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女官

薛时依的脸一下便红透了。

薛家人的面皮薄是遗传,情绪不太好藏,而她祖母最盛。听闻从前每每有人参她,下朝回府时她整个人就是一片红彤彤气鼓鼓的。

心,太慌了。

薛时依忘记自己可以斥责面前人无礼无矩,还可以骂他登徒子。

她要是开口赶,陆成君就会松手。

但她没有,所以他继续追问:

“你唤我夫君,我没有听错。”

青年人墨瞳分明,满天星汉都盛在其中,看起来比一旁的灯盏还明亮几分,他浅笑看着薛时依嗫嚅不言的模样,心头柔软无比。

陆成君还有其他许多事要说。

他想说,所以,你也做了我们成婚的梦么?

他这几日的转辗反侧,都是因为想不通梦里的你为何哭得很伤心。

还有些话,说出来会显得冒失。

其实看见他们成婚,他下意识有几分喜。只是又看到梦里的薛时依那样难过,他便心神恍惚。一切的一切,应该都是因为心存非分之想。除此之外他还有些侥幸之想,梦中预知的沈令襟之死被阻止了,那他是否也能有机会改变她在新婚夜的难过。

京城夏日已来了许久,但他的心才刚刚开始热烈。

陆成君喉间干涩一瞬,“我……”

“这是在干什么?”

蓦地,屋门口传来一声惊问,不抬眼不要紧,一抬眼便瞧见那儿来了许多人。

薛雍阳提着一盏灯站在最前头,灯光由下自上照明他的脸,配上不太高兴的神色,显得有几分可怖。

他还领着一堆人,右手边是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凑热闹的沈令襟、为了找医师忙活了半宿结果回来才发现事情已经解决了的沈朝英、带着府上医师赶过来的长公主之女周观意,左手边还有罗子慈与游芳雪。

众人身量不一,容貌各异,可面上表情都是不约而同的惊愕和目瞪口呆。

薛时依懵了,莫名生出偷会情郎却被逮的错觉。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前人光教情情爱爱缠缠绵绵,却忘了写灯火通明,私会被发现后该如何自处。

“还不把手放开!”

眼见陆成君还不撒手,薛雍阳气得又骂了一声,怒火更盛了。

薛时依连忙把手往回抽,男人眉眼间情绪淡了几分,却还不愿放,她于是低声吓唬他,“我哥打人很疼的。”

陆成君笑了,也低声回:“他打不过我。”

他松了手,正了正衣襟,站起身,又恢复一派光风霁月。

但这赌气的一句,真不符他平日的君子风范。

陆成君淡定自若地走过去,面无半点羞愧之色,对着薛雍阳一本正经道:“你们来的正好,时依醒了。”

薛雍阳瞪过去一眼。

他又不是没生眼睛,他自己看得见!

“你给我等着,我一会儿就同你好好算账,”薛雍阳忍着不爽,将人拽走了,“跟我出去,找你有正事。”

其实此刻才二更天,说晚也不是很晚。

既然薛时依安然无恙,沈家兄妹和周观意与她寒暄几句后也就顺势告辞。临走前,周观意揽住沈朝英脖子,笑说下回还有这种好戏,还要记得叫她。

话本子里的懦弱书生贵小姐让人看得厌烦,她现在很中意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戏码。

沈朝英被她揽得站不稳,趔趄几步,“别有下次了,我承受不起。千山书院与我相克,每逢授课便风波不断,我宁愿跟着你在校场操练,也不要再做夫子了。”

几人远去,谈笑声散在夜色里。

罗子慈和游芳雪留在屋里陪着薛时依,她俩把脉的把脉,端粥的端粥,井井有条。

薛时依受宠若惊地哎了一声,拦住她们,“我还一头雾水呢,先告诉我发生了些什么呀。”

游芳雪挑眉,打趣,“你跟陆成君聊了那么久,他竟未告诉你?你们都聊什么去了?”

她唇角弯着,眼里都是清澈笑意,没夹杂别的情绪,薛时依却蓦地噤声。

她这才意识到游芳雪将刚才一幕尽收眼底了。

是了,近来他们两人间极少的来往,以及方才陆成君亲近的举止,险些让薛时依忘记了他们上辈子的旧事,但眼下又明晃晃地记起了。不仅记起,而且连带着先前与陆成君亲近的片刻也变了味道。

如果陆成君心属游芳雪,那他怎能对她说那些话呢?

她还傻乎乎地应了。这样做,怎么对得起游芳雪?

她的心打上结,泛着苦。这苦不是因为陆成君,而是因为她自觉德行有亏,她先前不该浑浑噩噩地唤人夫君,后来也该用力推开他的——

“叮啷”一声,瓷勺撞壁,罗子慈递了一勺粥来,打断薛时依的胡思乱想。

“你躺了半日,滴水未进,先喝点粥吧,”她一勺一勺地喂,轻声细语,“你边吃,我边跟你讲。”

游芳雪没在意这小插曲,在榻边坐下来。

罗子慈三下五除二地把薛时依晕倒又获救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她这才知道自己睡着时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等她说话,罗子慈又连珠似地再次开口,不过这回是说给游芳雪听的。

“对了,游芳雪,你觉得你表哥如何?”

闻言,薛时依一口粥噎在喉咙眼,还未咽下,罗子慈又喂来下一口。

“我表哥?”

游芳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说陆成君。

“嗯,我瞧你们表兄妹关系挺好的。”

“是吗?”游芳雪觉着有些意外,“我与他只是远房表亲,并不熟络。”

她又补了一句,神色淡然,“当初说是进京投靠亲戚,但或许用打秋风一词更合适。”

只是陆家心善,可怜她们孤儿寡母,又可怜她刻苦用功,独自一人考上了千山书院,所以认下表亲,多有照拂。

薛时依眸光微动,低下眉,没吭声。

贫苦人家的世事听起来总是苦涩,游芳雪摆了摆手,转了话头,“说起来,我也有在意的事。罗子慈,你为何要读千山书院,而不是白鹭书院?”

明明只要就读白鹭书院,凭她与薛时依的关系,她绝不会像在千山书院里一样受人欺凌。

闻言,在榻上趴着的薛时依支起了耳朵。

这个问题多年前她就曾纠结过,只是那时她和罗子慈才初相识,没有问的身份,而此去经年,她又没了问出口的时机。

罗子慈扬了扬眉,没有遮掩的打算,“因为我想做女官。”

大景律法特许,四品官可以脱离原宗,自立门户。

“京城三大书院,唯有千山书院录取女官的名额最多,也唯有千山书院的弟子……”

最纨绔,最不在意官位。

游芳雪会心一笑,并不感到意外,“我也是。”

大景律法特许,四品官可敲御前登闻鼓,平冤昭雪。

“看来届时我要与你争上一争了。”

两人眉眼间都是势在必得,而榻上的薛时依脑子嗡嗡的。

什么,她们都要报考女官?上辈子没听说过这事啊。

大景贵女若要报考女官,那就要在书院修读至十六岁,然后参加女官考核。

可是……

上一世的罗子慈,在十六岁时死于山崩。而那一年,二皇子权倾朝野,暂停了女子科举之路,所以游芳雪应该没能如愿考上女官。

游芳雪后来如何了,薛时依并不清楚,陆成君与其通的书信,她一封都没看过。

前世的今日,她们两人一定也如现在这般意气风发,心有鸿图,但无法预料到自未来的某一天起,所有渴盼都会化作遗恨。

薛时依不愿去细想这种失意与哀伤,只是庆幸自己重生了,庆幸自己还有机会去阻止二皇子,去铺好她们的康庄大道。

这边的薛时依斗志昂扬,那边的两人却齐齐侧头看她,犀利发问:“所以,你要帮谁?”

棘手难题突然抛到薛时依手里,她睁大眼,决定拒绝这块烫手山芋,用绣枕把脑袋蒙住,滚进被褥里。

花鸟锦绣纹样下,传来她弱弱的声音,“我,我还是帮你们找个好夫子罢……”

*

罗子慈被薛家马车送回罗府时,已是三更天。

罗家父母那边早已派了人知会,所以无人追究她晚归的事情。

府上人都睡了,门房睡眼惺忪地将自家女娘迎回府后,又倒回床上补觉。罗子慈平静地走过堂屋,穿过垂花门,进了自己院子。

侍女也歇下了,但主屋里还留着灯,窗纸映出个来回踱步的少年影子,瞧着紧张兮兮。

罗子慈推开门,迎面便看见闻慕扑过来,揽住她的腰,“子慈,你回来啦!”

明知道罗子慈生气的时候,闻慕不会嘴欠地唤她姐姐。

他给薛时依下完蛊后就被罗子慈先赶回了罗府,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她突然对他冷淡起来。

闻慕疑心罗子慈已经猜到什么,他们自小相识,她太熟悉他的神情举止,蛊虫的事他瞒得过别人,却不一定瞒得过她。

“滚出去。”

果然。

他一听这冷冰冰的语气就知道大事不好,死活都不愿意出去。罗子慈坐在桌前,给自己倒茶,闻慕立马殷勤地接过来侍奉。

只是这并不能讨好罗子慈,她呵了一声,闻慕便乖乖将瓷杯放下了,然后,扑通一声便跪坐在地,拉着贵女的衣袖求饶,诚恳无比。

“我错了。”

“我发誓,那蛊虫虽然与我有关系,但真不是我养的,我只是顺道送到京城。且那蛊虫会自行寻人作恶,真不是我存心要害她。”

“子慈,你就别生气了。我们往好处想,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呀,有了敛骨吹魂针与蛊虫相调,那位女娘不仅不会早逝,往后还能百毒难侵,体魄强健。这合该是件美事呀。”

美事?

但上一世的薛时依可没遇上这样的美事。

罗子慈直磨后槽牙,最后实在是忍不下去,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闻慕被扇得茫然,脸颊泛起红,意识到她这回不会像以前一样心软,眼眶顿时涌上亮亮的泪花。他委屈十分地垂下眼,额头抵着她的双膝,带着鼻音道歉,“对不起嘛,子慈,我真的错了,我要是知道蛊虫会找上她,我一定不会带到京城来的。”

(2025.07.06)3366字

——————

已经考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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