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合集团董事会议室。

在向众人展示了手中的资料之后，其小元开口说：“这份资料的信息量比较大，我先截取其中几个片段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其余的内容可以安排专门的时间来进行更详细的说明。”

她于是用手指点了几下，资料中的一副图随即被放大，可以看出上面显示的是一张关系图。她解释道：“这里有一家集团子公司，我们且称呼它为A公司。表面上看这家公司业绩很好，不断有新增的投资项目，显示出业务不断扩大的发展态势。但是请大家看旁边的这张图片，上面是他们近两年投资的一些项目的内容和金额，可以明显看出，这些项目的总包方集中在三家公司里，也就是说，这两年A公司投出的钱主要进入了这家三公司。到这里为止也似乎还是没有什么问题，但这里有一张明细表，可以看得出实际上这些投资的钱，又通过这三家公司通过其他的名目，通过销售的方式回到了A公司。也就是说，这些钱在体外循环了一圈最终又回到了A公司的账上！”

在座的也都是资深的公司经营者，听到这儿已经明白了几分。这显然就是所谓的左手倒右手、右兜倒右兜的玩儿法，通过财务造假的方式来自抬身价！

如果不是上市公司的话，这样的行为并无实际意义，实际上不会真正地增加一家公司的收入和价值。但是上市公司就不同了，制造公司蒸蒸日上的假象会使股价上升，股东自然可以通过变现套利，这就使看似无意义的行为变成实实际际的好处！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个所谓的A公司指的是哪家公司呢？董事们开始眯起眼睛仔细察看其小元所指的那张图片，眼尖的很快便看到了脚注上的信息，显示这份资料来自于天合建筑工程！这家公司……如果没记错的话，是耿雷掌管的一家公司，难道这样的操作都是由他亲自操刀的吗？

众人还在揣度，其小元已经翻页，翻到另一页并开始进行说明：“这家公司我们且称为B公司，它在上一个年度支付了高达三千万的审计服务费，但实际上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是用在本公司的审计业务上，其余的费用都是替其他公司代垫的，这些公司，有的是集团内的，有的是集团外的供应商……”

替其他公司垫付服务费用，导致本公司的利润减少，一方面可以降低其他公司的成本，另一方面可以使B公司少缴税，同样是一种常见的财务违规行为。

她继续翻着，大概一共介绍了四五页，都是类似的情况，接着停下来总结道：“相信大家已经看出来了，虽然表现方式多样，但本质上都是有一些资金在集团内部和周边不正常地流动，而这样的情况大多都集中在近三到五年，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一个偶然，而是有预谋、有计划的一场资本游戏！”

其实用不她说众人也已经明白了，只是并没有什么人回应其小元的话，更没有人提问，现场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好像谁先出声就有可能被卷进这场后果可能很严重的是非一样！

其小元对这些人的反应也并不觉得意外，在天合这样的公司里，业绩的增长、股价的上涨就是硬道理，是所有人都共赢的一件事。这几年来发生的这些事情，眼前的这些人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只是他们的心态大概就像参加着一场抽积木的游戏一样，只要不在自己手里倒下，谁又在乎大厦将倾呢？

那么安迪欧阳呢？其小元忍不住转头望向会议桌最前方，正与望过来的安迪欧阳的目光相遇。在安迪欧阳的眼神里，其小元看到了许多情绪，有赞许，有鼓励，有遗憾……更多的是欣慰，是的，只能用欣慰这个词来形容。

她的确把这份资料发给安迪欧阳了。发的时候她也想过，假如安迪欧阳也参与了这件事，发给他相当于揭他的短，万一他有心掩盖，莫说这份资料难以登上天合的董事会，恐怕周正一也会受到连累而加速失势。因为安迪欧阳十分清楚，其小元知道的事情，就相当于周正一也知道了！

但在那个瞬间她还是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安迪欧阳选择让她回来天合，又特意让她加入投资关系部，甚至于在这个时候突然失联，一定有他自己的一套逻辑，这套逻辑可能指向任何方向，唯独不会是天合这个商业帝国的倒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内心就是有这样的笃定！

当然理智也告诉她，这是一种冒险，一旦赌输了她就将失去一切！但她的自尊心又似乎在心底暗暗起誓：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不会让真相被埋没，不管用什么方法，或者还需要花多少时间，一定有让它大白于天下的一天！

所以眼下看到安迪欧阳这种眼神，其小元也觉得心头一松，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神情仿佛是在对安迪欧阳说：“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但就在这时，站在其小元身边的周正一突然说：“关于这件事，我还有补充。”

当众人的关注都很自然地集中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便开口继续道：“刚才其小元所介绍的整体上来说是天合内部资金违规流动的情况，但根据我的调查，除了这部分之外，还有另外一些隐藏于水面下的资金在暗中流动，其中还涉及到天合管理层的成员，而且不止一个！”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响在当场，使众人都是脸色一变，几乎所有人的脊背上都冒出了冷汗来！他们之中，固然有人是做贼心虚，不知道是否自己的一些小动作即将被周正一摆到台面上来，更有一些人是意识到今天的董事会极其不寻常，影响大到几乎可能动摇天合集团的根基！

就听周正一继续在说：“刚才我已经提到了，由潜州起始，我们发现耿雷总裁存在着利用天合子公司为私人关系提供担保的问题，但奇怪的是不管他个人还是接受担保的关联企业，都没有实际支配这笔资金的痕迹，而是通过其他渠道转去了别处！……”

就在在座的人都竖起耳朵想听下文的时候，突然另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感谢你们的介绍！今天信息量已经够大了。鉴于这件事过于复杂，今天的董事会时间有限，不宜在这里直接进行深入的说明和讨论。咱们不妨先把今天的流程过完，你所说的事，包括其经理刚才提到的，稍后由公司提供人力物力进行专案处理吧！”与姜廷与小心翼翼的态度不同，这个人的话充满不容反抗的力量，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安迪欧阳在说话。估计他也是认为姜廷与未必能控制得了当前的局面，索性亲自出马了。

但他选择在这个时间来打断周正一，用意就十分意味深长了。虽然各人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却又不免揣测他是有意在回避周正一提出的质疑。这一点，从周正一眉头紧锁的表情上也看得出来！

一旁的姜廷与见状也有些汗颜，连忙接过话头说：“好，那现在我们依照预定日程，开始对第二项议题进行表决……”

他话刚说到这里，就听到周正一的声音居然再次响起：“不用表决了，我周正一自此刻起，正式辞去履职督察本部的部长一职，同时将彻底离开天合集团！……”

这个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其小元一时都愣在了当场！刚才在外面的时候见到周正一踌躇满志，只道他是有把握在今天的董事会上幸存下来，并为下一步的调查打开局面，谁知道他会来这么一手！问题是，为什么？她瞪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周正一，眸子里充满了询问。

但周正一并不来望她，而是从容地从手边的包中抽出了一叠资料举在手上，高声说道：“这里就是我调查到的第一手证据，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可以以法律的名义保证，这些资料足以毁掉某些人的一生！在这里我最后正告某些人，把握最后的机会，为自己的罪行忏悔，不然就不要怪我了！”说罢他将资料一收，转身便走出了会议室。

“老周！”其小元唤了一声便追了过去，她娇小的身影也跟着消失之后，那扇厚重的大门在他们身后应手而关。

之后足足有五分钟，屋内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情况而陷入了茫然和混乱之中。最后还是安迪欧阳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十五分钟之后继续。”接着他也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其小元本想追上周正一问个究竟，追到电梯间的时候却刚好见到他乘坐的那部电梯门刚刚关上。无奈她只好一边不断按着另一部电梯的按钮一边拿出手机拨打周正一的电话，与前阵子失联时不同，这次很快便被接了起来。

“喂？老周，你搞什么鬼？”其小元终于忍不住，大声质问道。

在数秒沉默之后，却是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音应道：“前辈？”竟然是林肴！

“怎么是你？周正一呢？”其小元莫名其妙地问道。

“部长他……辞职了，工作手机也交了……”林肴心虚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