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兄，你以为所有人都能让不平臣服吗？还是说，你以为所有人都能使用所有元素的仙力？”霍浮岚挑眉笑道。

朝天阙瞪大了眼：“难道不是吗？我看你各种元素耍得那么熟练，我还以为你们仙人都是这样……原来你们也跟我一样只能用一种啊！”朝天阙突然觉得心理平衡了。

他就说嘛，仙人不可能那么变态！

“凡人和仙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凡人一生几十载，仙人一生几千载罢了，二者终究都是人，最终都要入轮回。人修仙想延长寿命，仙修神想摆脱六道轮回，与天同寿。”霍浮岚点到即止，又重新看向小孩：“天生神骨，天生剑骨，阴阳相体，纯阴纯阳之体我都听说过，但是一人双魂，既吸引魔魁又让魔魁恐惧的体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更别提见了。”

换句话说就是，比起霍浮岚和朝天阙，这孩子的体质恐怕更难得可贵。若被人知道，那蠢蠢欲动觊觎他的势力不知会有多少。那些禁仙就是很好的例子。

霍浮岚望着小孩的同时，小孩也目不转睛地望着霍浮岚。

他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似乎在辨别霍浮岚是谁。

他怔怔地，脑海中一些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

平视着他；

笑着说话；

轻轻托起他。

温暖，像近在迟尺的阳光直接照在他身上。

温柔，让他不自觉放下心防轻轻靠近他。

随后小孩情不自禁地一步一步地朝霍浮岚走去。

他眼睛一动不动，像只精致的木偶，慢慢地、缓缓地迈着脚步。

他要做什么？

……要打吗？

霍浮岚警惕地望着他，剑不离手。

“我……”他唇一颤，一边走向霍浮岚一边直勾勾地盯着霍浮岚，话说得结结巴巴、吞吞吐吐：“记得……”

他记得这个人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温柔。

他慢吞吞地朝霍浮岚伸出手，那漆黑的瞳孔中寒雾化去，充满了期待：“你。”

霍浮岚心一颤。

哪怕他清楚的知道他不是那个小孩，可是他说他记得自己。

“抱。”

他伸出手，一步一步朝霍浮岚走近。

“抱。”

不停地重复。

霍浮岚纠结半天，小孩在他纠结的时候已经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小孩没有任何攻击的意思，甚至敞开怀抱以最脆弱的姿态迎接霍浮岚。

小孩那个姿势，他只要一出剑就能将他捅个对穿。

霍浮岚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不平剑。

这是个单纯的孩子，哪怕他再奇怪也还那个孩子，从未害过人，不像魔魁，不像禁仙，所以霍浮岚下不了手。

罢了。

他半蹲下来，望着小孩的眼睛，轻轻抱住了小孩。

小孩弯起眉，那冷冽苍白的面容微微松动，多了几分纯稚天真。

朝天阙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乖乖，你还真是慈母啊。”

看着那么难搞定的小孩居然都被搞定了？

忽然，霍浮岚感觉自己肩头一重，他转头，那孩子小小的身体软了下去，趴在他肩头上，而那孩子眼睛已然缓缓合上。

霍浮岚接住他，将他完全托在怀中。

“他、他怎么了？”朝天阙紧张不已。

霍浮岚望着小孩的脸，指尖触碰他的鼻息，感受到浅浅的均匀的呼吸，霍浮岚才对朝天阙道：“睡着了。”

朝天阙明显松了口气。

而在霍浮岚眼皮子底下，睡着的小孩那满头雪白重新褪回青丝，手臂，脖颈，脸上的痕迹一点一点消散，小孩又变回了最初的那个一尘不染的小孩。

这个孩子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而秘密，是个很让人觊觎的东西，他注定不能随意快乐的长大。

霍浮岚看向朝天阙：“天阙兄，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朝天阙不假思索：“我要在这里建寨子。浮岚兄，你要加入我吗？”

霍浮岚笑着拒绝：“不了，我还得回宗门。”

“那些道貌岸然的流派有什么好回的，不如跟我一起建寨子，和志同道合的朋友生活在一起，每天打打架、种种田、品品茶，闭关修炼修炼，最后一起飞升啊！”朝天阙说到最后竟然兴奋起来，目光充满了期待：“若是有浮岚兄在，咱们的寨子也会建得更加漂亮！”

“最后一句才是实话吧，想让我给你当苦力啊。”霍浮岚失笑摇头。

“顺便顺便嘛。”朝天阙哈哈大笑。

“对于这小孩，天阙兄是怎么想的？”霍浮岚问出了自己目前最在意的事情。

同时知道这个小孩秘密的人和同时又互相知道彼此秘密的人相视一眼。

朝天阙反问道：“浮岚兄觉得呢？”

霍浮岚没有多想，坦诚道：“我想带他回宗门。”

宗派啊……

朝天阙略一思忖。

源于凡间那些修仙者之间为夺取天材地宝互相残害的那些龌龊事，他对那些名门宗派的感官没有那么好，但出于对方是霍浮岚，所以他只是追问了一句：“理由。”

霍浮岚刚刚思考过怎么样对年幼的小孩才是最好的，所以对于朝天阙要的理由他很快就回答上来：“一来，神莱剑宗有护山大阵，宗外还有弟子巡逻，魔魁轻易进不来，他不必在求生中奔波，能静下心来修炼和学习；二来，你要建寨子，他的体质会给你和你未来的同伴带来麻烦……”

顿了顿，霍浮岚重新扬起笑容，想让朝天阙心安所以道：“不过天阙兄不要担心，这些都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最后的选择还是看他自己。”

朝天阙挑眉：“哦？若他说不去你就会放弃？”

霍浮岚望着小孩，轻声：“嗯。修者，归根结底是会为了自己的选择拼上性命去博天道那一线生机的人。他若不选择我，我与他便是不想干的两条路，他若选择了我，我也不会拼尽全力护他周全，因为那是他自己的路，谁也帮不得。”

朝天阙闻言，若有所思。

他的确不喜欢那些名门宗派，但他深知浮岚兄不是那样的人，他也能听出浮岚兄言语中的较真。

能养出浮岚兄这么好的人，那个神莱剑宗应该不是什么欺世盗名之宗吧？

朝天阙想着应了声：“那就让他自己选吧，虽然我觉得他会选你。”朝天阙指了指赖在霍浮岚怀中的小孩，眼中不无打趣。

霍浮岚淡淡一笑：“天阙兄未免对自己太没有信心了，他第一个遇见的可是你。”

“哎，孩儿大不由娘，好像不对……父母在不远游，好像也不对？算了算了，反正就那个意思吧。”朝天阙摆摆手，眼中分明不信。

“对了浮岚兄，给我讲讲你们仙界那些宗派的事儿吧，我看看和人间一不一样，人间那些宗派，总是打着正义的幌子干着偷鸡摸狗的事儿，不像我们寨子，从不讲什么正不正义，只讲良心过不过得去。不是有句俗话嘛，只要良心过得去，杀人放火也愿意！”最后朝天阙还自己得意上了。

霍浮岚：“……那你的良心未免也太过得去了。”

朝天阙哈哈大笑：“不然我为什么能飞升呢，这就叫道心稳固！”朝天阙耍宝一般地朝霍浮岚眨了眨眼睛，活泼调皮，逗得霍浮岚忍俊不禁。

霍浮岚缓缓讲起：“我并未去过人间，也不知道人间的宗派是什么模样，但是仙界以本命仙器为基础集成一派，本命仙器为乐器的为乐仙，名为九天玄门。九天玄门只收女仙，承一秘法女仙修炼便越发貌美动人，是以世人皆亲切地称其为九天玄女，不过女仙虽美天阙兄可不要轻易招惹，玄女们个个美貌，更有媲美容貌的强大实力，惹其不快可是会被狠狠教训的，比如千万不能在她们面前谈论……”

朝天阙前面听得认真，只是见霍浮岚要讲起玄女的事情才打断一回：“玄女什么的都不重要，浮岚兄，什么叫本命仙器啊？”

霍浮岚无奈失笑：“天阙兄，你真心急。罢了，所谓本命仙器，本命则命也，仙器则器也，以命为器是修炼到顶端的那些仙人才能达到的境界……”

“顶端，那不就是……”

“是神。”

霍浮岚接上朝天阙的话：“虽说仙人修炼到一定境界也可能修出本命仙器，但如前述所言，以命为器，仙人用之轻则耗费寿命千余重则当场命陨，只有神明的境界，才能自由使用那股强大的力量。”

朝天阙一阵唏嘘，他好奇道：“不能用那你们怎么知道你们是哪一派的？”

霍浮岚解释道：“不瞒天阙兄说，仙界已有百年无人飞升了，可相比飞升，本命仙器的修炼却更为困难，所以我们是以老祖宗的本命仙器命名的宗派。”

朝天阙恍然大悟。

霍浮岚见他明了，便接着前面继续跟他说起仙界的宗派：“第二个便是以符箓为器的符仙，方絮宗。方絮宗以符进攻以阵防御，平日素喜低调，不喜与人打交道，甚至有宗门弟子接了任务便开始使用潜隐符，有个笑话是，方絮宗宗门弟子接令办事儿，事儿办了半年，天天打交道的雇主却还没见过那宗门弟子。”

朝天阙忍不住笑起来：“真是奇怪的宗派。”

“他们虽很低调但也不能招惹。说起来，他们和天阙兄还有点像。”霍浮岚笑道。

朝天阙鼻音轻轻一哼：“嗯？”

霍浮岚调侃他道：“方絮宗的宗旨是滴水之仇涌泉相报，若是不报，道心必伤。天阙兄讲良心，方絮宗讲道心，你们都只讲心，不讲杀人还是放火。”

朝天阙一噎，他下意识嘀咕了一句：“我还是没那么记仇的……第三个，浮岚兄，你继续往下说吧。”

霍浮岚略一点头：“第三个就是宝塔山，宝塔山和仙界其他宗门不一样，他们是家族宗派，以孟为尊，无论男女入赘者皆冠以孟姓。宝塔山重视嫡庶等级尊卑，以孟家嫡系为中心，按血缘关系的远近分为二级三级四级血统，上克下，下以上为尊，等级严明。同时，以血缘关系为纽带，宝塔山十分团结，若惹一人，便会招来一山的麻烦。对了，你脚下这片土地原来就是宝塔山的地界，不过宝塔山一向高傲，他们觉得这片土地过于贫瘠寸草不生，如今已经宣布不再拥有此地。”

“第四就是神莱剑宗，我所处的宗派。前面三宗加上神莱剑宗被称为四大宗，而神莱剑宗便为四大宗之首，宗门有掌门一人、长老三人，长老及其亲传弟子，门内门外弟子全都使剑，只是元素各有不同。四宗之外还有些小宗，除了大大小小的宗门之外，还有些仙人与天阙兄一样不愿意加入宗派，我们称其为散仙……”

阳光落在霍浮岚脸上，照得他原本雪白清润的脸庞更加疏朗明亮，同时也打断了他的话，二人下意识顺着阳光看向木窗，随着木窗又望见了淡黄色初升的朝阳。

霍浮岚感慨：“没想到说了那么多，天都亮了。”

“是啊。”朝天阙也道。

“天亮了，你是不是着急回宗门去？”朝天阙脸上露出些许落寞。

霍浮岚虽然看出朝天阙的不舍，但他也没办法：“我得回去禀报师门……你且放心，小孩的秘密我会保密。”

刚提及小孩，只听一声：“唔……”

霍浮岚怀中，小孩发出了声响。

霍浮岚垂眸，小孩轻轻揉捏朦胧的睡眼。

“醒了。”

小孩闻声抬起头，他望着霍浮岚，轻轻从霍浮岚怀中爬起。

小孩目光澄净如初，这让霍浮岚放下心来。

“天阙兄还有力气吗？”霍浮岚整理整理了衣裳，问向朝天阙。

朝天阙坐起来：“早就好了。”

“我想也是。”霍浮岚道。

“小孩，来。”朝天阙朝小孩伸出手，小孩从霍浮岚怀中爬起就静静站在原地，见朝天阙朝他伸手，他便静静地望着朝天阙的手心，一动不动。

也不管小孩能不能听懂，朝天阙就道：“小孩，你现在有一个选择，你是要跟着我还是想要跟着他？如果你跟着我，你就是这寨子的二当家，如果你跟着浮岚兄，那你就会加入神莱剑宗。”朝天阙伸出的手不动，但目光很认真。

霍浮岚坐在原地，既然朝天阙说了，那他已不用多说，他不想影响小孩的选择，因为怎么选是他的自由。

小孩望了眼朝天阙，又转头看了眼霍浮岚，霍浮岚见他看来，便温柔地朝他一笑。

小孩不知怎地，心头在跳。

他不懂选择，可是直觉告诉他，此时这两个人中间有一条他看不见的线，他不能轻易跨越的线。

小孩脚尖轻轻往朝天阙那边移动了一步。

朝天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天啊，他竟然会……”

朝天阙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孩脚步一转，扑入了霍浮岚的怀抱。

朝天阙：“……”

他、就、知、道！

霍浮岚一愣，完全没想到小孩竟然转身扑来，他忙慌乱地抬手接住小孩。小孩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他，霍浮岚看不出小孩的想法，甚至看不出他的一丝情绪。

朝天阙啧了一声，语气酸得很：“忘恩负义的小鬼！好吧好吧，你就随他去吧，早就知道你这厮会这么选，我压根儿没抱什么期望！”

霍浮岚忍不住道：“若跟了我，宗门的规矩会很多，你不怕吗？”

小孩恢复了第一面见到时候的模样，不言不语，面无表情。

霍浮岚犹豫不定。

“哪有把人往外赶的，浮岚兄，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儿，你就带走他吧，不然留下来他万一怨上我了怎么办？”朝天阙叉腰道，替那不会说话的小哑巴做出了第二次选择。

霍浮岚这才微微颔首：“天阙兄，你且放心，我虽然不会干预他的选择，可直到他能够真正明白选择的意义为止，我会一直保护他。”

对于霍浮岚，朝天阙相信他的为人，于是他不再多说，只是道：“那就有劳浮岚兄了。”

朝天阙再次看向小孩，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二人说好之后，霍浮岚又替朝天阙将被魔魁和怪物们损坏的宅子修补了一番，霍浮岚才提出要回宗门。

朝天阙送别霍浮岚至山脚，霍浮岚牵着小孩，一大一小与朝天阙相别。

想起霍浮岚修的院子，朝天阙哇哇大哭：“浮岚兄，退一万步讲，你就不能留在我这寨子吗？我真的很需要你补墙修院子的手艺啊！”

霍浮岚：“……天阙兄，你未免退得有点多了。”

朝天阙假惺惺擦擦眼泪。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天阙兄，你初来乍到，我送你一方水月镜笺吧。”霍浮岚想了想从芥子戒中取出一方水蓝色的镜，镜面似潺潺流水，隐有流光。

朝天阙刚刚接过水月镜笺，只见霍浮岚拿出又一方，两方镜笺镜面相照，发出蓝色光芒。

“天阙兄若想找我，只需对镜唤三遍我的名字，你我便可交谈。”霍浮岚对朝天阙道。

朝天阙眼中一亮：“什么？这镜子竟有如此神奇的作用？这也太方便了吧，不愧是仙界。”

霍浮岚一笑：“那我和小孩就回宗门了，有事天阙兄尽可以用这水月镜笺，浮岚静候君音。”

朝天阙重重点头，稍后又似是想起什么，问起霍浮岚：“既然浮岚兄要收养这孩子，不如给他起个名字，总不能一直把他小孩小孩的叫着吧？”

霍浮岚想了想是这个理儿，于是他思索片刻，道：“那就叫九春吧，若九春。”

“九春三秋，天景清丽。”

-

正值烈日，从天外天传来的日光刺破云层照到仙界。

但灼热的日光丝毫照不到无尽的黑暗的神秘的角落，照不到这座屋子里。

整个屋内一片漆黑，犹如万古长夜，不远处满墙壁青色的烛火随风摇曳，可那奇怪烛火照不亮屋子，只能燃烧它自己照亮它自己。

随后……

噗地一声，一声接一声，满壁青色烛火一盏一盏猛地熄灭，就像是被狂风吹灭地一样发出噗噗的响声，可是这黑暗的屋子没有开窗，没有阳光，可称得上密不透风。

“怎么回事，火灭了，火在一盏一盏熄灭！”

黑暗中，一道人影踉跄，慌不择路的扑向那满壁青色。

可不等他扑去抢救那些烛火，最后一盏在他眼前熄灭。

房间重回黑暗，一无所有的黑暗。

他一怔，整个人瘫坐在地，失魂落魄，随即怒不可遏：“废物，一群废物！我花了那么多时间那么多灵石，就培养出来你们这些废物！”

黑暗中，他破口大骂，无能喧嚣，不知多久一切又重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