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霰身子骨弱,脚程慢。
一言追着那两人先走,沿途给林霰留下记号,指引方向。
霍松声一点也不心急,陪着林霰慢悠悠晃,闲聊般问:“先生今年几岁?”
小巷昏暗,地面潮湿有积水,林霰走得很是小心,应声时也显得漫不经心:“二十有七。”
霍松声算着年岁:“为官前,先生在都津以什么营生?”
“我在都津经营一间书坊。”林霰答说,“亲戚留下来的,算是祖业,便一直开着。”
“难怪先生得以考取功名,想来是家中有座黄金屋。”说着,霍松声笑了一声,“说来也巧,若非三年前翰林改制,说不定你我能在长陵见上一面。”
林霰半敛着眸子:“公子有三年没回长陵了吗。”
“是啊。”霍松声背着手,高挺身形看上去又拉长了几分,“长陵不如漠北有趣,不回也罢。”
“漠北苦寒之地,何来有趣一说。”高高的院墙之下,半掩的月色将林霰面容映得皎白,“将军不想回家吗。”
霍松声眼中嘲色陡升,大概是觉得林霰不懂,笑着摇头说:“漠北即是我的故乡。”
听了这话,林霰的背脊不甚明显地绷了起来,终于肯抬起眼看霍松声。
一言蹲在院头上,见他抬头便比了个手势。
“到了?”霍松声余光扫到,仰起脸。
一言指了指前面,示意霍松声上来。
霍松声看了林霰一眼:“我去看看,你在这里别动。”
语毕他一旋身,踩着院墙便踏了上去。
院头一小块空地,俩个人挤在那里有些掣肘,霍松声一脚踩上屋檐,登到更高处,这才注意到暗巷的尽头灯火通明。
“那是……”
霍松声微微一顿,听得林霰在院墙边走路的脚步声。
他往下看:“喂,让你别动。”
夜里寒凉,林霰出门前特意添了一件斗篷,斗篷黑色的,烫金纹路绣在下摆,随着林霰的脚步,浪似的晃在霍松声眼中。
林霰说:“前面很热闹。”
霍松声沿着房檐走,俩人一高一低,一上一下,倒也算和谐。
“自然热闹,也不看那是什么地方。”霍松声已经分辨出来,嘴角也随之扯起。
视野逐渐开阔,林霰走到巷口时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霍松声坐在头顶笑他,他支着一条腿,胳膊搭在膝头,啧声道:“先生真不解风情。”
话音方落,正揉鼻子的林霰突然被几个穿着纱裙的女子团团围住。那些姑娘衣着大胆,身上大半皮肉露在外面,削葱根似的手指捏着各色手绢。
林霰躲闪不及,被胭脂水粉扑了一鼻子,又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霍松声原本还在上面看好戏,见此情景陡然怔在那里。
记忆突如其然地摊开在他面前。
旧梦中少年的话语依然清晰可闻,那人朝着霍松声的耳朵打了两个喷嚏,不耐烦地拽他离开:“学什么权贵公子来这烟花之地,熏死我了,赶紧走。”
一言已经跃下房顶,挡在林霰身前。
姑娘们簇拥着拉林霰和一言往里走,林霰被推挤着,神情不悦地皱着眉,忽而抬头看了霍松声一眼。
霍松声叫他看得浑身震颤,未做他想便跳了下去,一把拨开了林霰身上的手。
“寻欢作乐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强行拉客岂不是坏了兴致。”霍松声把林霰拉到身后,他自小长陵长大,皇城中那些混不吝公子哥的做派简直信手拈来,转眼就挂上了浪荡笑容,一副懒散模样,“我说,这条烟花巷,谁家生意最好啊?”
姑娘们相视一笑,指着街中位置最好,灯火最亮的那处:“那要数踏春楼了。”
听说霍松声他们要去踏春楼,姑娘们倒不跟着了,谁家生意差才需要揽人,像踏春楼这种不愁吃穿的,门关着都不担心没客人。
一言觑着林霰的脸色:“先生,你不要紧吧?”
霍松声跟着看过来,方才林霰那一眼看的他心肝脾肺都拧在一起,现下冷静了,只剩下一阵阵酸楚往上翻涌。
“不要紧。”林霰侧过身,问一言说,“那两个人是往踏春楼去的吗。”
“是。”一言点头道,“我见他们从巷口拐了过来。”
霍松声按下胸腔间的不适,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那位李姑娘所言非虚,踏春楼和羽花楼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联系。”
既然已经到门口了,没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
霍松声决意探探踏春楼的风。
踏春楼共三层,修建的极其奢靡,里面随意一个摆件都价值连城,饶是霍松声这双见惯了好东西的眼睛都难掩惊讶。
他们进了楼,很快有人出来接应,对方自称“九娘”,是踏春楼的掌事,这里的姑娘都喊她“妈妈”。
九娘看年岁大约三十上下,长得漂亮不说,说话也很有一套。听说霍松声他们是第一次来,而且还不是本地人后,命人给他们在一楼开了一间房。
那个房间很大,顶上吊着纱帐,层层叠叠的,人在里头看什么都很朦胧。
紧跟着又进来几个姑娘,她们先是隔着纱帐向霍松声行礼,继而提着酒壶走到桌前。
林霰坐的离霍松声八丈远,浑身上下充斥着生人勿进的气息,旁边还站了个凶神恶煞的一言,人家姑娘都没胆子过去跟他讲话。
霍松声在此环境下倒是吃得蛮开,他吊儿郎当歪在榻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跟姑娘划拳,言明输了就得喝酒。
这兵痞子在军营里没少跟人划拳喝酒,烟雨地的姑娘根本不是他对手,几轮下来,姑娘倒了一圈,他还滴酒未沾。
霍松声从榻上坐了起来,摸到桌上一柄金烟/枪,挑起边上一姑娘的下巴:“姐姐,还猜拳吗?”
姑娘喝的晕晕乎乎,点头要跟他继续。
霍松声装得一副好心肠:“姐姐喝多了,不如这样,输了不喝酒了,由胜者提一个问题,败者来答,怎么样?”
姑娘也不知听没听懂,大着舌头说:“好、好啊。”
霍松声得了逞,很快便占取主动,赢下一局后问道:“姐姐,能跟我说说为什么给我们安排在这间房吗?”
早在霍松声进了踏春楼的门便注意到了,这里的客人进哪间房并非随意安排。在他们之前一个人,九娘让他去了二楼,而他们之后一个人,则是到了三楼。
姑娘趴在桌上,闻言笑了一笑:“公子头一回来,不清楚踏春楼的规矩……我们这儿去几层楼,是由这里说了算……”
姑娘拍了拍腰包的位置。
“姐姐的意思是,在踏春楼花费越多,就能往高处去?”
姑娘说:“不错……凡是在踏春楼花费未达一千两的,都在一层,在一层伺候的姑娘品质低劣,多是年岁大的老姑娘了。花费达一千两,未及一万两的,在二层……若是花费超过了一万两,那就是在三层……三层可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其中还不乏未开/苞的处子……”
霍松声听的眉头直皱,这踏春楼将女子当作物品交易,客人按花费等级享用不同的女子,实在令人心生不适。
“你们在三楼伺候的姑娘多吗?”
“很多。”姑娘说。
那可是一万两,朝廷一品大臣一年俸禄才一百八十两,一万两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你们有这么多花费超过一万两的恩客?”
姑娘觉得霍松声见识短浅,摆了摆手,不屑道:“这算什么,真正顶级的恩客在踏春楼所出,是你这辈子都想不到的数字。”
“你口中‘顶级的恩客’,伺候他们的也是一层的姑娘吗。”
林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纱帐勾勒出他的身形,霍松声隔着层叠的纱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影子,直到林霰抬手撩开那些柔软的布料,将脸露了出来。
“自然不是。”姑娘翻了个身躺在榻上,嘟嘟囔囔地喃着:“顶级的恩客有顶级的娈/宠,不是什么人都能伺候的。”
霍松声留意到姑娘口中称呼的转变,伺候顶级恩客的已经不再是青楼里的姑娘,而是那些人手中的玩物、娈/宠。
他追问道:“那些人来踏春楼,也被安排在三层吗?”
姑娘咂咂嘴,合上眼睡着了。
霍松声还要再问。
林霰抬手制止了他:“这是踏春楼秘密的关键,公子以为,一个灌醉了酒就什么都往外说的姑娘能知道这些吗。”
霍松声觉得林霰说的有道理:“那先生以为呢?”
林霰神色淡淡的从一片狼藉的榻上扫过,顺带着扫了一眼衣服领子被人扒拉开的霍松声,不咸不淡地说:“我不知道,但依李姑娘所言,她当日遇到的应当就是所谓的‘顶级恩客’了。不过,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不会摆在明面上,我想他们是在别处做的交易。”
霍松声想起之前跟着他们的两个人:“那两个人走到这儿就不见了,不像是有第二个据点的样子。你说明日要送上船的货物,会不会就藏在踏春楼里面?”
林霰撩开挡在路中央的纱帐,推门走了出去:“是与不是,明日开了船便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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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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