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蜈蚣呗,这还不够明显吗?”凌泉没心情胡侃,便有气无力地回答了堂溪春的问题,“我看你是困糊涂了,现在没事了,快去睡吧。”
谁知对方不依不饶。
堂溪春朝凌泉的方向跨了几步,拉近两人间的距离,“我是在问你,收了蜈蚣想干嘛?”
“自然是彻底弄死它。”凌泉缓了缓,又道,“你应该也知道,现在的金蚕只能说是重伤,离死还差得远呢。只要它抓住机会,再吃几个人,重聚魔力,可就难办了。”
这是褚远画第一次见识到如此正经的凌泉,和他平常那副嬉皮笑脸、一提正事就扯东扯西的样子不同,现在的凌泉安静、疲惫、淡漠。
这是他真实的样子吗?……还是说他只是累了?
不等褚远画细思,堂溪春又挑开了话头,“谁又能保证你不会把这蛊收为己用呢?”
屋子里再度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众人的喘息声还在回荡。
他们本就不相熟,为了共同的目的才结成短暂的联盟。如今共同的敌人已无还手之力,联盟也就不攻自破。
光是口头的诘问还不够。
堂溪春摇了摇摄魂铃,驱动四具尸体,把凌泉团团围住。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褚远诗和堂溪春是旧相识,更何况不少在外地死于非命的山庄弟子都是由九黎门送回来的,而且遇上这种事将来还要继续拜托他们……
她虽然愿意相信凌泉,却无法为其做担保,说白了她的这份信任也不是百分百的。
所以这种时候,她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不说话。
盛青桓眨眨眼,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心里泛起了嘀咕:刚刚不还一起对付魔物么,怎么好端端就起了内讧?不对,在决定联手前,那两人似乎就不大对付。
在盛青桓的认知里,凌泉虽然嘴欠,但没做过坏事,勉强还算个好人,回收这种恶蛊去祸害别人这种事,他应该不会做吧?
她头脑简单,想的也没褚远诗那么多,也不怕得罪堂溪春,做好决定后,当即往前走了一步,清了清嗓子——
“我能。”
一道白色的挺拔身影先她一步,挡在凌泉身前,隔绝了堂溪春的视线。
堂溪春冷眼看着他,“理由呢?”
褚远画斩钉截铁地说:“他没必要这么做。”
“……”
听了褚远画所言,堂溪春许久没有回应,就在大家都觉得他要在沉默中爆发的时候。
他的身形忽然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前倒去。
不一会儿,屋子里多了一道匀称的呼吸声。
“呃……他睡着了?”盛青桓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我们需要做些什么吗?”
“帮他换个舒服的姿势吧。”凌泉好心提议,“看着怪难受的。”
*
考虑到堂溪春说过死尸不宜见日光,四人便真的将前者和他带来的四具尸体一起,留在一片狼藉的李员外老宅中。
至于李员外去送餐时见此场景会作何反应,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了。
回到孤鸿山庄后,褚远画也找来一口缸摆在自己厢房中,又灌了半缸雄黄酒,尔后把那百足蜈蚣置于其中。
金蚕蛊被捉住的第二日,就传来李员外病倒的消息,同时,他与赌坊做的勾当也暴露出来,诚可谓“祸不单行”。
原来,李永超与雁城不少赌坊的东家都有勾结,给上头的赌徒们做了局,引他们到李永超处借贷,欠下了高达一倍的“子家钱”。
李永超就靠这些手段赚得盆满钵满。
他靠非常手段得到的那些不义之财,连同那气派的豪宅一道被本地官府收了去。家中的仆人也全被遣散。
而李氏父子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但以金蚕蛊的特性来看,二人要付出的代价远远不止于此。
金蚕蛊一事总算告一段落。
褚远画又恢复了之前那样只有吃饭、练剑和睡觉三项活动的日子。
只不过现在他身边多了个凌泉,原本按部就班的安稳生活多了一些变动。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褚远画发现凌泉虽然跳脱却不闹腾,甚至有时候称得上安静。怎奈他嘴上没把门,十句话里有五句难辨真假、三句不正经的题外话,剩下两句则是关键中的关键。
然而因为他胡说八道惯了,往往说了真话也没多少人愿意相信。
实际上凌泉面带婴儿肥,一双圆溜眼,本是最讨长辈欢心的乖巧模样,加之他有一颗玲珑心,只要他想便能左右逢源。但他似乎更愿意为了“找乐子”而招人嫌。
褚远画无法看透凌泉这个人,却莫名相信后者不是什么坏人。是以,他能放心地用凌泉提供的方法对付金蚕蛊。
不过对于凌泉出现在中原的理由,褚远画却是越来越不信了。也许对方一开始就是随口胡诌的,压根没指望会有人信。褚远画却傻傻的,过了这么久才起疑。
*
一晃眼就到了望日。
子时一到,凌泉便把准备好的九条毒虫丢进陶罐中,覆上盖子,又跪在蒲团上闭着眼静静祷告了一刻钟。
再睁眼时,陶罐无异状。第一步便是成了。
凌泉为了能在半夜脑子清醒地炼蛊,酉时末便就寝了。未曾想清醒过了头,事情办完后,他已是困意全无。
今夜无云,从窗口往外看去,只见墨蓝色的苍穹中挂了一轮皎洁的玉盘。
十五的月亮本该是完好无缺的,然而从凌泉的角度看去,对面房顶的一道人影却成了圆月的“缺口”。
是谁?!
凌泉呼吸一滞,心脏也跟着加速跃动起来。有些蛊只能在特定的时候炼,这是苗疆秘术,不能被外人知道。
他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应该关好窗户再行事,一边凑到窗口,睁大眼睛看着对面的身影。
细看之下,那人身形颀长、衣袂翩翩,看起来还有几分眼熟……是褚远画,而且还是他的背影。
凌泉莫名松了口气。很快他又意识到自己放心得太早,是褚远画又如何?此刻他背对着这边又如何?谁知道一刻钟前对方做了什么呢?
而且,自己睡前不是已经把窗户关好了么?
凌泉强压下心中的不安,跳上窗沿,蹬了两脚,借力往对面屋顶飞去。
屋顶上的人听到动静,迅速侧过身子,摆出迎敌的架势,待看清来人是凌泉后,又收了动作。
凌泉在褚远画身边落下,见后者嘴角噙着一抹浅笑,似乎是在欢迎自己,看着实不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的样子。
他不动声色地问:“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守在这里,是想捉贼么?”
褚远画摇摇头。
“我只是半夜惊醒,突然觉得很不安,便出来查探一番。山庄里并无异状。你呢,也睡不着么?”
半夜惊醒、感到不安……难道他能感知到蛊的气场?
“……那倒不是。”凌泉干巴巴地回道。
相顾无言。
凌泉突然觉得现在的场景有些熟悉。他们刚到孤鸿山庄的那个夜晚,他想出门捉毒虫时,正巧撞见了坐在院中石凳上的褚远画,还拉着后者一起去捉虫子。
想到对方对着蜘蛛犯难的场景,他忍不住嘴一咧笑了出来。
他神情转变得没有任何预兆,褚远画难掩疑惑,问道:“你笑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你这人看着正气凛然的,没想到会怕蜘蛛。”左右睡不着,凌泉干脆拍了拍房顶的砖瓦,而后坐了下来。
凌泉心中憧憬的大侠是一身正气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惜他见过最有大侠风貌的褚远画却连一只小蜘蛛都不敢碰。
可是谁又规定大侠必定是没有弱点的呢?
褚远画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语气中难得带了点情绪,“这两者并不矛盾。”
凌泉不置可否,“所以你为什么害怕蜘蛛?”
褚远画依旧一本正经地回答:“嗯……我小时候被毒蜘蛛咬过,险些丧命。所以再见蜘蛛,难免有些犯怵。”
未曾想真的有人会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别人,凌泉怔了片刻,半天挤出一句:“那你还真是命大啊。”
“幸好当时遇到了劳神医,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哦?”凌泉来了兴致,“所以你见过他?”
“嗯,他是师父的故友。我中毒后,师父便背着我去回春峡寻他……不过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劳神医已是生死未卜。”
凌泉不明白话题怎么又奔着奇怪的地方去了,他对劳百德是生是死无甚兴趣,更不想在这月圆之夜陪褚远画坐在房顶,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伤感。
他眼珠子转了转,问道:“说起来,既然你师父之前没把你的身份告诉你,那他是怎么称呼你的?枕川?”
“枕川”这二字念得极轻。
褚远画没由来面上一红,“字是后来取的,师父一开始叫我……阿竹。”
“阿竹?是岁寒三友的竹么?”
得到褚远画肯定的答复后,凌泉摸着下巴沉思道:“唔……高风亮节、清雅脱俗,倒也称你。”
褚远画面上的浅红瞬间加深,“只是师父隐居之处有一片竹林,随口取的,没什么深意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确实很配你啊。”凌泉单手托腮,笑眯眯道,“别不好意思了嘛,过度谦虚也是一种傲慢哦。拿出你对自己功夫的自信来——”
话音未落,空中传来破风声,由远及近,气势汹汹。
屋顶的二人立即起身、抽出武器,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月光下,一道黑色的身影凌空而来。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可看见他身上穿的并非黑色服饰,而是极深的藏青色——堂溪春!
藏青色袍子的青年在他们跟前落了脚,神情严肃,怕是来者不善。
见他这样,凌泉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来干什么?难不成是怪罪我们那日把他丢在老宅……那这账算得未免太晚了些吧?也许褚远画今晚的不安与他有关?
堂溪春虽然表情难看,但该有的礼节却没有少,他冲褚远画抱拳道:“褚三公子。”
褚远画也客气地回了一礼。
未等凌泉出言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堂溪春再度开了口。
“尸体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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