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张知尽的身份,能娶到她是许平昌高攀,许忠当然不敢耍他的长辈架子,里里外外大事小事都是他和夫人亲自操办,这一天下来,他这把老骨头都要累断了。
“恭喜许知府,也是和丞相府攀上亲家了,之后升官可别忘了提携提携老兄弟啊。”
送走了最后一位道贺的客人,马有坐在桌前给自己和许知府倒了杯酒,两人碰杯,马有一饮而尽,恭维话说个不停。
听些顺耳的恭维话可不能让许忠开心起来,他心急如焚的等了一天,就许平昌大婚都没敢放下这颗悬着的心。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晚,看来他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了。
“哎,看来人是不会来了,说到底还是怪我不知天高地厚啊。”
许忠长叹一声,将杯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马有觉得疑惑,今天从喜宴上开始,许知府就是这幅愁眉不展的样子,许平昌娶了丞相家独女,这已经够他许知府吹嘘半辈子了,难道这还不满意?
“许知府,您...”
“许忠,给本公子滚出来!”
马有将要出口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他回头向声音的来源看去,恰好又是张熟悉的面孔。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今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喜宴上坐主桌主位的小子。
“放肆!不懂尊卑礼数的臭小子,许知府的名字也是你能直呼的,今早被你给溜了正愁没地方找,你居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揣着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华应飞现在是个一点就爆的炸药桶,偏偏马有还要这时候跳出来,简直就是在茅厕里点灯笼——找死。
“就凭你也敢对本公子大呼小叫,许忠,你就是这么管教手底下人的,张口闭口尊卑礼数,要不要本公子来教教他,什么叫尊卑,什么叫礼数。”
华应飞语气冷厉,许知府面色霎时惨白一片,就连说话声音都在发抖,脚下一个腿软站不稳,跌跪在地。
“大,大皇子,您息怒,马有他不知道您的身份,所以才,才无意冲撞了您。”
在听到许知府说出大皇子的名讳后,马有面上神色几经变换,终是惊恐占据了上风。
“大,大皇子,你是大皇子?!大皇子息怒,大皇子息怒,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是您大驾光临。”
他声音颤抖,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华应飞像是完全听不到马有的话,任由着他继续跪在那里磕头,径自走到桌前坐下。
“许忠。”
“在,下官在,大皇子您有何吩咐。”
许忠听到华应飞叫他,那叫一个诚惶诚恐诚惶诚恐,冷汗涔涔,连忙点头回应,生怕一个懈怠惹恼了这尊神,到时候他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不用这么紧张,本公子今天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先去给本公子弄点吃的,顺便把进半年来銮城的大小事务,给本公子汇报一遍。”
虽然秦不弃吃的两顿饭都是他掏的钱,但他自己一口也没吃,他觉得这里的菜配不上,所以宁愿饿着,幸好还能跑到许忠这里来蹭饭,要不然华应飞在銮城的这段时间,肯定会把自己饿出毛病来的。
“是,下官这就去办。”
许知府擦了把额头的冷汗,连忙起身准备离开,幸好这尊神今天没有找麻烦的打算,逃过一劫,逃过一劫,他自我安慰着,一扭头见马有还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俩人搭伴了这么多年的老伙计,看着马有受苦,他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大皇子,马有他...”
许知府欲言又止,眼里满是不忍。
“本公子等的无聊,正好用他解解闷,等你饭菜端上来了,就让他停下。”
“是,是,下官这就去办,保证一定最快速度给您端上来。”
得了华应飞的准信,许忠长长松了口气,至少华应飞现在还没有到真的大动肝火的地步。
只能暂时委屈一会马有了,哎...
“等一下。”
转身要离开的许忠,又被华应飞给叫住了。
“大皇子,您还有什么其他要吩咐下官。”
“一会端上来的菜,再多做一份新的,给本公子装好带走。”
今夜骤雪纷纷扬扬,许平昌的红色喜袍上落了雪,他对此毫不在意,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默默加快了脚步,匆匆路过的身影在身后的雪地里留下脚印,希望回去的不会太晚。
红烛帐暖,一刻**。
艳丽的红色嫁衣穿在张知尽身上,披着凤冠坐在床边,盖头下那张平日里生机勃勃的面上,此刻有些颓靡。
一时冲动跟许平昌结了婚,结果没想到会这么折腾人,顶着这么沉的头冠一动不动坐了整天,别说吃饭了,就连水都没喝上几口。
许平昌站在门口踌躇许久,感受到怀里的温热逐渐散去,他才敢鼓足勇气推门进去。
他心心念念的,做梦都想见到的一幕真切浮现在眼前,终于娶到了他在这世间最爱的女子,明明应该迫不及待,可为何他伸出的手总带着些犹豫。
许是这一天下来折腾的太累,又或是张知尽天生就耐不得住性子,听到了开门的声响,却迟迟不见人来,她索性便自己掀了盖头随手一扔。
红盖头飘飘忽忽落到地上,她抬头,对上了许平昌那一双满是震惊的眼。
许平昌的脸色瞬间通红,直直红到了耳根,躲闪着不敢看张知尽,好似对方随手一抛的红盖子落在了他的面上。
“怎么来的这么慢,有没有带什么吃的,我快饿死了。”
张知尽说话的时候,头上的凤冠流苏会跟着一起晃动,许平昌看到她鬓角别着一朵小巧的红花,是这个季节独有的红梅,桌上就摆着一支,开得正盛。
张知尽从桌上摘下了一朵红梅,别在了自己头上。
盛开的红梅再艳丽,也比不上她这一头价值连城的凤冠,但许平昌的视线偏巧就落在那一朵红梅上挪不开,他觉得,身穿嫁衣的张知尽,此刻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红梅。
比这世间的一切都要美。
一旦看向她,许平昌心里就会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远不如她那般艳丽,璀璨。
“知道你今天辛苦,特意带了你最爱吃酱烧鸡,应该还是热乎的,快尝尝。”
许平昌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用油纸包好的整只烧鸡,汤汤水水一点没洒,甚至还冒着热气,他一路放在怀里抱回来的,热气一点没散,拆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面而来,勾的张知尽早就饥肠辘辘的肚子蠢蠢欲动。
烧鸡的确好吃,尤其是现在张知尽饿的前胸贴后背,许平昌就坐在对面看着她,眼里装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慢点吃别噎着,这里没有水,先喝点酒顺一顺。”
许平昌倒了杯酒递给张知尽,后者微微愣了一瞬,伸手接过酒杯却只是放在桌上没有动,许平昌看了那酒杯一眼,像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并没有明说。
“你在看什么?”
许平昌的样貌不差,加上那一身温润如玉的气质,他用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看人的时候,很难不被人注意到,张知尽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盯的发毛,就连手里吃的烧鸡都感觉不香了。
“我在看你头上那多红梅,它真的很衬你。”
许平昌说的认真,眼里是藏不住的柔情,张知尽却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
那里是泥潭,一旦她深入其中,就再也出不来了。
“我帮你把凤冠拿下来吧,戴久了会累的。”
张知尽常年习武,许平昌一直都知道她与普通女子不同,凤冠虽然看起来繁琐,这点重量却不会对张知尽造成影响,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心疼张知尽,不忍看她受一点苦。
他时常庆幸,自己早早的遇见了张知尽,不用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世间的恶,他会永远都站在她的身边。
许平昌动作轻柔的取下凤冠,一头如墨般的柔顺长发披在脑后,唯独那朵漂亮的红梅被留了下来。
“知尽,你好美。”
许平昌难以控制想要触碰的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被他的理智摁了回去。
“许平昌,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了,该喝交杯酒了。”
张知尽说这话时声音有些颤抖,许平昌察觉到了她的不对,但他什么都没说,他对这一天期待了太久,所以...没关系的。
张知尽,只要你说你爱我,什么都可以,如果是你的话,什么都可以。
倒酒的手在颤抖,张知尽在害怕,这是她早就知道会有的一幕,也是她最畏惧见到的一幕。
可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端起眼前的酒壶,又为许平昌倒了一杯,后者毫不怀疑接过她递来的酒杯。
两人双手交织,张知尽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如此近的距离,许平昌几乎都能听到张知尽砰砰的心跳声。
可那不是张知尽的,是他分不清,在跳动着的分明是他自己的心。
许平昌对任何人都会起疑心,可在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人,他只信张知尽。
他仰头喝完杯中的酒,哪怕他明知道,张知尽从始至终都没喝下。
眼睁睁看着许平昌喝完了杯中酒,张知尽面上的温情如同陈旧的墙皮,一片片脱落,连带着她的心一起,一片片被剜去。
她必须剜去那部分,名为爱的血肉。
酒盏从许平昌手中脱落,他意识模糊,狼狈跌坐在地,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始终都是徒劳。
张知尽将杯中酒尽数倾倒在地,她的双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血液在她的身体里举起了反抗的旗,她明明没喝那杯酒,却仍然踉跄着站不稳。
只能用手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
落在地板上的酒,滋滋啦啦的升腾起一阵白烟来,她面上笑意不减,只是视线有些朦胧。
被泪润湿的眸子倔强的不肯落下,张知尽不想去看许平昌,看一次,她就疼一次。
酒是穿肠毒药,爱也是。
“许平昌,来生再见,下次记得擦亮眼睛,别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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