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顾观迟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解。

几秒后，他才像回过神般快步走到胞弟身边，弯腰伸手去扶。

林司潮尚未来得及开口，顾景便先开口了。

他嗓音低哑，吐字却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故意停顿：“一个有趣的双人游戏。”

话音伴着笑意，唇角缓缓扬起。他抬眸，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脸颊，水顺着下颌滑落，衬得那双浅色眼眸亮晶晶。

随即，他看向那抹冷漠的背影，仿佛世界里只有林司潮一个人。

“……游戏？”顾观平静，“你要感冒了。”

顾景却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那是你身体太弱了，这点风寒都受不了？”

这话说的，仿佛此刻浑身湿透、正被寒风割骨的不是他，而是顾观一般。又或者，顾观能与他感同身受一般。

顾观沉默。

林司潮见他们沉浸在兄友弟恭的对话中，于是离去。

顾景心口骤然一沉。

他还没来得及挽留。

……她不开心了吗？

是不是自己表现太差了？刚才的表情是不是太丑陋了？

她会不会觉得他很可笑？

顾景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很快又被狂热掩盖。他逼迫自己回想刚才的狼狈，心底焦躁——

不，当时应该露出笑容的。哪怕落水，哪怕被踩在泥地里，也要笑，要优雅、漂亮，否则她会慊恶吧？会觉得他不值得玩，不值得注视。

念头越转越极端，他的膝盖竟隐隐发软，像是下一秒就要跪下。

而林司潮已经默默走远，深藏功与名。

她赶着去校内咖啡店兼职。这是她住宿的第一天，前不久她便物色好了校内兼职，面试成功。

换上整洁的制服，别好胸前的徽章，口罩遮住半张脸。

店内暖色灯光洒下，空气里弥漫着烘焙咖啡豆的焦香与甜意。

学院咖啡厅有专业咖啡师，轮不到她调制咖啡。她只是做服务员的工作。

玻璃门忽然被推开，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灌了进来。悬挂的风铃叮铃摇动，脆响轻快。

莫名的，林司潮感觉这样的出场很眼熟。

果不其然，她对上了一双带着少男气的蜂蜜色眼睛。

江焰。

夕阳昏光正好从他背后泻下，他像往常一样，眉目张扬，身形高大，肩膀宽阔，衣衫下隐约勾勒着常年运动锻炼的肌肉线条。

只是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色明显凝滞，眼底一抹阴影闪过。

可转瞬他又换上了惯常的爽朗笑颜，牙齿洁白，阳光青春。

而跟着他的几个小弟们在看见林司潮时顿时哑了声，脚步都收敛几分。可他们的目光却无比诚实，在江焰和林司潮之间来回转悠。

“林司潮。”江焰主动走近，语气明快。他侧脸的篮球印早已消退，皮肤在灯下光洁无瑕。

“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司潮看他一眼，收回视线。

除了因为强制臣服状态之外，她们本就没什么交集。状态一结束，回归陌生人状态最好。

江焰的笑僵持了一刹那，心情不悦。下一瞬他收回笑，看着林司潮。

“你很缺钱吗？”

他忽然靠近一步，眉眼依旧挂着笑，“来当我的篮球陪练，怎么样？一次一千。”

这话在别人听来像是好心善良的慷慨邀约，可林司潮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打算借此报复回来。

但林司潮可不是什么钱都赚的，而且她现在也没那么缺钱：“不。”

不过，他的小弟们似乎并未察觉，反而看气氛缓和，立刻上前，凑趣：“林同学要是真缺钱，来我们江哥这嘛！江哥倒贴都乐意给钱！”

空气刹那间安静了。

江焰：……

林司潮：……

江焰的笑意顷刻收敛，面上冷意明显，偏过头狠狠瞪了那位发言小弟一眼。

发言的小弟愣住，讷讷缩了缩脖子：

不对吗？这可不是倒贴吗？

而江焰被小弟那句“倒贴”气得差点没绷住，怒火升腾之余，却猛地灵光一闪。

对啊。

为什么非要急着跟她撕破脸呢？

换个方式，用“追求”的名义接近她不就顺理成章、光明正大了吗？

追求林司潮，论自己的身份地位，本就是一件能显得大度不计较的事。旁人只会觉得他阳光热情、一往情深，甚至替她感到受宠若惊。

而他在这个过程中，不仅可以正大光明靠近她，去寻找报复的机会，还能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再说了，凭他的能力，让林司潮败倒在自己的魅力之下，然后再狠狠甩了她，难道不杀人诛心吗！

而别人要么羡慕要么看戏，但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有错。

而林司潮就算拒绝，也会落入一种无理的境地，俗称渣女。

想到这里，他又展露了笑容，充满阳光与青草的气息，真心实意。

江焰选择性忽略了那次、自己明明是被砸还要舔着脸过去的表现。

“林同学，那我来帮你吧？”

林司潮：……

近距离见证他变脸的她只觉得，他真被她一球砸坏脑子了。

不过，这么看来强制臣服结束后的反常举动、会被他们的意识主动合理化。不会怀疑，不会深究。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保护宿主的措施。

但果然还是过于神奇荒谬了。

“不用。”林司潮依旧拒绝。

场面不知何时热闹起来。玻璃门外聚着吃瓜的学生，风铃随着人群的晃动叮当作响，清脆声音和窃窃私语混在一起。看来她们都吃瓜吃得很开心。

林司潮感觉自己没法上班，转向后台。制服松垮地挂在她纤细的肩膀上，胸前的徽章随着步伐摇晃，口罩后只露出清冷的眉眼，显露淡漠少年气。

而江焰仍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引得观众阵阵感叹。

倒贴是病，得治啊！

林司潮回到后台，正要端一杯咖啡，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

抬眼，江焰真诚笑着，“林同学，我来帮你。”

林司潮：……

他脑子有病是真的吧。

但是她也明白，对方只是借此寻觅机会报复而已。

亏她当时出手的时候还思虑过度，推断他之后线下很可能真人快打——

只要不是群殴，真的一对一动起手来还是她有优势，毕竟她下手狠辣又脏，力气也不小，优势在她。

但是现在看来，江焰考虑他在社交中表现的人设，放弃了像无脑恶毒少爷一样在大庭广众对她动手的选择。

“那给你。”

江焰愣住了。他下意识接过那杯咖啡，温热的指尖碰触，短暂的触感像一阵电流，心底因此升起燥意。

林司潮回去继续等咖啡。

江焰则站在原地片刻，难辨神情。终于，他动身去送咖啡了。

而等咖啡的学生在看清是谁送来后表情大骇。

校园论坛又因为他炸了：

【……6】

【谁家阳光舔狗，速速领回去】

【求林司潮高清原图，有偿】

【楼上，举报了。】

【江某真是不要脸了】

【你竟敢这么说江哥！我要告诉他！！！你给我等着】

而江焰原本只打算随手送一杯咖啡，算是装模作样。

可等他回到后台，注意到安静站立的少年，与她抬眸看来的那一刻时，鬼使神差地。

“林同学，给我吧。”

林司潮动作一顿，眉毛轻挑。

……真是被砸坏脑子了。

她没说什么。少爷这么想打工，那就让他干呗。

一来一回，无数次重复，无意识间，他的发梢已被汗意打湿。

又一次回到后台，林司潮像是习惯了，淡淡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擦拭柜台，毕竟她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光线透过窗打在她的侧脸，眉眼清隽，奇异的孤冷像一道细线，隔开了她与前台、外界的喧闹。

江焰莫名心口一紧。他顿了顿，“还有咖啡需要送吗？”

林司潮点点头，却毫无动作。她拿过咖啡，“我来吧。”

总不能她真的什么都不干吧。

“……还是我来吧。”

话落，江焰强硬地从她手中夺过咖啡，又一次指尖碰触，却不知是不经意还是刻意。

而林司潮担心咖啡被他直接弄翻搞烂，也没用力。

沉默。

江焰没有察觉到林司潮的无语之情，他自顾自露出一个笑，“别担心，我来。”

而咖啡厅里，江焰的小弟们鬼鬼祟祟，交换眼神。

他们心下了然：江哥这是在追人啊！

那就得帮忙啊。

于是短短十几分钟，点单系统上密密麻麻全是重复下单的饮品。冰美式、摩卡、拿铁、卡布奇诺……几乎把菜单点了一遍。

林司潮：……

咖啡师：……

江焰对此一无所知，只感觉自己越来越忙，连轴转般。

但他还是继续干活了。托盘换来换去，脚步在前厅与后厨之间不停穿梭。哪怕自己的身体已经疲惫，但心情莫名不错。

一杯接一杯送咖啡，像是他真的在这兼职。而在咖啡厅里，小弟们凑在一张桌子上，看得津津有味。

“江哥笑得这个真诚。”

“啊对对对对对！林同学估计要感动死了。”

“兄弟们，咱们得再给江哥创造机会！”

“懂得都懂！”

于是，他们的几部手机又齐刷刷点开点单系统，屏幕上亮起的单子随之又飞快跳进后台。

然而另一边，江焰正被托盘压得手臂酸麻。

一趟趟从吧台到餐桌，背后被汗水浸湿。

他甚至都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今天订单这么多，只单纯觉得咖啡厅生意真好啊，怪不得林司潮要来这兼职，工资很高吧。

林司潮真的非常无语。她甚至开始怀疑强制臣服状态是不是还没有结束，但更可能的是江焰本质上智商就不高。

她直接什么都不用干，还白白拿钱啊。

而江焰在疲惫工作之余，竟生出一种奇怪的满足感。

这是他第一次做如此低端、重复的事情，后厨接过她递来的咖啡时候、偶尔指尖碰撞，她无声的注视；店内同学惊讶的表情、惶恐或感激、惊诧或迷惑。

在咖啡厅醇美的香气里，他几乎有些恍惚，或许单纯出于疲倦。

但他的确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在家族里被妹妹的成就笼罩的一事无成、母亲父亲不在意的神情不同，这是他自己选择的、也能做好的事，如此简单、如此真实。

直到咖啡厅打烊，林司潮早早下工离开，最后一桌客人终于离开时，江焰才终于放下托盘。

手臂酸得抬不起来，背脊也僵直得像铁条。

他站在空荡的厅里，愣了好久才后知后觉。

今天所有的单子几乎都是他送的。

而林司潮呢？她几乎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唯一动作就是擦桌子和把咖啡递给他。

“……我这是给她打了一整天工？”

江焰心里闪过如此念头，随即自己迅速否认。

不对。不对。不对。

不可能。

他不是当苦工，也不是倒贴……他有自己的打算和节奏。

对，这其实是一种智慧的、寻觅复仇好机会的优雅帅气的过程。

林司潮可是看着他，也没拒绝他。

就算一句“谢谢”都没有，但能让她容忍自己在她面前晃悠一下午，就是胜利。

而且她后面明显无语了，却无计可施，放任他把工作全抢了，这不是被他强大的实力打击的一蹶不振是什么？甚至很可能心里感触颇深，感动的要哭了，好感upup！

江焰嘴角还挂着笑，心底却无法控制地翻涌别扭。

总感觉自己像是输了，又像是赢了。

走出咖啡厅时，夜风寒冷，他忽然觉得一阵空落。

“江哥，今天表现太帅了吧！！”小弟们大喊。他们在外等他，见他出来立刻围上来叽叽喳喳。

“对对，林同学感动得都能提早下班了！”

江焰沉默。

“对了，哥，”小弟之一面露尴尬之色，下一瞬，他们齐齐从背后掏出好几包纸袋子。

里面赫然是数十杯咖啡。

“咖啡喝不完了，要不……哥你帮帮忙？”

江焰：……

他皮笑肉不笑，这下明白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订单。

但这夜晚又能找谁免费送咖啡？

似乎察觉到他心情不虞，小弟们不知所措，却继续：“江哥，这可是我们为了你的追爱大业所做出的付出啊！”

“求你了，帮帮我们！”

一波道德绑架、一波情感捆绑，江焰右手紧握，青筋凸起。

良久，他咬牙切齿：“行。”

这夜，他们一行人都获得了清醒无比的夜晚。

咖啡虽好，不要贪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