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两清三六

原本月黑风高的夜幕,骤然传来一道惊雷,猝不及防像是劈在人的心头上。

信王府外的漆黑小道上,一纤细身影踉跄着褪去身上黑衣,扶着墙艰难前行。她肩膀上染了一片深色,愈来愈大。

“江弃棠。”

那人身体一僵,闻声慢慢回过头。月光下,柳时客好以整暇地站在她身后不远处,面上神情平静无波。

“柳大人?”江弃棠喘着气笑道:“来得真快。”

柳时客看着她不住往外渗血的肩膀,微微皱眉:“你若是现在这副模样进信王府,信王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江弃棠冷笑:“他纪云来洗不洗得清的,与我何干?”

“你毕竟还身在上阳城中,若是被陛下发现信王私藏罪臣之女,还助你劫囚藏匿罪犯于王府之中,那你就失去这个对你唯命是从百依百顺的靠山了。况且江显初腿上曾受过箭伤,行动自然不便,若是信王出了什么差池,于你于他而言,都是不划算的买卖。”

“呵,不愧是文臣,张口就来。”

早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柳时客兀自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信王府:“方才与你一同刺杀陛下的那个刺客,是你借信王之手找的死士吧?听说他被魏捷活捉后,咬破藏在口中的毒药自尽了。”

“江弃棠,就算信王曾经对不起你,你对他怀恨也好,积怨也罢,这么多年过去,他如何对你想必你比我更清楚,你就真的放不下吗?”

“放下?柳时客,你太自大了。”

江弃棠抬手擦过嘴角渗出的血,带着几分讥诮的笑:“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过的,凭什么对我指指点点?你既然不知道我承受着怎样的痛苦,就没资格劝我放下!”

她呲目欲裂,双目中满是血丝,好似下一秒所有累积的情绪就要全然决堤。

柳时客眉头微蹙,动也不动地看着她,她的冷静衬得江弃棠好似个疯子。

她开口,语气淡然:“我经历过的,不比你少。”

“江弃棠,我理解你的恨。你恨,恨皇帝一手遮天不仁不义,恨这世道吃人无法无天。我知道你在恨什么,你恨的无非是那高座之上的隆安帝,以及整个纪氏皇族。”

她说着,一步步朝她靠近:“安乐公主,纪若兰,是你和江显初同母异父的妹妹吧?”

江弃棠瞳孔骤缩:“什么……你怎么知道?难道是纪云来……”

“与信王爷无关,是我自己猜到的。还记得你我初见之时,你右肩有一块海棠花的胎记,而纪若兰右手手腕上也有一块胎记,虽说形状不一样,颜色却相同。我想那日你认出她来,也不是因为什么御赐玉佩吧?毕竟我与她相处这么久,我很清楚陛下并不喜爱她,生活用度更是拮据,哪里来的什么御赐玉佩?”

“再者,我打听得知十三年前投井自尽那位婉嫔,其实是陛下强夺臣妻抢来的。而那个精神失常的婉嫔,就是你和江显初的母亲,江泽南的发妻,对吧。”

江弃棠几度启唇,却不可置否。

“陛下……强娶臣妻,还陷害忠臣,让你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所以你恨他,恨隆安帝,也恨与他有着相同血脉的信王。只是我想不通,你最后为何……会选择杀死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万丞相?”

“你以为,那狗皇帝我就不想杀了吗?他们都是该死的玩意儿。”江弃棠嗤笑。

“可是你要知道,皇权至尊,仅凭你和江显初,斗不过他的。再这样下去,受伤的只会是夹在你们中间左右为难的信王。”

柳时客凝视着面前这位女子的眼睛,轻叹一声:“江弃棠,你回头吧。”

江弃棠低低笑起来,旋即吐了一口血沫:“回头?柳时客,别装好人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叫小叶子的小太监,是你杀的。”

柳时客瞳孔一缩。

江弃棠悠悠道:“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在最后选择杀死一个看似与我毫不相干的万丞相吗?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因为从一开始,我的目标就是万丞相那个老不死的。”

“我费尽心思想救安乐出来,却被那个该死的女人百般阻挠。你在她手底下办事,想必也清楚安乐会落得如今这般模样,全都是拜那个恶毒的女人所赐!人是她杀的,罪孽却要安乐来抗……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痴痴地抬起头,咬牙切齿:“就算……安乐是那个狗皇帝的女儿,可她身体里还有一半是和我们一样的血统,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任她死得不明不白!就算我杀不了狗皇帝,也定不能让那老不死的继续逍遥活着!”

柳时客闻言哑然。

“还有你!柳时客!你和那万贵妃不过是一丘之貉,我不杀你,已经是看在最后的情分上!”

江弃棠说罢转过身,恶狠狠地抛下一句:“还不快滚!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夜风有些萧瑟,柳时客眼睁睁看着那人跌跌撞撞地远去,忽然启唇。

“纪若兰没有死。”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江弃棠耳中。

江弃棠闻言顿住,她缓缓回过头,一双锐利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柳时客垂眸,仿佛在阐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她前几日沿着水路一路南下,若是现在去寻,兴许还有希望。”

-

纪云来最后是在码头处截停的江弃棠。

彼时的她换了一身低调的粗布衣裳,推着江显初的轮椅,二人遮遮掩掩,显然是准备渡船南下。

强自压抑着内心的怒火,纪云来深吸一口气,一把握住江弃棠的手腕将她拽走。跟在他身后的侍卫见状上前,一把摁住挣扎着要起身阻拦的江显初。

“纪云来!你放开我!”

江弃棠奋力扭动手腕,未曾想纪云来的力气竟是大得出奇,任凭她如何挣扎也不得脱身。

印象中的纪云来对自己一直是低眉顺眼轻声细语的,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纪云来如此强硬的一面,不禁有些无措。

走到码头旁的一个漆黑小巷里,纪云来才终于松开手。江弃棠一把甩开他,捏了捏自己被拽得微红的手腕。

纪云来咬牙问:“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平日里无伤大雅的事也就罢了,你要我替你劫囚我也干了,可……可今日你居然敢刺杀陛下?你知道被捉住的后果吗?就算你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江弃棠气定神闲地对上他的目光:“哦?那王爷会让我被捉住么?”

“这哪里是我说了能算的!如今上阳城上下全城戒备,严禁出入,你这个时候私自渡船南下,不要命了吗!”

沉默一瞬后,江弃棠忽然想到什么,倏的笑出声来。

她缓缓上前,抬手揽过纪云来的脖颈:“纪云来,我想了想,觉得你说得很对。很多事情,还是放下比较好。”

“……什么?现在说这个是什么……”

“我说,我答应你了,我会放下过去的一切重新生活。不是你亲口说的么?要我放下仇恨放过自己,即便今后我的人生里没有你……纪云来,你不会只是说说而已吧?”

江弃棠侧头说道,嘴唇轻轻擦过他紧绷的脸廓:“放我离开,我会忘掉一切,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纠缠你。”

纪云来猛地闭上眼,冷声道:“不行。”

江弃棠怔愣一瞬,直到纪云来抬手将她推开,眼看着他转身就要走,不由得失声惊呼:“季迟!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

离开的步伐硬生生停下,纪云来站在原地,低着头似乎在纠结什么。

他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埋进掌心肉里,最终只是低声吐出一句:“……旁人我不放心,乘我的私船离开。我会派人护送你们南下,去吧。”

江弃棠闻言一怔。

胸口泛起一股酸涩,满满当当堵在喉口。

她张了张嘴,本该立刻应下此事,可不知为何开口时说出的却是:“纪云来,此事若是败露,你必死无疑。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放我们走吗?”

本以为纪云来会难受、会失控,可半晌过后他只是长叹一声:“你走吧,从今往后,江弃棠,我不欠你了。”

语气平静得,好像他即将要做的不过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江弃棠渐渐乱了呼吸,她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话语间却是掩不住地细密颤抖。她开口,似乎压抑已久的情绪就要喷薄而出:

“纪云来,你真的爱我,情愿为我去死吗?”

纪云来没有正面回答,他仰头用力呼吸着,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

“季迟……”

终于濒临崩溃,纪云来转过身来,情难自抑地举起手,眼看着就要抚上江弃棠纤瘦的脸颊。

下一瞬,他压下手,就着她的肩膀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生生推出漆黑的小巷,将她推至那片熹微的光明中。

“快走!再耽搁下去,想走都走不了了!”

见江弃棠不为所动,他又吼了一句:“走啊!”

“……”江弃棠咬住下唇,垂眼藏去眸底那抹一掠而过的情愫,毅然转身朝着码头走去。

身后传来纪云来低沉压抑的呼唤:“阿棠。”

江弃棠身形骤然一僵,那一缕河风裹挟着他轻柔的声音,拂过她苍白的脸颊。

“离开上阳之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江弃棠微微侧过头,但也只是一瞬。她再次迈腿,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她没有回头。

至此,一切重归死寂,唯有风声呜咽。

纪云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过后,他低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阿棠,我们两清了。”

他季迟,终于对得起阿棠了。

-

梁王府内,烛影昏沉。

梁王守在世子门外,屋内寻青正为楼少惊施针逼毒,可一个多时辰过去夜不见楼少惊传醒,急得焦头烂额。

柳时客赶到府内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她朝着梁王草草行了一礼,给他递了一个眼神。梁王立马会意,虽还是有些疑虑,但情况危急,便重重点头,侧过身为她让路。

进到屋内,寻青正守在榻边诊治,许是紧张,额上难免冒出细密的汗珠。魏捷在一旁为她轻轻擦拭汗水,帮她打着下手。

柳时客开门见山,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解药,快喂他服下。”

屋内二人闻言一惊,但还是听话接过她递过来的锦囊,一打开,里边赫然是一颗圆滚滚的褐色药丸。

魏捷立马扶起楼少惊,方便寻青将解药就着茶水帮他送服。

柳时客在榻边屈膝蹲下,细细检查起他那已经被寻青包扎好的手伤。感觉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柳时客再也忍不住:“阿青,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寻青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啊柳姐姐你发现了啊我还以为我盯得没那么明显呢……”

柳时客斩钉截铁:“很明显。”

寻青似乎在沉思:“不对啊既然这么明显的话那为什么我之前这样盯着魏姐姐看的时候她都丝毫没有察觉呢?”

一直在旁边一言不发的魏捷猛地咳嗽两声。

眼看着寻青越说越偏,柳时客无奈扶额:“你想说什么?”

寻青这才猛地想起来,如梦初醒地一捶手:“噢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刚才想说什么了!柳姐姐虽然我知道你很厉害但是我还是想问一句你这是从哪里来的解药啊?”

柳时客:“不告诉你。”

寻青:“……”

魏捷目光飞快扫过两人,迅速一把拉住寻青就往外走:“……阿青,跟我出去,莫要打扰柳大人与世子。”

喋喋不休的寻青被魏捷牵着手哄出屋外。终于安静下来,柳时客长舒一口气,轻轻趴在楼少惊的榻边。

榻上之人面色惨白,显得他的脸部轮廓更加硬朗锋利。他紧闭着双眼,鼻梁高挺,两瓣单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

这时候倒是挺安静,和他醒着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

柳时客微微侧过头,靠得愈近,那股熟悉的、没来由的气息便愈发清晰。

她不禁皱了皱眉。他身上……为何总是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抱着这样的疑惑,柳时客缓缓挪动身子,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

……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和他受伤后流血的味道不同,这股奇异的血腥气淡淡的,萦绕在她鼻尖,似乎还掺杂了几缕药味。

正思虑间,榻上之人手指微动,柳时客立马回过神来,下意识去握住楼少惊四下乱抓的手。

柳时客心下一惊,这 解药这么快就生效了?

她一抬眼,正对上楼少惊含笑玩味的目光。

昨天在作话里面发牢骚,没想到会有宝子安慰我,真的太暖心了呜呜呜呜[爆哭]读者们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哈哈大笑]我要多写快写[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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