着面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的人,语气玩味。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柳时客颤抖着启唇,平静的语气下有一股掩饰不住的汹涌。
“楼少惊,我杀人了。”
话音落,一道闪电劈开漆黑的夜幕,照在柳时客那张无比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上。
同时,连他们脖颈上那道血痕也一览无余。
楼少惊心下一紧:“你受伤了?谁干的?”
柳时客侧过脸躲开他的手,麻木地重复:“我杀人了。”
见她这副状态,楼少惊不禁心头一颤,抬手轻轻拂过紧贴在她面颊上的湿发。
“无碍,皇宫险恶。有的时候你若是不能狠下心来,死的人就很可能是你。”
“别想太多了,是那个人该死,这不是你的错。”
柳时客闻言抬头,一双上扬的丹凤眼此刻显得格外茫然。
楼少惊为她理发的动作一顿。
他抬手握住柳时客的手腕,手下一个用力将她一把拽进屋来,随后转身反手将门关上。
“可是第一次亲自动手杀人被吓到了?”
他将她逼得背靠着门,轻柔的语气,说出的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杀人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我教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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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胁迫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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