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冬的銮城雪下的格外频繁,这一次的雪下了整整三天才停,院子里的红梅一朵朵开的艳丽,小小的院里堆了厚厚的一层雪,小小的身影,就站在墙边踌躇叹息。
要不要走,要不要离开,要不要放弃,要不要就这样算了?
墙边蹲着的小人一声声念叨,可小院里四下无人,谁也不能回答她的问题。
这三天里,秦不弃一次都没去看过华应飞,她心里实在担忧,却又实在胆怯,哪怕因此而辗转整夜睡不着觉。
她总是一闭上眼就会不由自主去联想。
她害怕得到答案。
阿辅近几日来倒是早出晚归忙得很,几次深夜回来也只是和秦不弃匆匆打个照面,他对秦不弃的识趣很满意,至少不需要他再去费心处理。
听院子里的人说,近几日銮城来了一大批军队,看样子像是要打仗,外头现在风声紧,大家都不敢轻易上街。
秦不弃心里渐渐生了个想法,要不...还是回家去好了,还是放弃好了。
这个想法她想了三天,今天雪刚一停,她就收拾了细软包袱准备跑路,她要回家去,去陪秦母过完这个年关。
“哟,现在才想起来跑是不是有点晚了。”
半空传来一声戏谑的调侃,秦不弃有些好奇的抬头去看,就见栽种着红梅的院墙上站着一女子,面带玩味的笑容往下俯视,和正好抬头的秦不弃对上了视线。
半空中飘着细碎的雪花,落在那女子头上,成了一顶毛茸茸的白帽子,这张本就俏丽的脸上,平白添了几分讨巧的味道。
“最近阿辅三天两头跑出去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秦不弃语气熟稔的像是在和朋友聊天。
曲在野利落翻身从墙上跳下,不偏不倚落在秦不弃眼前,抬手拨弄下满头的落雪,纷纷扬扬,又在秦不弃的眼前下了一场短促的小雪。
“嘁,他要找姑奶奶,姑奶奶就得乖乖等着他来找啊,没用的家伙,找了这么久都找不着,还得我自己送上门来。”
曲在野的视线在秦不弃身上,来来回回仔细的打量。
“说起来,你这副打扮,看样子是准备跑路咯,不过你杀完人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要跑,是不是有点晚了。”
秦不弃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象征性的点了点头,这是她一贯待人风格,除了华应飞之外。
“既然你来了,不如就在这里等等,救了大皇子的命,金银珠宝加官进爵那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别当什么江湖游医了,就算是想进皇宫当太医都不是什么问题。”
想要有效避开一个不想回答的问题,又不想因此显得刻意,最有效的方法无非就是,找一个更难回答的问题,然后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与其为难自己,不如为难别人。
“少扯些有的没的,姑奶奶今天来是找你的。”
于是曲在野很成功的上了套,不再去纠结为什么秦不弃要离开的事情,主动说出了自己来此的目的。
“找我?要报酬吗?我可没有。”
秦不弃指了指自己,不确定的又问了一遍,放着堂堂皇子的救命之恩不要,来找她一个破落商户之女干什么,她难道还能比华应飞更有钱吗?
“谁稀罕你兜里那俩铜板,姑奶奶来找你是有正经事要说,你到底听不听!”
曲在野生气了,怎么这天底下的一个个人,都无师自通学会了给她添堵,她是来送消息的,又不是来找麻烦的!
“说说看。”
秦不弃饶有兴致的看她,也不着急跑路了,就等着看曲在野嘴里能说出什么和她有关的事。
“秦百宝是你长姐对吧,你来銮城是为了给她摆脱掉杀人犯的罪名,难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让她变成杀人犯的吗?”
命门被人拿捏的感觉,秦不弃也有幸体验了一把。
只要一有人提到有关秦百宝的事情,无论是真是假,都可以收获到一个情绪失控的秦不弃。
“你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有关百宝的事情,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到底是谁!”
秦不弃双目圆瞪,什么怀疑顾虑全都被抛到了脑后,她伸手抓着曲在野的衣领,手上死死用力,像是生怕曲在野下一秒就跑了。
“一提到秦百宝,你就装不下去了?”
曲在野颇为嫌弃,想推开秦不弃的手,靠的太近,她很不爽,但秦不弃劲太大,又下了死力气,她根本扯不开她的手。
哪怕来之前有华荣对她的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小觑,她还是低估了秦百宝在秦不弃心里的重要性。
她可是甘愿为了秦百宝去死的人。
“你快说,你到底知道什么!”
“你要是还不松开,你就一个字也别想知道了。”
想让曲在野听话,威胁是最不管用的手段,她颇为嫌弃的指了指自己的衣领,扯不开,真的扯不开。
“你不早说。”
秦不弃瞬间松了手,面上表情迅速变换,又变回了那个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的秦不弃,甚至还有心情帮曲在野理了理褶皱的衣领,好似刚刚那个,想用眼睛把曲在野看穿的人不是她一样。
曲在野被她这一前一后的态度转变惊到了,到底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到底现在是假的,还是之前是假的?
“现在可以说了吧。”
秦不弃后退两步,隔开和曲在野之间的安全距离,她甚至还在脸上挂起一个笑,表现的从容淡定,看似小小的一个举动,就让她从被动的局面中彻底脱身。
“秦百宝死在清河县县主王太广的地牢里,起先说的是畏罪自杀,但许知府替她平了反,是王太广滥用死刑害死了一条人命,并上报朝廷革了他的官职。”
“而杀了王太广的你,从谋害朝廷命官危害社稷,摇身一变成了为恩义手刃仇人的女侠,就连銮城都有人在盛传你的美名,说你何等的侠肝义胆。”
秦不弃期待着想听到的曲在野知道,但她一个字也不说,她就是想看秦不弃还能装这幅样子多久。
“我杀了王太广,又在知府衙门击鼓鸣冤,这些事不用你刻意说,我自己做的我最清楚不过,如果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那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本来秦不弃是有很多时间慢慢陪着曲在野磨蹭的,她已经整整三天没和人说过话了,自己心里头也憋了许久的牢骚没地方发,正好曲在野时候来了。
适当的示敌以弱,可以让事情发展的更加顺利,但却并不代表要一味地迁就,秦不弃对其中道理理解太过浅显表面,运用起来远不如秦百宝那般炉火纯青。
字字句句间,仍然掺杂着她难以抹去的锋芒。
“真无趣。”
曲在野好胜心来的有些莫名,但她还是赢了,虽然比原来的计划里耽搁了一些时间,但这无伤大雅,她早知道秦不弃这个这样子,根本就装不下去多久。
细碎飘落的冬日残雪中,苦苦等待的暖阳将至,历时将近四个月,秦不弃终于在她忍不住要放弃的时候,从一个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她苦寻不得的真相。
这个真相于她而言,实在残忍。
残忍在于就算她明知了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谁,仍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除了远远的看着之外,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必须承认这一点。
深夜,阿辅匆匆而归,接连三日去城外营地找周虎,今天总算是让他给等到了,皇帝的圣旨亲自送到了周虎手上后,他此次的任务才算是彻底完成。
至于周虎后续如何清剿叛军,这事不在他需要考虑的范围之内,作为一个近身侍卫,他从始至终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保护华应飞的安全。
他离开的这几天里,华应飞变成了这幅生死不明的样子,若是被老皇帝知道了,哪怕明知事出有因,情有可原,他也难逃责罚。
阿辅本就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消磨的头昏脑涨,一回来还要面对死缠烂打,说什么也不肯走的秦不弃,除了倍感心累之外,阿辅已经没有其他的念头了。
“秦姑娘...您怎么又来了。”
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两三天,一回来就又看见秦不弃,阿辅无奈了,他又不能直接动手,也不知道要怎么说秦不弃才肯听他的话。
一直这么纠缠下去有什么意义呢,注定要分开的结局,再熬下去只有舍不得,匕首要够锋利,下手要够果断,剜去腐肉才不会那么痛苦。
早点结束,也好早点解脱。
“阿辅,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不会有那么异想天开的想法,你可以放心。”
虽是在和阿辅说话,可秦不弃那一双眼睛,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华应飞,白日里曲在野和她说的那些话,来来回回仔仔细细想了无数遍。
要忍气吞声的活,还是孤注一掷的死,秦不弃选了后者。
她来找华应飞,不是想利用他的皇子身份给自己行方便,也不是为了做什么攀龙附凤的梦,只是觉得对不起他,心里对他有愧。
明明曾经跟他说过的话,那些她亲口承诺有关未来的话,终究还是要由她自己食了言。
“秦姑娘…”
“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稍微通融通融,我想等他醒了跟他道个别,然后我就走,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可以吗?”
她这条命本就是靠秦百宝的好心才留下来的,侥幸多活了这些年也算是值了。
以为能自私一点,不去想那么多就可以好好活下来,可结局就是这样,注定了她必须要走向死路,所以她不打算挣扎了。
在这之前,和预想中那份美好的未来告个别吧,从今往后,你只能活在过去了秦不弃。
阿辅没再说话,他没拒绝,也没应允,只是再没干预过秦不弃往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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