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完全做好了心里准备。
可是这两个字从对方嘴里说出来,仍旧像一盆冷水,把洛妄书从头浇了个透心凉。
他看到了殷孽眼睛里那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内心难免有些刺痛。
但是刺痛过后,涌上心头的却不是退缩,而是一股倔强的,不服输的劲头。
洛妄书喜欢殷孽,是真诚的,发自内心的,是两辈子的第一次“初恋”,他选择直面这份感情,无论是好是坏,都希望得到回应。
他可以被拒绝,可以被无视,甚至可以被辱骂,但是不应该被定义为“荒谬”。
洛妄书深吸一口气,声音放大,却字字清晰:“我没有胡说八道。”
殷孽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跳了一下,凤眸微眯,似乎是在等着下文,他没有立刻转身就走,就只是那么安静的站着,像一座冰冷疏离的雪山,默默审视着面前这个试图攀登的人。
洛妄书看到了那张俊美的面容上写满了“无法理解”,他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洛妄书和殷孽,根本就不是活在一个世界里的人。
洛妄书的世界,前世是丰富多彩的现代社会,这辈子虽然被坑儿子的爹各种磋磨,但是他自以为自己过的还是挺不错的。
而殷孽,无论是初见时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疏离,就能感觉到。
他们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洛妄书口中说出的“喜欢”,或许对殷孽而言,是一种闻所未闻的奇异的情感。
想到这里,洛妄书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他努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缓,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真诚,最朴素的语言,开始为殷孽的“难以理解”和“荒谬”做出解释。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图谋你什么,你可以不喜欢我,也可以讨厌我。”
“只是我看见你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笑,哪怕你没有任何表情,冷冰冰的,我也觉得你最好看。”
殷孽的眼神没有变化,只是在洛妄书看不到的地方,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握着那颗被洛妄书塞进手里的光滑石头。
“我想让你开心,想把所有让我开心的事告诉你,想把我看到的好看的东西送给你。”
洛妄书的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没有任何他在别人那里的巧舌如簧,只是单纯的,陈述着事实。
可是这些朴素到极致的话,落在赢你的耳朵里,却是比任何精心策划的暗杀和阴谋诡计都要让他感到难以理解和混乱。
在殷孽的世界里,付出什么,必然是为了获得更多的,更有利的回报。
可是这时候,有人告诉他,告诉了他一种,完全不符合逻辑的,单方面的,无偿的付出。
在殷孽的世界里,能跟这种付出划上等号的,只有对他忠心耿耿的下属,那些发誓效忠他,为他出生入死的忠诚手下,但是那股忠诚背后,同样也是为了换取别的东西,或许是生存,或许是权利。
而这个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这个人做的一切,紧紧是针对“殷孽”这个人。
这是一种虚无的,荒谬的,比“忠诚”还要更加不牢靠的东西。
殷孽的世界,是由背叛,利用,鲜血和骸骨构筑而成的,在那里,任何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任何一点疏忽的弱点,都会变成最致命的破绽。
主动暴露自己的弱点,无异于心甘情愿把脖子伸到对方的刀下。
而现在,站在殷孽面前的这个人,就在做着这样一件“愚蠢”的,无异于自杀的事情。
不仅暴露了自己的“喜欢”,甚至还毫无保留的,向他解释这种"喜欢"的含义。
等于是在告诉他,看啊,我的软肋在这里,我的命脉在你手上,你可以轻易的利用我,伤害我,甚至,杀死我。
殷孽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倒映着殷孽冰冷的脸。
这个人像一颗莽撞的,无所顾忌的太阳,不由分说的闯进了殷孽一片漆黑的世界,那股鲜活,蓬勃带着傻气的生命力,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东西。
刺眼的,让殷孽本能的想要毁灭。
可是,那光芒中所蕴含的,他无法理解的温度,让他那颗早已在血污中浸泡到麻木的心,不受控制的,产生了微弱的暖流。
就像在严冬的雪地里长途跋涉,突然有一捧小小的火苗,在他面前亮起。
他不知道这捧火苗什么时候会熄灭,也不知道这捧火苗能坚持多长时间,就是无法将视线从那火光上移开。
殷孽安静的看着洛妄书,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洛妄书以为对方会说出一句比“荒谬”更加具备杀伤力的话,或者干脆一走了之。
就在洛妄书快要支撑不住,准备失落的垂下脑袋的时候,殷孽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再看着洛妄书,只是垂下眼帘,视线落在了自己手中那块已经被他自己的体温捂热的鹅卵石上。
然后,用一种平淡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淡淡的说了一句。
“.....知道了。”
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没有喜悦,也没有厌恶。
就好像刚才洛妄书不是在向他表白,而是只是告诉了他“今天天气不错”。
殷孽说完,便不再看洛妄书,而是径直走到了床榻,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用行动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洛妄书堪称惊世骇俗的表白,没有激起什么滔天巨浪,只是在水面荡起了一圈又一圈轻轻浅浅的涟漪。
起初,洛妄书是失落的。就像一个捧出了满天星辰孩子,兴冲冲的献给另一个人看,对方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然后说了一句:“哦,是星星啊。”
那种巨大的落差感,让洛妄书的心里空落落的。
洛妄书跳上了山谷里那棵最大的树,坐在树干上,吹着风,脑海里反复回忆殷孽的那句“知道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
殷孽说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洛妄书喜欢他。
知道了洛妄书对他好,不是什么阴谋诡计,有所图谋。
他没有生气,没有觉得被冒犯,没有因为洛妄书胆大包天的表白而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洛妄书琢磨了一下。
这对于一个才刚刚认识十几天,甚至没有告诉他真实姓名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结果了!
洛妄书瞬间从树干上蹦了起来,兴奋的在上面上下左右跳了好几圈。
对啊!他没有拒绝啊!
没有拒绝,不就等于,约等于,有那么一丢丢的,可能接受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雨后的春笋,疯狂的在洛妄书心里破土而出,一发不可收拾。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那股小小的失落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近乎狂喜的,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的亢奋。
他的世界,又一次阳光普照,万里无云。
接下来的几天,洛妄书再次化身不知疲倦,活力四射的寻回犬,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山谷里四处乱窜,然后把他看到的,认为的新奇漂亮有趣的小玩意,“叼”到了殷孽面前。
今天是一捧黄白色的沾着清晨露水的野花。
明天是一根华丽异常,颜色艳丽的鸟羽。
后天,是一块半透明的,形状可爱的琥珀。
洛妄书甚至还从一棵腐朽的老树里抓了一窝肥嘟嘟的,白色的,虫子。
他兴高采烈的捧到了殷孽面前,几乎手舞足蹈,说这东西烤着吃很香,富含蛋白质!大补!
结果被殷孽用一种想要杀人的眼神吓得原地僵住,最后只能依依不舍的把虫子放了回去。
殷孽对洛妄书的行为一如既往的平静应对。
他没有说好,也没有再说不好,他也没有再阻止。
只是看着洛妄书上蹿下跳,看着他把东西塞到自己手里,看着他像傻子一样,为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乐得找不着北。
他的表情依旧是平静的,眼神依旧是冷的,只是那份平静的冰冷里,似乎少了一些最初的审视和戒备,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的纵容。
殷孽依旧沉默的观察着乐此不彼的洛妄书,但心态已经从一个“有趣的”“或许会有威胁”的图谋者,变成了一个“无法理解,但无害”的,行事举止怪异的人物。
洛妄书对这些都毫不知情,他每天单纯的沉浸在,努力让殷孽开心的巨大满足感里,他单方面的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好。
甚至开始无边无际的幻想,等殷孽伤好了,他们就一起离开这个山谷,去游历江湖,或者干脆找个不知名的小城,洛妄书可以做个教书先生,教孩子们读书认字,锻炼身体,而殷孽,就在旁边晒太阳。
这样平稳又幸福的日子,像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
直到,那两个不速之客的出现。
那天清晨,洛妄书刚从山涧里摸到了两条肥鱼,乐颠颠的往回走,隔着一段距离,他就看到了小屋前站着两个身影。
那两个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他们身姿挺拔,浑身散发着一股与这片宁静山谷格格不入的凌厉而血腥的气息。
他们像两尊沉默冰冷的石像,一动不动的守在小屋的门口,强烈的带着戾气的压迫感,让周围的鸟兽都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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