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姑娘的视线虚虚落在窗外,透过破败漏风的窗纸,能看到纷纷扬扬落下的枯叶,这个深秋,比之以往的每一年都要冷,都要萧瑟的多。
秦不弃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听尸姑娘一句句说出口的话,也听她心脏抽痛的声响。
“我到的时候,她其实还没有死,很荒谬吧,我一个从来只和死人打交道的家伙,居然也会有想要救人的念头。”
“她伤的太重了,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好的地方,满脸的血肉模糊,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混合着地牢肮脏的灰尘和泪,让她变得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已经很难再看清她本来的样子了。”
明明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可她还是死死抓着我的衣服,像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用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呢喃着什么话。”
“我以为,她是希望我能救她…”
说到这里时,尸姑娘的话头顿住了,声音带上了哽咽,她几次张了张口,都没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
这太荒谬又残忍,她说不出来。
她的视线从窗外收回,重新落回火堆上,外面实在太冷,冷成了一副毫无生机的荒芜颓败之相,她不敢再去看,也不敢再去想。
“她没这么做,对吗?”
还有什么可问的,结果不是已经明晃晃摆在了这里。
尸姑娘救不了她,就算她求或者没求,结局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秦百宝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知道自己或许没办法从这里活着出去了。
她临死前跟尸姑娘说过的话,其实秦不弃根本不用去听别人讲,她自己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些,让她和娘要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
这个烂好心的家伙,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却还惦记些有的没的。
尸姑娘轻轻点头,算是默认了秦不弃的话。
“她说,她给你和母亲留下的钱,虽然还没到可以挥霍无度的程度,但也足够你们安稳无忧的过完这辈子了,别去想着给她报仇。”
“她说她不要清白,只要你们好好活着就行,她说她很抱歉,以后只能你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其实...秦百宝没说这些话,她已经快要死了,用最后的力气挣扎出死亡的怀抱,却也只在这世上留下了最后一句:
“告诉阿典和我娘,好好活下去,不要再管我了。”
只是这话她说不出口,才又在前面加了那么多话,把这一句藏在最后,藏在被包裹的厚厚一层糖衣里,好显得它其实没有那么苦涩,其实并没有难以下咽。
回应她的,只有火堆里不断响起的噼里啪啦的声音,秦不弃从始至终都沉默着听,当初她和秦母因为家人的身份,不被允许进地牢去探视秦百宝。
一直到她死,下葬,秦不弃都没能见上一面。
尸姑娘的话,更坚定了她心里,想要找出真凶,为秦百宝洗脱罪名的念头。
屋外头凛冽的风开始呼啸,洋洋洒洒的雪飘了下来,今年的雪下的格外早,天气也格外的冷。
华应飞在屋外探出个头,有些兴奋的搓着手,面上挂着笑容,看向屋里的二人。
“外头下雪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不必了,多谢公子。"
尸姑娘摇头拒绝,秦不弃也依旧沉默,华应飞自讨了个没趣,探出的头又缩了回去。
掀开的帘子重新又放下,华应飞面上的笑意褪去,抬头看了眼门外越下越大的雪,心里暗暗有了自己的打算,反正留在这里也没他的戏份,还是早点走吧。
去跟阿辅汇合,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行动。
尸姑娘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外的身影,又回头去看秦不弃。
“你和这位公子,是什么关系?”
尸姑娘不认识华应飞,但在二人刚进入义庄时,她就已经发现了二人,一直在暗中偷偷观察着。
华应飞在看到秦不弃放下警惕熟睡时,做出的举动,分明是一副在意秦不弃的样子,可他后面展现出来的态度,又和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同。
在秦不弃面前的那个他,更像是装出来让秦不弃放松警惕的。
他和秦不弃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为什么要蓄意接近?
“不认识,这位公子好心救我,所以我才带着他来这里躲一躲,怎么了吗?”
秦不也搞不明白了,为什么突然就这么问,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直公子公子的叫,难道这还不算不熟吗?
见她这幅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尸姑娘也只是摇了摇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或许只是她多想了吧。
华应飞的离开是悄无声息的,等秦不弃和尸姑娘谈完了事情,从里屋出来准备回家去时,外头已经不见华应飞的身影了。
连声告别都没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偏偏又把自己的外袍留了下来,留给秦不弃挡风御寒,感觉好像又没彻底消失。
秦不弃看了眼那放在桌上叠的整齐的外袍,又看了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雪,只犹豫了一瞬就拿起来披在身上。
外面是真的冷,这衣服也是真的暖和。
“尸姑娘,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再见了。”
尸姑娘眼神晦暗,视线久久聚在远去的秦不弃身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直到这座荒凉的小院子,重新入住沉默。
邬县李县主家后院,今夜是灯火通明的热闹,听说李县主的女儿在郊外遇到了刺客,回来时带着一身的伤和血,刚才一到家,各种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李小姐房间里送。
全府上上下下忙活到了半夜,才算是终于消停了下来。
而那个在其他人口中,已经重伤昏迷,甚至濒死的李小姐,此刻正坐在梳妆台前不慌不忙卸下头上的钗环。
李悠然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从里面上了门闩,屋内安安静静的,假装自己已经睡去。
等到门外的声音终于安静下来,守夜的丫鬟离开,她复又起身,推开了常年紧锁着的卧房窗子,一个黑色的身影,从窗外翻进了她的屋里。
“公子你坚持住,我现在给你包扎,我这里有很多的药,你一定会没事的。”
阿辅面色苍白,冷汗直冒,捂着不断流血的腹部,这伤口实在太深,他伤的太重,就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多,多谢,多谢姑娘。”
李悠然心痛的直掉眼泪,手上也因为害怕而抖个不停。
阿辅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她又怎么会不心痛,怎么不害怕呢。
一切比李悠然预料中的还要糟糕的多,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毕竟这三个多月来,她一直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过。
她只顾着去担心秦不弃的状况,忘了自己如今也已经参与到其中。
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和一个落败的商户,两者之间到底谁更棘手,自然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李悠然遭遇到的危机,比起秦不弃要更加惨烈,若不是华应飞一时兴起,选择了两人分道扬镳去跟踪,阿辅才能及时出现救下她,否则,今日怕是就要埋骨于郊外了。
也幸亏阿辅身手好,虽然受了重伤,但好在两人终于算是顺利逃脱了。
“阿辅,阿辅,本公子终于算是找到你了。”
李悠然伤心的痛哭,阿辅就躺在她的床上,气若游丝,用这些称得上珍贵的药材,堪堪吊着一条小命。
头顶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李悠然的哭声瞬间顿住了,她通红着双眼往上看。
看到她卧房屋顶的瓦片被人给拆了下来,一张俊俏的公子哥的脸,就那么和她直直对上了视线。
——
晚夏和初秋更替的季节,气候宜人风景秀美,最适合叫上三两好友出门游玩。
等这笔生意彻底谈下来,往后和銮城里的供货渠道一打开,秦百宝就不必再每天为了生意上的事发愁担忧了,也能偶尔闲下来,叫上阿典和悠然出去走走逛逛。
游山玩水,本就该趁着最好的时节,最好的年岁。
三个多月前,也就是她出事的前夕,秦百宝接了笔大单子,据说是从其他城里来的大人物,人才刚到銮城,就要从四周的几个县里采购大批量的铜铁矿和药材。
这东西能用来做什么,其实秦百宝也不知道,她们这些开门做生意的,不打听客人用途是默认的规矩,只管钱货两讫,不管客人买这东西想干嘛。
这规矩,是不能被破坏的,一旦有其中一方破坏了规矩,这场生意大概率也就会黄。
秦百宝破坏了这个规矩,所以她得用命去偿。
河县地处偏僻,紧挨着边关銮城,四周的几个临县紧紧凑在一起,背靠着一大片荒山,山里有各种矿洞,铜铁矿是最基础的,存储量不在少数,只是开采难度较大,加上矿脉交易常年都被銮城管控着。
这种趁机捞油水的活,换在平常,是断然落不到她们这些平头百姓身上来的。
若不是这次那位大人物要的货太多,銮城里那几个矿商吃不下来,又舍不得到手的钱就这么飞了,才叫了秦百宝来当个代表,商议商议合作的事。
有钱赚,大家就是朋友。
秦百宝当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她不但不会拒绝,还要拉着其他卖矿的商户跟她一起去做,最好啊是能从銮城这些矿商手里,把卖矿的许可给抢到手。
本来那些就是她们县里的矿产,钱就该给她们县里的人赚,结果天天被这些銮城里的商户们占尽便宜,仗着自己背后有官府撑腰,在商会里横行霸道,秦百宝老早就看不惯他们了。
这件事发生的太过巧合,是要怪秦百宝离家太久生了念想,生意刚刚敲定下来,她就牵了她最爱的一匹快马,连一刻都不愿多等,准备回去和秦不弃还有秦母分享这个好消息。
还是该怪她洞察力太敏锐,明明只要装作无事发生,就能避免到之后的所有麻烦,可她偏偏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烂好心,白白断送了本该灿烂的一生。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