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黎承认。
樊也南在他身边时,他好像就变成了昏头的莽撞少年,他赖在床上,抱着樊也南,就那样睁着眼看樊也南的下颚处,视线缓慢地移动着,最后落到喉结上,很轻柔,耳边是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车鸣响。
江百黎不用过多地去想其他的事,他只要想到此刻的安适,心就在一瞬静了下来。
但五天转瞬即逝。
蹉跎着,樊也南总磨着他。
夜晚白天,到最后,昼夜不分。
江百黎的脚根本就没有落地的机会。
樊也南像是陡然释放了一切的私欲。
樊也南走的那天,江百黎没去送他。
反倒是樊也南早早将江百黎送回了酒店。
日光下,艳阳里。
风吹拂而过。
樊也南稍微俯身,轻柔地在江百黎唇旁印下一吻,他一只手抓着行李箱,一只手摸着江百黎的腰侧,掌心温热。
“我去机场了。”
吻落,樊也南直起腰身,垂眼说。
“嗯,再见,樊也南。”江百黎抬眼看他,弯着眉眼,说:“飞机落地后记得给我打视频。”
“我知道。”樊也南哼笑一声,嘱咐道:“照顾好自己,哪里觉得不舒服就告诉我,我能解决的就努力解决,解决不了的就学着解决。”
“我不是小孩儿。”江百黎说:“我自己能应对的,而且在比赛过程中也不会遇到什么事。”
“嗯,那就好。”樊也南像是还不放心,他再次低声絮语道:“多吃饭,不要瘦了,你现在应该胖一点儿才好。”
“你舍不得走吗,樊也南。”江百黎察觉到什么,他眸底被阳光照射成极浅的琥珀色,像是能够照射出人心的澄澈宝石,而那宝石上,正镌刻着樊也南低垂的眉眼,倾诉不舍。
“你舍得?”樊也南反问回去。
“舍不得。”江百黎觉得他但凡说了“舍得”两个字,等他回国后,樊也南保准抱着他,把他捆在床上,日日夜夜地磨。
樊也南现在精通刑法,而刑具就叫日夜厮磨。
樊也南笑了下,他嚅嗫了下嘴唇,刚要说什么,视线一转,便顿住。
樊也南和路尘年对上了视线。
路尘年身边站着赛克。
路尘年在见到樊也南的那一刻,脸上的笑容收了又收,直到最后,嘴角的弧度彻底消失,甚至隐隐有向下的势头,他眉间更是直接皱了皱。
赛克看见樊也南,视线向一旁移动,便落到江百黎的背影上。
而江百黎在察觉到樊也南的无言时,便猜到什么,想要转身,却被樊也南抓住了手。
樊也南摩挲了下江百黎的指尖,说:“外面有点儿晒,你先回去吧,我也要走了,还要赶飞机,你不想看我赶不上飞机吧。”
樊也南的语调上扬,轻松随意,仿佛方才的一瞬缄默只是错觉。
江百黎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
樊也南笑着亲了他一下,说:“走吧,再见。”
江百黎一转身,便看见身后站着的那两个人,他愣了愣,皱紧眉头,视线转移到路尘年身上,走近,说:“我们谈谈,路尘年。”
路尘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听见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下樊也南的方向,抿抿唇,伸手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想到了江百黎拉黑自己的事,声音稍显低沉:“好,江百黎,我那时候就还没完全醒,可能说话太冲了,有点儿意气用事了。”
江百黎只是摇摇头,说:“我们谈谈。”
话落,江百黎便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自始至终,他都没给过赛克一个眼神,仿佛对方只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这个想法涌现,赛克的视线一瞬如同利刃一般划到樊也南身上,犀利冰冷,像是在紧盯敌人的仇视。
路尘年看见赛克的反应,扭头看向樊也南,还没待他做出什么反应,就听见樊也南率先开口说道:“路尘年,我们谈谈。”
没走出多远的江百黎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江百黎脚步一顿,又接着向前走。
路尘年看了眼江百黎的背影,深吸口气,走向樊也南,问道:“你要说什么?”
顿了顿,路尘年又开始自行解释:“樊也南,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听见了我对江百黎说的那一席话,如果你听见了的话,我先给你道个歉,我当时还没醒酒,有点儿胡言乱语了,说的话也有点儿难听,那不对,我知道。”
赛克跟在他身后,路尘年的语速很快,赛克能捕捉两个字眼,但是在他琢磨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的片刻,路尘年下半句话已经砸到了地上,所以路尘年这一段话,赛克没听懂多少,一知半解。
赛克只能保持沉默。
樊也南扫了眼赛克。
也是个熟悉的面孔。
这两个都对他有挺大的意见。
樊也南挑了下眉头,修长纤细的手指慢条斯里地敲了敲行李箱表面,发出脆响,落在无人开口的此刻,显得格外突兀,令人难以忽视。
“喝多了?”樊也南陡然开口问:“酒后吐真言,你这算不算。”
听此,路尘年也知道这事没法轻而易举地翻篇,便开始含糊地说:“喝醉之后说的话又有几句是经过思考才说出来的,都是胡言乱语而已。”
“甚至都不用思考就能说出那么一大串的话,倒是怪厉害的。”此刻的樊也南说话时不疾不徐,显得游刃有余,却又自带两分阴阳怪气,像是随口一说就能直戳心窝。
路尘年的脸黑了黑,他心底连连咂舌,果然他当初就是错了眼,樊也南哪里是什么单纯的人,亏得当初他还担心樊也南自己深陷其中,等着最后江百黎换了缪斯后他自己难以脱身而深夜痛哭,现在看看,樊也南才应该是那个掌局人,老谋深算,现在说话都戳他脊梁骨。
路尘年越看樊也南越觉得不顺眼,干脆就别开眼,不想去看他,开门见山地说:“樊也南,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樊也南耸耸肩,说:“就是想问问你,你有过缪斯没。”
“当然有过。”路尘年理所应当地说。
“谁?”樊也南问。
路尘年直接说:“我哪里记得,很多人我都忘记名字了。”
听此,樊也南扯唇一笑,略带讽刺意味,落在路尘年眼里,显得刻薄极了。
路尘年深吸口气,觉得樊也南真不愧是能当江百黎缪斯的人,江百黎的沉默轻而易举就能点起他心里的火气,而樊也南的轻笑直接让他易燃易爆炸。
樊也南又问:“那你记得名字的有谁?”
“关你什么事。”路尘年彻底炸毛,懒得搞什么表面功夫,反正他和江百黎是朋友,又不是和樊也南是朋友,他可不想顾忌樊也南现在是怎么想的了,这小子他有点儿看不惯。
“哦。”樊也南后退两步,说话故意拉长音,上下打量了遍路尘年,那视线让路尘年感觉有些别扭,就仿佛他是个正在被审判的犯人一样,偏偏审判他的那人还是最让他讨厌的人,让他忍不住想要逃离。
樊也南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了根烟,那烟雾迷蒙他的笑眼,让他多了两分不易看透的高深莫测。
“那看来当你的缪斯确实挺廉价且一文不值的,毕竟你自己就是个负心无情的人,是吧?所以估计在你眼里,一个小小的缪斯身份也算不得什么。”樊也南停顿了下,吸了口烟,接着说:“但你知道吗,江百黎可不像你这么廉价低质,他的缪斯精挑细选,万里挑一,一万个人里面,一千万个人里面,一亿个人里面,我就是那个一。”
路尘年的额角跳了下。
廉价低质。
第一次有人用这种低端的词汇来形容他。
樊也南的话还在继续——
“路尘年,你说,江百黎以后会有别的缪斯吗?”
路尘年毫不犹豫地答:“当然会。”
“那我们走着瞧。”樊也南淡淡地说:“他这辈子只会有我一个缪斯,我说的。”
路尘年嗤笑一声,说道:“樊也南,你的自信是谁给的?江百黎吗?樊也南你知道吗,江百黎最爱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了,他的谎话比世界上所有人说过的慌加在一起还要多,他怎么可能……..”
“比如呢。”樊也南打断他。
“什么?”路尘年冷不丁地被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樊也南说什么。
“江百黎说过什么谎话?”樊也南问。
这问题将路尘年问住。
江百黎说过什么谎话?
说实话,他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反驳樊也南,所以他自己也在不自觉地说谎,他试图用虚假的语言来击垮樊也南的自信,樊也南凭什么那么自信,就凭他有资格让江百黎为了他而抛下艺术吗。
江百黎还没完全抛下艺术呢,樊也南他傲什么。
路尘年看不过。
路尘年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樊也南直截了当地说道——
“你用谎言来编制江百黎的谎言,路尘年,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你现在像是个理应做艺术家的人,你和艺术世界里的那些飘渺一样虚假。”
说完,樊也南又看向赛克,口中说着流利犀利的英语,纯美式发音,但偶尔有两个单词是发音稍稍不准的,因为他从来没接受过什么纯美式英语的教育,他的一切都是在他自己摸爬滚打的淤泥里摸索着自学出来的:“赛克?你的心智和你的年龄一样,让人不忍直视。”
赛克听见这句话,一瞬攥紧拳头。
不容置疑,赛克的年龄就像是繁花一般,他画出他人难以媲美的艺术品时,他们都夸他是难以遇见的鬼才,但当他稍微有失水准时,他的年龄又成为了最能刺穿他的利刃,成为那一句——我就说嘛,他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鬼头而已。
樊也南淡淡地将烟抽完,等着这两个人说出什么话来。
但好半晌,他便自觉无趣地收回眼。
这两人反反复复就是那么几句——
“江百黎会有别的缪斯的。”
“你不配当江百黎的缪斯。”
“………..”
“我先走了,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樊也南把烟掐了,一手抓着行李箱,笑着问。
一直在暴怒的路尘年、赛克:“………..”
他俩一直在说啊!?
最后,路尘年只憋出了句:“樊也南,你根本就不是唯一的缪斯,还有楚松砚呢,你算个屁。”
听见这句话,樊也南转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路尘年心里直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樊也南才从裤子侧兜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两下,下一秒,路尘年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一段对话。
“江百黎,你爱我吗。”
“我爱你。”
“我是谁?”
“你是……..樊也南。”
“你还爱别人吗。”
“……..不爱…..不爱。”
“我是你唯一的缪斯对吧。”
“对。”
“楚松砚算什么。”
“算……..认识的普通哥哥。”
“他是你的缪斯吗。”
“不是。”
“你爱他吗。”
“不爱。”
对话陡然终止在江百黎的一句——
“轻……..点。”
樊也南扯扯唇,朝着对面两人扬扬下巴,说道:“知道了吗,听懂了吗。”
赛克摇摇头,但樊也南没搭理他。
反倒是路尘年面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耳尖不住地漫上坨红,他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不敢落到樊也南身上。
这简直……..这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江百黎怎么能……..
路尘年深吸口气,说:“樊也南,你简直就是混蛋。”
路尘年心里简直就把樊也南排到了敌人榜单的首位,恨不得直接击毙那种。
路尘年咬紧牙关。
樊也南看了眼时间,快来不及赶飞机了。
但眼前的事儿他得收个尾。
樊也南最后扔下一句:“路尘年,谢谢你,之前我也觉得江百黎喜欢楚松砚,不敢开口问问江百黎,因为我觉得现在就已经挺好的了,但经过你这么一遭,我问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江百黎爱的只有我这个小小的缪斯。”
樊也南哼笑一声,落在路尘年耳朵里,格外刺耳。
这简直就是光明正大的挑衅!
路尘年怒火中烧。
但樊也南已经拉着行李箱转身离开,根本就不打算再搭理他。
路尘年看着樊也南的背影远去。
但路尘年一转身,就看见江百黎正站在不远处的凉亭里,视线停落在自己身上,冷静得很。
路尘年瞬间头皮发麻,想起樊也南方才那段录音。
路尘年走近,便听江百黎说——
“路尘年,现在我们谈谈。”
路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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