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王秀才

暮色西斜,日光融融,街上叫卖声减少,村民挑着一日劳作的作物伴着长长的影子而归,落日暖阳衬得一片祥和。

只是这座村落似乎鲜少见到孩童及青年,绝大部分都是步入暮年,倒像是——

用现代话术来说,便是城市化进程。

“桃花酥,桃花酥,新鲜出炉的桃花酥。”趁着仍未彻底日落,衣着朴素的老妪向路过的商人卖力推销。

买了一油纸包裹着的糕点的商人拉着驼满面麻袋货物的马屁,嘴上叼着冒着热气的桃花酥,慢慢走远。

江知婳走近,一阵清新的桃花香扑鼻而来,衣裳已被刷洗泛白却依旧保持清爽干净的老妪看见,热情招揽,“小公子可是要买桃花酥?”

小巧的桃花酥虽算不上精致,但圆滚滚的,外层包裹着一层小酥皮,零碎的洒在外面一圈,内里的红馅有些冒出头来。

“大娘,这个怎么卖?”

老妪眼瞧着生意来了,拿起一旁的油纸与木夹,“三文钱一个,这可是大娘的拿手活,在王家村那可是响当当得很呐。”

“小公子要几个?”

瞧着箩筐里不过只剩下十个左右的桃花酥,江知婳道,“都拿了吧。”顿了顿,“分两袋装。”

“好嘞!”皱纹爬满脸上留下岁月痕迹的老妪此时满脸笑容,忙将箩筐中的桃花酥装好。

江知婳撇眼余光瞧到箩筐旁有一只用竹子编织而成的竹筐,筐上用一长干净的白布盖着,漏出一角,看不真切。

人精的老妪很快察觉到了江知婳的目光,将桃花酥按要求装成两袋,一手提着麻绳将其递给江知婳,另一首掀开竹筐上的白布。

“自制桃花糖,小公子可要来点?”

老妪眼瞧着眼前年岁不大的男子从“蓁心当铺”出来,店里小二将她恭敬的送出来,便猜测到他应是当了不错的物计。

零零散散的桃花糖散落在竹筐,虽做工不精,但好在透亮,能隐约看到藏在其中的桃花。

老妪继续推销,“如今正是桃花开得旺的时候,是最适合食用此物了,它的功效——”老妪顿了顿,在脑海中努力回想郎中王强提过的桃花也可入药一事,却无奈文化不高,只能道,“对身体好。”

江知婳有些笑然,掀开白布探头看了几眼,“来点吧”随即,似是想到什么,清丽的眸子眨了眨,抬眸问道,“大娘此处可还有蜜饯?”

又有生意的老妪面上笑意更甚,边将桃花糖用油纸装好,边应道,“蜜饯?不巧今日没有带出来。”

老妪蹙了蹙眉,将桃花糖递给江知婳,“不过我家就在村子西面,离这不远,公子在这等我老婆子一会儿,很快回来。”

老妪说完,拿起桌边的麻布迅速的擦了擦手,未等江知婳回应,拔腿离开当铺。

“小娘子?”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江知闻言转身。

“王大娘。”是今早王大哥就诊的王大娘。

王大娘耷下来的肩上挑着锄头,上面沾着新鲜的黄泥土,身后背的小竹筐防着几颗虽小但胜在新鲜谁能的萝卜,想来应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

“小娘子在这做什么呢?”王大娘温和地朝江知婳问道,随即似乎想到什么,“是来找小强儿的吧,小强儿今晚要在城北和城南出诊,还有一户在其他村里,这会——”

王大娘垂眸,思考着此时王强可能在的地方。

江知婳闻言,摆手打断道,“没有,我只是出来寻点东西吃,王大哥已经告诉过我了,今晚不回医馆了。”

“这样哦。”王大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顿了顿,瞳孔有些浑浊但好在透着亮光的眼睛直直地打量了下江知婳,轻声问道:

“小娘子这几日可是要住在医馆里?”

“嗯。”江知婳点头。

王大娘闻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那小娘子帮大娘劝一下小强儿吧,让他乖乖找个媳妇儿,好好地过这一辈子。”

“王大哥怎么了?”江知婳不解问道。

王大娘岁月纵横的脸上露出些许伤痛,皱着的眉间与额上的纹路相契合,“别让他和那些人斗了,在这安心安家,才是他娘的心愿啊。”

“王大哥的娘亲呢?怎么没见到她?”

王大娘又是一声叹息,“没了。”

江知婳听得一滞,回想起先前他们二人的状态,不免问道,“是病去的吗?”

只见王大娘摇摇头,看了她几眼,觉得江知婳应该能劝上王强,手指竖起指了指天,继而说道,“被上面的官大人害死的。”

“前年夏季,小强儿说是要进京讨功名,可直到晚冬快过年了,才回到王家村。原以为衣锦还乡,谁知竟像是只落水狗般,着着单薄的囚衣回来,脸上的手脚都已冻得皲裂。”

王大娘回想当初的场景,更是一阵叹息。

“谁知,当他回到家中时,本就年老病弱的娘已躺在冻得刺骨的床上死去,临死前仍不肯睁眼,直直地望着门的方向。”

江知婳心下一滞,“那王大哥怎么办?”

“唉,还能怎么办,卖了全家值钱的玩意儿,乡邻们本是都叹息地给他银钱,但我们那时哪有什么银钱,只能东拼西凑的凑了点给他,可他却硬是称是借我们的,最后算是体面地了他娘。”

江知婳指甲一颤,问道,“王大哥的娘是因为什么过世的?”

说到此,王大娘脸上浮上痛色与恨意,语气悲戚,“小强儿去中京前,强儿娘虽是病弱,但好在有他的调理,倒也不难挨,本以为讨了功名后能有银钱给他娘看更好的大夫。”

“谁知,就在他离开的两个月后,不知从哪来的一群穿着官服的人冲入他家砸了,强儿娘在阻止时被那群人撂倒,后面才得知是小强儿在京城惹了大人物,气急攻心下生生呕血,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几乎每半个月,都有那群穿着官服的人来找麻烦,接连的郁气忧郁下,强儿娘竟是在大雪寒天时去了。”

王大娘说完压下眼帘,是无可奈何,江知婳抿了抿唇,拎着油纸袋的手不自觉收紧,勒出一圈红痕,“那群人是哪来的?王大哥在中京时不知道家中情况吗?”

王大娘摇摇头,肩上的农锄似乎千斤重,将她瘦弱的身躯压低,“不知,强儿娘自初次得知那群人是中京那边派来的,还是小强儿的对头,怕他担心挂忧,影响了他的事,便每半月托人送信去驿站报平安。”

“王大哥在中京……发生了什么?”江知婳顿了顿,皱眉道。

“不知道,自他办完他娘亲的葬礼后,便一路从夫子院告到知府衙门,不是拒之门外便是说此案已结,有一次被打得只剩一丝儿气衙役送回来,养了大半年才恢复生气,后来仍是每半年上一次知府衙门申冤案。”

清丽的乌瞳在余晖下映着暖光,江知婳垂下眼帘,目光看着脚下人来人往留下的拉长影子,蹙着眉间,此时,目光中踏进一双木屐,一袋包裹好的油纸包递到她的眼前,耳边传来喘气声。

“小公子,你要的蜜饯。”

江知婳抬眸,只见刚刚回家拿蜜饯的老妪此时气喘吁吁的撑着腰,染上些许苍白的鬓间渗出汗水,江知婳接过并道谢,将手中的银钱付给她。

老妪接过后才看到一旁的王大娘,喘平了气息后,看了二人几眼,道,“小公子和王大娘认识?”

江知婳未来得及应,王大娘心直口快道,“她哪是什么小公子噢,明明是小娘子,你啊,眼神越来越不好使咯。现在她在小强儿的医馆里住着。”

“哦?”老妪讶异回头,仔细打量了下江知婳,脸上的笑意更甚,“原来是王小秀才家的小娘子啊。哎呀,早说嘛,老婆子哪能要你的银子啊。”

说完便把手中的银子递给江知婳,江知婳连忙推脱,匆匆摆手,“不是,我家兄长在王大哥家中诊治,所以暂住在医馆里,这是我买糕点蜜饯的钱,大娘还是收下吧。”

几经推脱下,老妪终是收下了银子,脸上有些尴尬,便听到江知婳道,“大娘说的王秀才,可是王大哥?”

老妪转身回到摊位,将剩余的桃花糖细细用油纸包好,再用麻绳捆扎,低头应道,“对啊,咱们村可不就是出过王强这一个秀才吗?”

“可王大哥不是郎中吗?”

“嗨,他是在他娘死后才当的郎中,原先不仅是咱们着远近闻名的孝子,还是会识大字作诗的才子呢,多少媒婆踏烂了他家门楣。”老妪说道,将手上包好的糖包递给江知婳,“小娘子既是王小秀才的人,那这袋糖包便麻烦转交给他吧,就说是大娘给他的。”

“当官有啥好的,还不如留在咱们村里做个郎中,好歹不会碰到那么多恶人,自己没了半条命还害了身边的人。”

“不是……”江知婳的低声嘟囔淹没在老妪自顾自的说话中,她怎么就成王大哥家的人了,接过糖包后见王大娘挑着农锄,脚下一动,问道,“王大娘要回家了?”

“嗯,家中老头子还等着我熬药呢。”

与二人告别后,江知婳寻了城东一处的客栈,偶有过往行人在此停驻饮一口茶,垫一口食物,才匆匆赶路。

“小二哥,来份馄饨。”

“好嘞。”

江知婳寻了座位入座,向店小二打听王家村可有售卖马匹的地方,店小二一边用布巾擦着桌面,一边说道:“王家村不及镇上,客官若是要买一匹好马,何不去云英镇?此地距离云英镇也就半日路程。”

“云英镇在哪个方向呢?”

“过了雪阳江后,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走半日,便能到达云英镇了。”

雪阳江?不就是她和裴珩为了躲避追兵而硬生生渡过的江吗?甚至险些丧了命。她们必不会往回走,谁知道后面的追兵是否还埋伏在那。

江知婳道:“太远了,就想在王家村把马匹买了就行。”

店小二想了想,思考王家村哪里有卖马匹的地方,随即说道:“城东尾有一马棚,不知那匹马还在不在,你可以去那看一看。”

“好,多谢小二哥。”

馄饨很快被端上来,汤匙在浓厚白汤里搅拌,雪白圆滚的馄饨在浓汤里上下沉浮,袅起的水汽裹挟着食物的清香,勾出了江知婳的食欲。

是香椿菌子馅的。

鲜香至极,清爽可口。

碗中的馄饨很快被江知婳扫净,将五文钱递给店小二后,问道;“客栈可不可以外送餐食?”

摊主将五文钱在手心颠了颠,放入腰间口袋,听见江知婳所言,发现来了个大客户,忙道:“当然可以,客官住哪里?”。

江知婳轻应一声,大致估算了下几日的餐食费大概需要花多少,便从袖口处取出一两银子递给店小二,“这几日你便将一日三餐送至城南王郎中的医馆处吧,准备三人份的。”

江知婳顿了顿,像是想到些什么,吩咐道:“另外准备一份清淡点的餐食。”

“好嘞,客官您放心,保证每日按时按点给您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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