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乔端着茶出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去茶室冲泡，在他看来，用控制系统精确到秒和摄氏度泡出来的茶比他自己泡的更好喝。

他只喜欢享受。

但是亲自为客人，尤其是亲密的朋友泡茶是传统礼仪。

——为此他小时候还得上茶艺课，和海娜在各式各样的茶具里泡着。

海娜总是很受老师喜欢，她抚摸茶壶就像在抚摸自己心爱的洋娃娃。

而陆乔总是被老师提醒：“嗨，小可爱，能笑一笑吗？你不是来和茶叶生气的，试着去品味他们！”

小陆乔：“……”

他并不想对着茶叶笑，也没有对茶叶生气，也不喜欢被叫作小可爱。天知道，他只是按着程序来沏茶罢了。

小海娜小声对他说：“你可以去体会茶叶的情绪——你看，他们有的从热带雨林里生长，有的在冰原里被采摘，他们有不一样的脾气。”

小陆乔鼓起嘴，回头冲老师露出短暂、敷衍、又灿烂的笑容——海娜说的话他都会背了，但没有用。

人类总是强行把他们的情感赋予到其他物体上，真自恋。

只要化学反应足够，茶水泡出来自然就是好的，精准才是关键。

至于泡茶的是人还是机器，有什么区别？泡茶的人眼神含情脉脉一点，茶叶难道会因此就芬芳一些？

……老师好像确实是这样说的。

小陆乔决定不相信老师的话。嗯，他还是相信爸爸吧。爸爸说过结果只是结果，与过程无关。

当然，最终老师还是给了他优秀，单从程序步骤来看，他总是无可挑剔。

水汽朦胧。

沏茶嘛，说到底心意总比茶叶珍贵。

陆乔慢悠悠把茶端到客厅——随即他忽然站住，怀疑自己走错了。

才一刻钟的功夫，客厅变了个模样，茶几、风景画都消失了，或者说，被遮盖住。

眼前是一片辽阔的星海。

当他站定，就看到一块灰溜溜的陨石向他飞过来。

石头穿过他，并没有真的打到他。

星升月落，星云围绕，星子闪烁。

世间壮丽，无出其右。

“Surprise!”

海曼和海娜好端端的站在那儿，提醒他没有走错。

“这是生日礼物吗？”

“是生日礼物之一，”海娜接过他的茶：“，想着提前帮你布置好，就等着生日宴会呢——知道你喜欢银河，或许你会喜欢在星星里举办宴会。”

“谢谢，”他笑意盈盈，看向这些虚拟天体，“这是帝都星？”

他扫过眼前这个庞大的星系，白矮星、红巨星、彗星……运转有序，和他脑子里的星图逐渐重叠。

海娜迷茫地望他一眼，又望了望海曼。

她对星际地理一无所知。

其实大多数贵族Omega都如此，大家关注地面上的舞会都来不及，何况是星星？最多也就关注一下哪部星际航班服务更好——但这个话题海娜也不会参与，她和陆乔都是乘坐各自家族的私人星际航线。

但陆乔和他们不同，从小她就知道，从小陆乔就特立独行。

“没错，”海曼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陆乔，说不出是欣赏还是其他，“试着点一点看。”

陆乔依言照做——眼前出现了帝都星的各式参数，甚至还能延伸到周边星域，既包括地理参数，又包括如今人造的航线与卫星。

“这个模型真不错。”他低声喃喃。

“就知道你会喜欢，”海曼和他并肩站立，“这个投影模型与第七星研究所的数据库相连，实时更新。”

这份礼物的工程量并不小。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海曼从陆乔的笑容里看出了真心实意的开心。

“这是第七星，这是黑星带。”陆乔伸手点亮了这两块区域。

帝都星、第七星、黑星带，显示出一道略微拐弯的直线。

黑星带名副其实，主星灰黑，像一块不详的符石。只是旁边围绕着一尾浅粉深红的星云，远看像水粉，梦幻；近看像晶钻，瑰丽。

“玫瑰星云。”海曼在旁边解释，“黑星带范围内的著名风景。”

陆乔微微点头，眼神盯着第七星。

第七星和帝都星之间的航线是灰的，意思是已被关闭，只有军舰能出入。

“我要去第七星。”

他修长的手放在这颗黄沙覆盖的星球上，像是抚摸。

这颗其貌不扬的星球早就把他的心捕获了。

第七星吸引着他，就像牵引着星球边上的卫星，日夜流转，始终不变。

“非军事航线已经关闭了，”海曼皱了皱眉，“我倒是认识第七星的几个部长，往年能有特殊签，今年风声紧，要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不，我不想让他为难。”

这个“他”，自然是指兰斯。

海曼突然沉默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

“这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侧头看向陆乔，用哥哥一样的口吻劝：“不要委屈了自己——你为兰斯做得够多了。”

“你也说了，只是件小事，”他目不转睛望着第七星，“我会想到别的办法的。”

“能给我他们的联系方式吗？”之前陆乔为了表明对兰斯事业的支持，很有分寸地从不与第七星政府有所往来。

“……如果你需要的话，当然。”海曼似乎不太乐意，但最终还是应下来，“之前的报道解决了？”

“算是吧——我提醒了一下谢主编，他是为谁工作。”

陆乔在沙发上坐下：

“大概这几天谢主编就会出一个新的报道章程。”

海曼低下头凝视他。海曼有一双桃花眼，看似含情，这让他在情场上无往不利，但是在面对陆乔时，这双眼里几乎永远是无奈。

有点心疼，又知道无法动摇陆乔的意愿，所以无奈。

他摸了摸陆乔的头。

“以后这种事不用太劳心劳力，交给你的助理去做就好，或者告诉我一声——就像处理之前那个Omega一样。”

太不像话了。

陆乔明明本应该像海娜一样，只要在家里享受鲜花、宴会和亲吻，被捧在手心里无忧无虑——要不是他与兰斯结婚……

“这没什么，也就说几句话罢了。”

他却很坚持。

这是他和兰斯分居两地时为数不多的纽带。

这算什么劳累呢？

当忧愁或怒气是由爱人赋予的，也就有了一种别样的滋味，一种晦涩的隐秘的难舍难分缠绕心头的甜。

海娜在他身边默默握住了他的手。

叮铃铃——

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是谢主编。

有点不对劲。

除非是和兰斯的报道有关，谢主编是不会打电话给他的。

而就算谢主编再是加班加点，总不至于刚回去就做好了章程？

陆乔心里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您好？”

“您好，夫人！我有个消息必须得通知您——呃，抱歉，或许您已经从星网上知道了——我发誓我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绝不是有意拖延或隐瞒，我——”

谢主编的声音和早上告别时大不相同，隐隐有些语无伦次。

“抱歉，您在说什么？”

“您还不知道吗？抱歉，我是想说，呃，关于兰斯阁下的报道专访工作，军部要求有一些人员调动，唔，具体来说……这个……”

海娜打开她的私人星网屏幕，默默递到陆乔面前。

热搜第一，#奎因 Omega 任职#

一眼看过去，大概是奎因发了条星博，还@了帝国第七星军部。配图，是一份通知的截图：您已任职第七星指挥部新闻办发言人。

发言内容第一句很简单：“兢兢业业，新的开始！”

第二句就略显调皮：“将军们的报道由我来守护！”

底下评论大多是恭喜，或是与有荣焉。

“奎因太棒了！”

“呜呜呜Omega的骄傲！”

“咦就我想到了兰斯吗？”

“你不是一个人！”

“将军在前线战斗，秘书在后方执笔——太好磕了！”

奎因回复了一个评论：

“请关注兰斯将军的近期报道！”

意有所指，评论区一时热热闹闹、欢呼雀跃。

“我们刚收到通知，第七星指挥部直属军官的报道权都要与第七星做接洽……所以……”电话那头，谢主编很为难，“帝都星政府已经批准这项提议，我们新闻部……”

“您不用再说了，”陆乔直接打断，“我已经知道了，是我的错，辛苦您今天白跑一趟。”

“哦不，请您不要客气，我愿意为您分忧——”谢主编简直可以想象陆乔脸上面若寒霜的模样。

谁知道这之间出了什么问题，要知道一直以来帝都星新闻部所有关于兰斯的报道都是由陆乔经手的。

就是一般的员工，突然被调换，也难免发火，何况陆乔还是兰斯的爱人，是兰斯将军结婚证上的合法伴侣。

陆乔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能同意？

“我向您保证，我和我的同僚们都遵守职业准则，不会轻易将资料易手，我们直接隶属于帝国政府，哪怕是第七星分政府也不能命令我们。”

管他呢，出现了什么问题不是他能操心的。这些问题的拉锯他也掺和不了。

管他哪里出了问题，珀西家族总是屹立不倒的！

不过才刚刚回去半天，各路人的问候和套近乎，已经让谢主编尝到了陆乔的递过来的橄榄枝的甜头。

谢主编很快就作出决断，立刻打电话过来表忠心。

“我知道了，”出乎意料，电话那头的Omega声音竟然相当柔和，“您不用担心，请直接按照第七星的文件告示进行交接，我会配合你们的工作。”

谢主编有点迷惑，但是有心想问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请不用担心，”那边又重申一遍，“我非常相信您的工作能力。”

“哦，哦，好……”谢主编得了承诺，放下心来，决定好好处理交接工作。

总之不能让第七星的人压过了他们帝都新闻部。

陆乔关掉电话，脸上笑容浅淡。

“乔……”身边的海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则八风不动，若无其事。

“午餐想吃些什么？”

“我，我，”陆乔端坐着若无其事，却是海娜看着新闻，声音颤抖，眼角还有点泪光闪烁。

太过分了。

“去帝都新月街的那家餐厅。”海曼一句定音，“走吧。”

航空车里，海娜好不容易从震惊中缓过来，没头没脑小声问陆乔：“怎么办。”

好像被替换的人是她似的。

“军部下午五点下班，”他敛着眼，声音异常平缓柔和，“别想了，先陪我吃饭，其他事晚上再说。”

认真码字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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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