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顾允乃是习武之人,耳目说不上最好,但在京州镇属他第一,自然能听见捕快们长刀佩在腰间晃动发出的声音。

他疑惑:这么快就来了!?

顾允修好了门,从容自若地站在原地迎接前来抓他的捕快。

不过一会儿,孙人等人而至,还未说话,就见顾允已伸·出了手,双手握拳示意铐住他。

还挺自觉。

孙人不再多废话,下一秒毫不犹豫摸出手铐“咔嚓”扣住顾允的两只手腕。

顾允临走时还不忘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杨濯挥手道:“杨濯,我进去蹲半日就出来了,能赶在晚饭前回来吃饭的。”手铐的铁链相互碰撞摩擦,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这次可不一样,你把人的手给扭骨折了,交保金后得蹲到亥时才能出来,不交的话蹲个四五个月吧。”孙人在一旁泼冷水道。

什么玩意!?

顾允脸上的笑容顿时滞住,边被推着走边忙回头道:“杨濯!千万要交保金啊,我还得去青州……”

顾允的声音越来越远,很快便在人们七嘴八舌地高声讨论中消失。

“……这是这个月第几回被抓了?”

“谁知道呢!对了,你们说杨大夫还有钱交保释金吗?”

闻言,众人唏嘘不已。毕竟杨濯的诊金可不是一般的贵,这也导致她快两个月没开张了。而顾允隔几天就被抓进去一次,杨濯的存款应该早被掏空了。

众吃瓜群众心想:即使没有,那也快了。

“……肯定没了,你们快看杨大夫那一脸肉疼的表情。”有人幸灾乐祸喊道。

人们齐刷刷看向此事的另一个主人翁。可杨濯却早已进入了屋内,只留给了他们一扇紧闭的木门。

乒呤乓啷。

屋子内,杨濯黑着脸,翻箱倒柜,在各个犄角旮旯凑齐了汤药费与保释金。

“顾允兄弟,此次出|狱,不知下次要何时见了,你多保重啊。”

一名捕快边把钥匙插入锁孔边说,轻微的“咔哒”一声,手铐松了。

顾允进监|狱的次数多了,认识的人也就多了,都已经把狱头处成兄弟了。

顾允伸回手,笑道:“好兄弟,会再见的!”

“可别。”捕快连忙摇手。

顾允朝着不远处站着的杨濯飞奔而去。

“我还是头一回见有人坐牢这么兴奋,跟来自己家似的。”一名捕快调侃说。

“谁说不是呢。别站着了,这么冷的天,吃碗酒暖和暖和去……”

杨濯套了一件蓝色的大衣,环抱着手臂,靠在一棵极粗壮的树干上,见到顾允来到,从手中丢出一个东西。

顾允伸手去接那东西,打开一看,是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烧饼。

他十分惊讶,说:“胡记的烧饼!它不是很早就关门了吗?”

杨濯皱了皱眉头,道:“哪来那么多话,你吃不吃,不吃还我。”

“吃!吃!吃!这牢饭哪里有烧饼好吃啊。”下一秒,顾允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对了,住宿费,汤药费,保释金……减去你的工资,你还欠着我六百九十三钱,我也不要多,给你打个折,还我七百钱就好了。”杨濯脸不红心不跳地道。

顾允喷了。杨濯似是早有准备,侧身躲开了那呕|吐物。

折是这么打的!?

待顾允擦净了嘴,他道:“多少!?七百钱!你正大光明地抢钱啊!”

“我没抢。”杨濯冷冷道。

顾允不再理她,狠狠咬了一口烧饼,偏头咀嚼着。

“……杨濯!”顾允吃着吃着,突然指着远处行驶而来的马车说:“你看,这大晚上的,牢狱怎么来了一辆马车?”

杨濯本是在发呆,顾允冷不防说话,她一愣,却只听顾允只是讶异一辆马车,气不打一处来,忿忿道:“顾允,你脑子被驴踢了!?一辆马车有什么好奇怪的!?”

顾允忙不迭咽下嘴中那一口烧饼,解释道:“我在牢里听官差说昨晚有人死了,死相还极惨,都传遍了!所以这么晚还有人在街上,胆子实在值得佩服!”

杨濯反问:“这有什么,我们不也大晚上在街上吗?”

“两者的性质不一样,首先,你肯定不知晓这事,其次,我会武功,遇到危险本少侠会保护你,根本就不用担心好吧。”顾允神色飞扬地说,显然是对自己自信极了。

这么自恋!?

杨濯扯扯嘴角,瞥了他一眼,悠悠道:“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正说话间,“嘶——”的一声长鸣,像是一道凌厉的哨音。紧接着,马蹄在地面上急剧摩擦,马车的车轮像是突然被什么巨大的力量遏制住,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原来是车夫突然拉缰绳导致的,马车最终稳稳地停在了两个人的身前。

马匹打了个响鼻,喷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车帘很快被拉开,随即走出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

小姑娘盈盈施了一个礼,说道:“奴婢名叫芷儿,是郑府的丫鬟,拜见杨大夫。我家老夫人如今病重,性命危在旦夕,还请杨大夫同奴婢去郑府救人。”

顾允看了杨濯一眼,可杨濯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似是早已知道此人会来。

漫漫长夜,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有“哒哒”的马蹄声混合着车轮“辘辘”声逐渐靠近。

“杨濯,你怎么一点也不讶异?”顾允轻声问道。

杨濯道:“讶异什么?”

顾允道:“她大晚上跑牢狱找你,而你却是一副早已知道她会来找你的表情。”

杨濯:“哦,我确实知道有人会来找我治病。”

顾允:“什么时候的事?”

杨濯仔细想了想:“好像是三日前你蹲大牢的时候。”

顾允:“……”

说话间,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二位,到郑府了。”车外隔着帘子传来声音。

一蓝一红下了车,一入眼,便是门口两座威严的石狮子,朱门紧闭,上端挂着一块牌匾,“郑府”二字赫然现于眼里。

进了府,路上到处都有敛声屏息的丫鬟垂手立着。见到三个人,齐齐屈膝行礼。

穿过了无数走廊,三个人终于是来到了主院,走至主屋,芷儿推开门,示意杨濯先进。

杨濯也不客气,抬脚便走了进去。

待到顾允要进时,却被芷儿伸手挡了去路,只听她说:“顾公子,还望见谅,此处不接待外男,府中已为你准备了房间,公子可先在那儿稍作歇息。”

顾允担心地望了杨濯一眼,杨濯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可顾允还是有些犹豫,就在这时,芷儿开口道:“顾公子,请。”她侧身伸出手臂,示意顾允往偏院的方向走。

“公子莫要为难奴婢,还请移步。”芷儿继续说。

“好,我不进去,那我在门口等好了吧。”顾允妥协道。

“顾公子请便。”芷儿说完,与门口立着的一名丫鬟对视一眼,意思是让她看好顾允,别教他乱跑。随后便转头面带笑容地引着杨濯进入屋内。

在门口的时候,杨濯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如今走进里屋,那股弥漫在屋子里的浓浓药味便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雕花大床上躺着面色蜡黄,双眼紧闭的郑老夫人。床榻前则是分成两排站着男男女女的郑氏族人,皆掩着面哭泣,只是时不时悄然向杨濯投来探究的目光,继而又低头哭着,直教人看不懂是假哭还是真哭。

杨濯自然察觉到了这落在她身上的数十几道视线。但想起外界对郑府说的闲话,又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

郑府是京州镇数一数二的大户,自然少不了争家产。

郑老爷英年早逝,郑老夫人又是从皇城远嫁而来的,郑老爷一死,郑氏族人就开始排挤欺负还怀着孕的郑老夫人,要把郑老夫人送去别院,美其名曰供养她一辈子。

说得好听,实际是想白|嫖!把碍事的人赶一边去,让自己得利。届时郑老夫人的生活就会更加艰难!。

这等道理生于大户人家的郑老夫人怎地会不懂?郑老夫人便顶着诸般压力,人们的议论纷纷,辛苦怀着孕撑起了偌大的家业,早产生下了一个男孩。不料,在男孩五岁时突然重病而死。之后,郑老夫人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心打理家业,一直掌权到现在。

期间唯一的变故就是十年前郑老夫人去外地时带回了一个乞丐,并收做了养孙女,还教她如何打理商铺。

这消息一出,人们议论纷纷,说郑老夫人是老糊涂了,让一个外姓人继承家产。

而郑氏族人本就因郑老夫人带回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收做养孙女而气恼,他们原本是想着斗不过郑老夫人,让她自然死去也好,反正总得有一个人做家主,届时再与别家争,岂料闯出个养孙女,这怎么能不气!

在得知让一个乞丐接手家中产业的传言后,便彻底坐不住了,可又不敢明着跟郑老夫人抗衡,只得暗中对养孙女使绊子,多多带各自的儿子来刷脸,毕竟他们可不相信郑老夫人真会把自己辛苦打拼而来的家业交给一个外姓人!

思索之间,身旁的芷儿突然有了动作。杨濯看去,芷儿礼也没对那些郑氏族人行一个,径直朝着床榻而去,她俯下身在郑老夫人的耳边低语了一句,很快便又起身,垂着手立在了一旁,道:“家主令,仁医馆杨濯杨大夫留下,其余闲杂人等离开。”

让杨濯更奇怪的是,这传言中难缠至极的郑氏族人竟真听了芷儿的话,有序地离开了屋内!虽然临走时还眼神怨毒地剜了芷儿一眼。

杨濯心下已然有了一个猜测。这芷儿的身份可不一般,并非丫鬟芷儿,而是郑老夫人的养孙女何芷。

杨濯还真没想到郑老夫人会叫何芷来请自己。

何芷把郑老夫人从床上扶坐起了身,随即也离开了屋子。

何芷刚轻轻关上门,一个妇人幸灾乐祸的声音便响起:“我道老夫人是有多看重你呢,原来也同我等一样被赶了出来,我说呀,你也老大不小了,别整天抛头露面的。赶紧找个好夫婿嫁了吧,不然以后谁要你啊。”

何芷说:“是呀,不像你,儿子都生三个了吧,却还不如我一个女儿家受老夫人的宠,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一人便可赢你那三个儿子。”

“何芷!”妇人指着何芷,怒道:“你别得意,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继而对院中看热闹的人喝道:“背后不是一个说得比一个狠吗?怎么?怂了?一帮孬货!”

“……你儿子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是可怜,但你拿我们出什么气呀。”有人小声嘀咕道。

“……”

炉子里的炭火静静地燃烧着,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杨濯眉头紧锁,正一言不发地为郑老夫人把脉,

“杨大夫,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清楚,你施针让我这将死之人苟活了三日,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了,真的谢谢你。”

“拿钱办事罢了。”杨濯淡淡道。

三日前,子时。

杨濯正打算关门休息时,郑府来了人,也说是郑老夫人有请。杨濯来到之后,主屋可不像今日这般热闹,且一个丫鬟小厮也没有,有的只是那个去请她的嬷嬷。

郑老夫人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对她说:“老身知时日无多,可怜我的孙女还得在三日之后赶来,恳请杨大夫为我施针续命。”

杨濯道:“我施针后,你肯定能活三日,可若我不施针,你或许能多活几日。”

杨濯也不是危言耸听,毕竟郑老夫人的情况真判断不出她到底能活几日,或是今晚便离世,或是能活半个月甚至更久。但只要她为郑老夫人施针后,生命便开始三日倒计时了。

“杨大夫,我知道,你施针吧。”郑老夫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她得保险起见,她要百分之百的机会能等到何芷来,这样她离世后,何芷便不会太艰难,她也能安心。

思绪拉回,杨濯忽然听见郑老夫人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你的眉眼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杨濯“哦”了一声。

郑老夫人笑了:“就连这说话方式也一模一样。”

杨濯没回答,郑夫人就自顾自地说:“……可惜他已经死了,被斩首示众了。”

杨濯收脉枕的手顿住。便在此时,屋外传来喧哗之声,其中两道高出旁人的声音清晰传入耳中。

“……你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放开!疯子!别扯我头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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