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方空气扭曲,蒸腾的画面里,一只多脚爬虫飞快爬过。“咔擦”清脆一声,骨架式摩托车驶过高温路面,宽大的马路上飞溅出几滴棕色血液,爬虫被碾死。
路边杂货铺整面墙数不清的瓶罐摞堆。简单粗暴的买卖方式,一个柜台,一个商贩,没有伙计。
柜台后的商贩坐在转椅上,脸部戴有一副被淘汰却未受损的眼镜,嘴巴呢喃着模糊不清的字眼,手掌中空在比抓握的手势,正流口水。
热浪裹风沙。他的耳尖突然抖了抖,就多了一个人站在柜台边。
商贩摘下眼镜脚下一蹬,一个顺滑转身,眼底沉迷还没消去,手臂已经快速在嘴巴上甩了一下将口水擦干净,去调侃光顾的客人:“嘿,稀客。”
门面上安装了简易的门头架子伸出来,高个子青年躲日头走进这小片阴凉。
听见满脸生油的商贩招呼他,方时迹从兜里掏出一包空烟壳放上柜台,然后朝他身后的货物伸了伸下巴,没开口。
商贩拿起方时迹的烟盒,弯腰打开左边最下方的抽屉,他把空烟盒放进去,又拿了一包新的出来。
商贩对方时迹说:“就剩这一包了。你跟甘老板说一声,下个月的订单可能续不了了。”
方时迹没看他,侧头盯着身前的柜台上镶有虚拟屏播放着每日新闻,两位讲解员是这几天新认识到的“熟面孔”。
一位面容严肃,另一位可爱动人的讲解员正温柔报道:“很多劳动工人现在已经在工位上忙碌了,相信各位干劲满满!接下来就由我为大家带来行动部最新的资源再利用消息。在新一轮的资源回收行动中,行动部部长带领的小队收获颇丰......”
这位新闻中常常到人类领地之外收割资源的行动部部长从未露过面,方时迹搜索没查找到此人的照片和视频,就连姓名也未被正面报道过。
人类领地之外?资源回收?
这些词如果在一个月之前,方时迹绝对会当作玩笑话听,然后心想真是吃饱了没事干,整个地球都遍布人类身影了还想怎样。
但此时此刻,事实和想法违背,这个地球也不是他土生土长的地球。
人,依然是这颗星球的一部分。
生存在地球的人类,不,也不能完全称之为人类,经历过基因突变和几乎物种灭绝,自然法则和社会规则完全推翻重写,距离以“世纪”为时间刻度已经过了千年。
在千年间,地球资源缩减,人类自食其果:许多陆地被地球“没收”,陆地沉没的区域变成海洋,许多未沉没的陆地变成了人类不可踏足和利用的地带。
人类能生存的范围比原始期缩小三倍不止。
在陆地进化之前,人类经过一次堪比物种灭绝的灾难,数量剧减,现在人类仍能在地球有一席之地,已经算不幸中的万幸。
所以,为了获取资源,会派出行动部到充满变异生物体的人类活动圈圈外回收资源。
他在刚魂穿到这具同名同姓的身体后,恰巧原本身体的主人正好在不超四十平米的房子里看每日早间新闻。
穿越后,方时迹经过查看私人光脑得知原身“方时迹”订阅了每一期新闻。原身有看新闻的习惯,方时迹一开始猜想,“方时迹”是一位有正式工作且生活规律的有志青年。
商贩撕开盒未开封的新包装,身体趴出柜台给方时迹递一只烟过来。
方时迹抬起手,说道:“不用。”
商贩装傻笑了两声,眼神和他一起落在新闻讲解上,“断货就是因为回收没有拿到材料,甘老板千万别拿我出气,您帮我向他解释解释......”
方时迹用鼻音哼一声算回应。
抬头看见甘安正从街对面点头灿笑着走来,方时迹面无表情道:“他来了,你自己说。”
甘安几个大跨步到方时迹身边。
“嗯哼。”甘安把柜台上的烟盒拿起来拔了一根搭嘴边,把手臂搭上方时迹僵硬的肩膀,“让你买包烟,怎么这么久?”
商贩连忙对着甘安露出谄媚的讨好,说道:“你们两兄弟关系真不错。”整条街都知道他们是铁哥们。
听见这话,方时迹的肩膀卸了力。
甘安的长相实在亮眼,笑起来更是比日头还刺亮,街边正聚众等活的靓男靓女投眼神在他们两人身上。
“又看你呢。”甘安对着那几个年轻人吐出烟雾,“穿皮衣那个。”方时迹没有理会“朋友”之间的调侃。穿皮衣的是个年轻男孩,他没有这方面的兴趣,只说:“少抽点。”
甘安说:“之前他来酒吧上了两天班,还找主班要你的通讯。”
“咕——咚——”
方时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作响,心脏因外界的气温高涨和内部气体涌入急速膨胀,安置在胸膛里的人皮气球不知道哪一刻就会爆破。
方时迹轻轻扭身,毫无痕迹地钻出甘安搂他的手臂。
没关系的,说你不认识。通讯录里没有这号人物。
方时迹背靠柜台,没人看得见的后颈处汗毛惊起,说话的语气却再正常不过,“不认识。”
甘安闻言挑挑眉,不置可否道:“那个小子是不是上次砸了场子没付酒水钱。”他嘴角的烟头点了点人群中另一个男孩,穿的灰白色短袖。
方时迹紧张地捏了捏手心,手心快速擦过大腿,分散的汗液随热风吹走了。他瞥到跟在一旁的人靠近,才反应过来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便没应声。
手下小幅度观察着目标说:“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就是他,过去拿下,欠老子一分钱都别想跑。"甘安面上还挂着笑。
对面人群中一个人畏畏缩缩地想躲进小巷,见有人摸过去,男孩提脚就跑。
“找个人能找几个星期,效率那么低,真不知道养他们吃饭是干什么用。”甘安问,“别说你也认不出那小子。”
方时迹哪里认得出来,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贼眉鼠眼。”用来形容他第一次碰面的欠债者,甚至离太远他根本没注意更没看清那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或者换句话说,方时迹见到的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的新面孔。
“哈哈哈哈哈。”甘安爽朗地笑出声。
等一根烟烧到烟屁股,甘安把烟头放在柜台上让商贩回收,转头对方时迹说:“今晚有票大的,交给你去做。”
方时迹沉默。
因为最开始猜想其实错了,原身根本不是一位有正式工作且生活规律的有志青年,而是一个混迹交易场所的服务员。
白天,方时迹和甘安是朋友。晚上,甘安是方时迹的顶头上司,是地下交易所的老板。
方时迹看着甘安的手下把人捉到并带走,问道:“交给我?”
甘安解开一颗制服外衣的纽扣,没管柜台后面欲言又止的商贩,“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他揽着方时迹离开,等远离店铺走在无人的道路上才继续。
“是一个上城区居民,不止是有钱这么简单,是太有钱了。”
甘安凑近方时迹的耳朵说:“赚他一笔,够交易所吃半年。”
说话时气息缭绕在方时迹的耳边,比空气中蒸腾的温度更低,带着甘安俊美套壳里的人气儿。
方时迹避无可避再次猛然回忆起一些冲击的画面。鲜艳血红的色彩过目难忘,更因为自己的天赋一次次被精致复刻,上演脑海。
方时迹的身体还能控制,可是垂落腿侧的手指止不住地在颤抖——他害怕甘安。
害怕这个唯利是图的男人,甘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可怖模样让他短短几个夜晚数次从噩梦惊醒。
第六天。
今天是从二十一世纪文明社会穿到这个世界的第六天。
方时迹不得不日常梳理,否则他很难接受这片废土中的人类安全区已经成为不可逃避的真实世界。
一切现实都摆在他面前,一切现实都触手可及。这个世界的社会法则截然不同,是以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强大与否作话语权。
一开始,方时迹很难理解这里的生存法则,甚至连字词含义都不懂。
首先,他在自己的身份认证上看到了“哨兵”两个字。
下一栏:是否结合向导。
后边填写:否。
方时迹没当回事,因为其次搜索世界地图的时候他更震惊:全世界只剩下亚欧大陆,如果这片陆地还延用以前的名称的话。
方时迹边搜索边心情一落千丈,全新的世界版图、律条里一半写满哨兵和向导,未知的东西让人两眼一黑。
21:10。下城区交易所。
方时迹如约来完成所谓的诈钱任务。
一浪接着一浪的情热涌出来,直直扑向方时迹,他远远看了一眼中心台上在热舞的模特,几块布料遮挡的身材顶尖。说是布料,更像几根缠绕秘密的细线。
方时迹刚进门,站定没两分钟,甘安就寻来了。
舞池里面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酒桌,服务员在其间穿叉行走,走着走着就被客人留在哪一桌,嬉笑和怒骂声都淹没在震耳欲聋的背景乐。
甘安轻轻锤了方时迹胸口一下:“找到了吗?”
“那个。”
方时迹看到了提前预习过的目标人物——孔亦云。一个长得温文尔雅的男人,肉眼可见比资料上的年龄小很多。
甘安说:“他很好认啊,跟只小白鼠一样。你去给他带带路。”说完甘安重重拍了一下方时迹的肩膀,转身走了。
贝拉抽过两叠巡走的侍者盘子里盛的纸币,抬起光屏以100:1对应扣除她个人账户里的虚拟币。贝拉点了几张,递给皱着鼻头看起来浑身不舒服的孔亦云。
“表哥,你都那么大了,别每天闷在家里,多出来放松放松。28岁生日过完,下次就是29。”贝拉惊讶着,“你马上就30岁了!今天我朋友定了座,酒水畅饮。走吧!”
孔亦云只得跟上她,但又因为躲避醉酒摇晃的客人寸步难行。
忽然,孔亦云为了躲开一个陌生男人不怀好意的手,却撞翻了身后服务员的酒杯。
“抱歉!”孔亦云忙道歉,实际上被酒洒湿衣摆下方的是他自己。服务员身上的制服滴酒未沾。服务员十分懊恼,对孔亦云说道:“我才应该道歉,客人,请让我带您去清洗一下衣物。”
孔亦云跟随服务员进了工作人员的更衣间。服务员拿了一件干净的衬衫给他,说:“我现在把您的衣服送去清洗,会在凌晨您离场时交还给您。”
孔亦云在打量着打着充足灯光的小房间,这里比外面干净多了。他说:“凌晨?你们营业到几点?”据他所知,下城区有宵禁。
服务员回答道:“地下通宵营业,top层营业到凌晨三点。”
“嗯?”孔亦云问道,“什么地下?什么top?”
服务员的态度很好,孔亦云觉得他去上城区的高级餐厅里也能收到很多小费。服务员解释道:“这里是地下酒吧,top层是交易所。”他停顿了一下,“客人准备去哪儿?”
“交易所?”
孔亦云好奇又心动,今天是他的生日,他想为自己淘一份值得纪念的生日礼物。不止如此,孔亦云希望能在拍卖会上买一份礼物,来弥补他弄丢的收藏画,父亲为此发了很大的火。
方时迹带着孔亦云来到一处隐蔽的通道口。
一架微小的器械仿真飞虫飞到他的脸中央,方时迹连续眨了两下左眼,飞虫移过去扫了他的左眼。
面前随即打开一扇门,方时迹走进去站到角落处,轻轻叩击一处板块,再将手掌覆上飘出的浮板,沿着手指的纹路有一层射线拂过。
扫描完毕后,通道对他们亮起绿灯。
门再打开时,正前方不远处有隐约的淡黄色灯光透出。他们沿着走廊往前,最后进入了大片宽阔的空间。
这是一个巨大倒梯。
呈坡型往下直到圆台,其间没有光亮,黑暗里是分区的贵宾卡座,能借着略微移动的灯光,偶尔有低头接耳的座位上的身影。
台下四处都有位置,高度刚好的三面隔断包裹着贵客们的**,唯一一面对亮起金光的圆台中心敞开,方便他们直观欣赏台上的“商品”。
方时迹作为服务员领路,完成了计划最重要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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