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柳大人准备如何报答我?”
柳时客抬眼看他。
楼少惊抬手撑在榻沿,半坐着嗤笑:“我可是帮了你大忙,让陛下帮你召回你的……情、郎。”
他将“情郎”两个字咬得极重,柳时客推开他逐渐下压的肩膀,面色平静:“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
“我的过去,秘密,和所有不堪。”
楼少惊闻言挑眉,好以整暇地坐直身子:“洗耳恭听。”
暖黄色的烛光下,柳时客微微低垂的眼睫投下一层阴影,拓在她眼下:“我的母亲,是一个身份卑微的艺伎。”
她略一停顿:“但在那之前,她也曾是一位名动浔安的才女。”
她的母亲李孝君,是当初浔安城书香门第李家的女儿。她的父亲李彦无心仕途,经商致富,虽没什么权利地位,却也活得乐呵。
李孝君垂髫之年,李彦建立了一所学堂,在浔安城当起了教书先生。李孝君自幼受这氛围熏陶,饱读诗书,八岁便能吟诗作赋,一时间名扬浔安。
也就是那时,她认识了父亲收留的一个落魄书生,柳逐远。
彼时的柳逐远不过十一岁,家中出了变故,只剩下他一个。李彦看中他的才华,又觉着他可怜,便善心大发收他为义子。
连“逐远”这个名字,都是李彦为他取得,寓意逐高求远。
就这样,李孝君与柳逐远一同生活,一同学书,一同玩乐,算得上青梅竹马。
不知不觉中,随着年龄的增长,二人情窦初开,慢慢对彼此产生了情意。
二人本以为会顺理成章地谈婚论嫁,喜结连理,不曾想此事被李彦发现后,他竟坚决不允许二人在一起,甚至差点因为此事与柳逐远断绝关系。
事情闹僵之后,李孝君与柳逐远足足有两年都不能见面。只有偶尔李彦不在家时,二人才会趁着管家下人不注意悄悄幽会。
李孝君十六岁那年,十九岁的柳逐远进京赶考,初入朝堂,取得一官半职。
赶赴上阳城之时正值三月,二人依依不舍地在李府后院的那株桃花树下相拥,煦风一吹,桃花花瓣落了二人一头一身。
柳逐远越过李孝君的肩膀,为她折下一枝桃花,簪在她的发鬓间。
李孝君精通琴棋书画,离别之际触景生情,于桃花树下席地而坐,抚着琵琶为他奏一曲《桃夭》送别。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二人依依不舍地道别,不曾想此去一别,再见时却已物是人非。
柳逐远为官的第四年,浔安城李府突生变故,一向不与官场中人往来的李彦被人指控帮人花钱买官,一夜之间李家被抄,学堂被拆,李彦被秋后问斩。
几个官府衙役将李孝君双手反绑,打晕后强行带走。
再次醒来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晃荡的红绸帘幔。
一股浓烈的香气骤然袭来,她嗅觉本就灵敏,这香气熏得她头脑发晕。
意识氤氲中,一向聪慧的李孝君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她,从受人艳羡的才女到造人唾弃的艺伎,不过一夕之间。
那段日子无疑是李孝君此生最灰暗的时光。她每天都备受折磨,老鸨每日的鞭打、出言羞辱还在其次,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被迫放下身段,每天晚上为一帮陌生人弹琵琶跳舞,供他们取乐。
那群富人们一个个油光满面,用色咪咪的眼神凝视着她裸|露在衣衫外的皮肤,她觉得恶心。
可她别无选择。
她只能隐忍。
旁的罪女都有代称,偏生李孝君没有。他们张口闭口叫她“孝君”,用她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才女名号,毫不掩饰地嘲讽羞辱她。
她也不是没尝试过逃跑,可每一次逃跑失败换来的就是更惨痛的惩罚。
一次次希望的破灭,灭顶的绝望充斥她的颅腔,几乎要挤占她所有的思绪。
她只得一次次在心里告诉自己,李孝君,你不能放弃,你要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出去的希望,才有可能再见到柳逐远。
即便是受尽折辱,就算是吃尽苦头,也要不顾一切活下去。
你不能死,绝对不能。
-
李孝君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琵琶曲成为了楼里的新花魁。
浔安上下人尽皆知,那楼里有一位名为孝君的艺伎,听她一首琵琶曲,如听仙乐耳暂明。
而关于这位新晋花魁的身世,浔安百姓也心知肚明。
于是她再一次成为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有人感慨,有人惋惜,亦有人嘲笑羞辱她。
李孝君的前半生,好似活成一个笑话。
再次见到柳逐远,是在她成为花魁后不久的一个秋日。
那日她如往常一般为自己化妆打扮,一切就绪过后,最后缓缓在发髻间插入一支精美的簪子。
抱着琵琶,屈膝在红色帘幔后落座,手指习惯性地拨动着琵琶弦,奏一曲《桃夭》。
那是她入这楼中以来第一次弹奏这首曲子,不知是为什么,恍惚间手指好似不受控制,回过神时一曲已毕。
帘幔后传来低沉一声叹息。
李孝君指尖一僵,登时拨断一根琵琶弦。
有风袭来,帘幔纷飞。层层纱幔之后的柳逐远一袭淡雅素衣,一双写尽淡然的眸子,正一动不动凝视着她。
对上柳逐远眸子的瞬间,李孝君目光恍惚一瞬。
年少时时与他共处记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前仆后继地浇打着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她扯了扯唇角,努力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好久不见,柳大人。”
柳逐远动了动嘴唇,良久,最后只是说出一句:“孝君,我来晚了。”
-
两人分别后的第五年,李孝君终于等到她的梦寐以求的少年郎。
彼时的柳逐远当上了浔安城的郡丞,是太守手底下的二把手。他帮李孝君赎了身,安置在浔安城郊处的一个小院中。
李孝君也曾问他:“柳逐远,如今的我不过一介奴籍,早已今非昔比。即便如此,你也愿意吗?”
面对她的质问,柳逐远只回答了四个字:
我不在乎。
他不在乎她的身份,她的地位,他在意的至始至终都是她李孝君这个人。
时隔五年,李孝君终于再一次由衷笑了。
“柳逐远,再为我发间簪入一枝桃花吧。”
“今日秋分,哪里来的桃花?”
“那你便为我打造一支,桃花簪。”
对上李孝君那双炽热渴求的眼睛,柳逐远眼角微微抽搐一瞬,下一秒又被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去。
他开口,声音依旧那般温润如玉:“好。”
果真在六日后,柳逐远亲手赠了一支精美的桃花金簪给她。
那时候的李孝君认为,自己真的苦尽甘来了。
她终于等到了,她挂念了整整五年的柳逐远。
于是顺理成章地,在那个秋风萧瑟的夜里,李孝君将自己守了二十一年的完璧之身,献给了她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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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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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桃夭三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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