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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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弋的头发有些长了,一盆水泼下来,翘起的发尾上缀着有些厚重的水珠,耷拉下来。

岑则峪腾一下站起身,他有些尴尬地伸手,想要将梁弋拉到自己身后。

可梁芳的动作却是更快,她扔开塑料盆,伸手扯住了梁弋的衣领子。

“你给我滚。”梁芳拍打着梁弋,梁弋眼尾低垂,没有抬头也没有还手,挺拔的身子被梁芳推搡得有些歪斜。

“阿芳。”梁红拉住了梁芳,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梁弋,又看向正要从床上爬下来的丛雀,“你给我老实待着。”

丛雀动作微顿,有些不满地看向梁红,“妈,如果不是我哥——”

“行了,闭嘴。”梁红喝止了丛雀的话,她看向梁弋,神色缓了两分,“小弋,你先回去吧。”

“还有小岑。”梁红的视线转到了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岑则峪,“今天辛苦你了,快回去吧。”

“哎,那我先走了。”岑则峪站起身,拿起了自己放在一旁的背包,他的视线在病房中几个人的身上轮番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丛雀身上。

丛雀对着岑则峪努了努嘴,岑则峪会意,走到梁弋身边,“弋哥,你开了车,不忙的话,送我一趟吧,我家有些远。”

“好。”直到这时,梁弋的视线才有些聚焦,他动了动僵在身侧的手,抬脚往外走去。

梁芳看着被她恨得牙痒痒的人从身边经过,一时又是按捺不住,想要上前拉住梁弋,继续撕扯一番。

然而向来站在她那边的梁红,却是伸手拉住了她,阻拦道,“你给我消停些!”

丛雀在一旁帮腔,梁红回头看了她一眼,“大人的事儿你少插嘴。”

梁芳被梁红拉着从病房里离开了。

她穿着件深灰色的风衣外套,本是贴身的剪裁,可套在梁芳身上,却是空落落的,像是披在一具骨架上。

梁红拽着梁芳上了车。

梁芳哆嗦着手,点燃了一支细长的香烟。

梁红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小妹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梁家有三个女儿。

大女儿梁红,二女儿梁云,小女儿梁芳。

梁云是梁弋的母亲,她成家最早,也最早有孩子。梁弋的父亲和梁云是一条街上一起长大的玩伴,对梁云向来是言听计从的,夫妻感情很好。

梁芳长得好看,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从小便是宠着长大,后来嫁了人,过得也很好。

丛雀的父亲,也就是梁红的丈夫,开了个小卖部,虽说谈不上缺钱,却也不是什么富贵的日子。

加上他老实木讷,不像小妹夫那样能言巧舌,也不像二妹夫那样聪明能干。

那个时候,梁红是羡慕甚至说隐隐嫉妒着自己的两个妹妹的。

可后来,二妹梁云和二妹夫遭遇不测,死相惨烈,直到今天也没能找到凶手。

三妹梁芳的独女失踪,三妹夫也不再出现,只剩梁芳一个人,歇斯底里得像个疯子。

从前的那点羡慕嫉妒,被梁红转换成了怜悯。

所以,她对着梁芳时,总是由着她的。

梁芳把恨转嫁道梁弋身上,所以她这个姨妈,即便知道梁弋无辜,这些年也都不曾替梁弋说过半句话。

毕竟当年,的确是梁弋说想在家过生日,他们才会回到梁州。

如果梁弋不提,梁云夫妻应该会去到梁弋念大学的城市替他庆祝生日,那么惨案不会发生,梁念也不会失踪。

自己这个小妹妹,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可怜的模样。

明明比自己小了七八岁,可看上去,比自己老上了十岁还不止。

梁红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声音软了一点,“阿芳,当年的事儿,小弋也是受害者。”

提起梁弋,梁芳的手便开始颤抖,她双指夹着烟,并没有放进嘴里,而是任由火星一点点往后推移,直至掉落的烟灰将人烫得一哆嗦。

“这次小雀的事儿,如果不是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梁红伸手替梁芳把洒落的烟灰轻轻弹开,“这些年,这孩子也一直在外面奔走,想要找到小念。”

“阿芳,你就听姐姐一次,别再和他针锋相对了。”梁红看向梁芳的眼睛,声音软了两分,“你知道的,小弋的爸爸那边没什么亲戚,我们就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梁芳灭了烟,她抬起头,看向梁红,视线冰冷。

梁红被她盯得手上动作微顿,原本伸出去,想要拍一拍梁芳膝盖的手,悬在半空,然后缓缓收了回来。

“阿芳,你怪小弋,怎么不怪小念的爸爸呢?小念出事后,他就抛下你,再也没有出现过。”

“姜卫喆是怪我没有照顾好小念!是我的错,不怪他。”梁芳眼睛通红,她一字一顿地同梁红强调,“姜卫喆没有错。”

……

“弋哥,你快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吧。”岑则峪背着包,看向面前有些失魂的男人,“就不用送我了,我打个车就行,你可别被吹感冒了。”

梁弋抬起手,抹了一把湿透的头发,没有强求,只让岑则峪回家的路上小心。

岑则峪连连点头,“弋哥,你也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等岑则峪走了,梁弋才坐回车里。

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丝冷,寒意顺着尚未干的水渍一点点侵入梁弋的身体。

车灯闪了闪,梁弋却有些茫然。

每个人都有去的地方,但他没有。

在梁州,梁弋曾经有过一个家的。只是后来,那间房子成了别人口中的凶房,成了梁弋常年的梦魇。

在车里坐了许久,梁弋衣服上的潮湿也有些阴干了,他才有了动作,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将脏了的衣服放进了后备箱,梁弋决定却疗养院外等着。

启动车子的时候,梁弋突然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

他生在梁州,长在梁州,到头来,却没有了能去的地方。

能找的人,竟只剩下个刚认识不久的姜南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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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南离很轻易就见到了李虎。

毕竟当年,替李虎办疗养院手续的就是姜南离,这些年的费用,也都是从姜南离这儿扣的。

“状态不错,就是不愿意和人沟通,总是沉浸在自个儿的世界里。”疗养院的员工领着姜南离走到了李虎住的房间,房间很宽敞,是单人间,里头床铺,桌椅一应俱全。

“姜小姐,这些年你们都没有来看过李虎。”领着姜南离的人迟疑道,“其实这样,对他的病不好,他啊,还是要多和人交流,才不会越来越孤僻。”

姜南离停在了门外,她没有接话,只是转头看向那人。

领着姜南离的人会意,“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有什么事,您找我就行。”那人将房间的钥匙递给了姜南离,然后便离开了。

李虎有些暴力倾向,为了避免意外的发生,都是定时定点领他出去放风,其他时候,都是关在房间里的。

姜南离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门被反锁了,要拧两圈才能拧开。

咔嗒一声,门被姜南离推开了。

她一眼便看见了盘腿坐在地上,对着窗户的男人。

男人穿着蓝白条纹的衣服,留着寸头。

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仍旧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窗户。

姜南离关上了门,指腹在锁扣上轻轻一抹。

整个房间的气流都凝滞了,像是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一样。

李虎这才回过头,三角眼直勾勾地看向姜南离。

姜南离取下腰间铜钱的动作微顿,她眉毛半蹙起,上下打量着李虎。

交易前,姜南离见过李虎一面。

只是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的姜南离年纪尚小,记忆不算深刻。

这让姜南离有些不确定,那时候的李虎身上,也有这么重的戾气吗?

萦绕在李虎魂魄上的黑气浓厚得几乎让姜南离有点想要后撤,那黑气,分明是已死之人的怨念。

“妈妈。”李虎突然开口道。

他双唇很厚,呈紫色,开口说话时,露出两排歪倒的牙齿。

李虎抬手指向姜南离的腰间,又喊了一声,“妈妈。”

铜钱中的魂魄似有所感,嗡嗡震动起来。

姜南离收回思绪,指腹从铜钱上方拂过,老妇人的魂魄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在李虎身边,凝结成形。

老妇人先是有些茫然,等看清面前男人的脸后,神色哀戚,喊了一声,“阿虎! ”

那声音里像是淬了泪,又凝了血。

姜南离退开半步,眉眼微垂,她没什么兴趣去窥探旁人母子重逢时的情形。

“阿嬷,你有十分钟的时间。”姜南离抛起铜钱,嗡鸣声贯耳,她退至门边,拖出小凳子,坐了下来。

李虎三四十岁的年纪,现在哭得像个三岁小孩儿。

老妇人伸手想要抱一抱自己的孩子,可双手却从李虎身上穿过,她有些哀戚地看着李虎,“阿虎,别哭,妈妈回来看你了。”

“妈妈,好多的血啊。”李虎张开双手,比画道。

姜南离被他的话吸引,抬眸去看。

疗养院照顾得很细致,李虎的双手干净整洁,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

可李虎却是在拼命搓着双手,“妈妈,手上好多的血,洗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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