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十五年前,江城的夫人花萋萋生了病。为了给妻子治病,江城遍访了长安城内有名的名医,可是一连请了好多个大夫,始终都没有用。后来,江城听人说,在华山脚下有一位姓郑的神医可治百病,在他手里,没有医不好的病人。只是这位郑神医年纪偏大,不轻易到外地出诊,只能病人自己去找他。于是江城便携了妻子一起到华山去拜访那位郑神医。
可谁知,当他们到了郑神医的家里,那郑神医已然是奄奄一息躺在床上了。显然,他的寿命已经到了终点。没办法,为了给那郑神医续命,好让他救救自己的妻子,江城只能把自己的真气输送给他。可是,江城体内一半的真气都已输了出去,那郑神医还是不见好转,只微微睁开眼来,向两人望了望,咿咿呀呀说了几个字就去了。
说到这里,方少白不由得感慨道:“这世上再神的神医,那也只能救得了别人,却救不了自己。”转而问道:“前辈,那后来怎么样?您的夫人她……”
听得江城长叹一声,续道:“后来,后来我只能带着萋萋她去找别的大夫。可是,可是萋萋她,她已经……”说到这里,声音哽咽,神色凄然,几欲流下泪来,没再说下去。
方少白知道,那江夫人必然也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从此撒手人寰。心里不禁也感到一阵阵的难过。沉默半天,见江城表情不再那么痛苦,方少白才又问道:“前辈,您夫人她患的是什么病?为什么那些大夫都治不了呢?”
江城轻轻叹了口气,道:“大夫说萋萋她患的是心疾。”
方少白奇道:“心疾?这是什么病?”
江城缓缓地摇了摇头,而后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听大夫说这病乃是心神忧郁、中气郁结所致。”方少白虽不懂得什么病理,但想到江城之前说了,那花萋萋是个不易喜之人,那么想来她会患上这种病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听得江城继续讲述着:“在我们离开郑神医家的第二日,萋萋她就已经快不行了。我感觉得到她的身子正在一点一点变凉,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消失。我当时痛恨自己,为什么没能早些时候将萋萋带到华山?或许那郑神医真的是个神医,真的有办法能治好萋萋她的病!然而一切都晚了!于是我就想着用我剩下的真气为萋萋续命,或许我们还能再找到下一个‘郑神医’。倘若不能,那我就陪着她一起死。可是,可是萋萋她气若游丝,我的真气竟已输不进她的体内……”
“萋萋闭上眼睛后,我心痛如绞,万念俱灰,便如疯虎一般乱号乱叫。突然间,我体内的真气一下子涌将上来,在身体各个穴位到处奔走游蹿。我无法压制住它们,最后走火入了魔。由于之前为那郑神医续命消耗了我一半的真气,再加上这番折腾,后来当我恢复神智后,我的头发就变成了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个样子。”
江城虽然是在回忆十五年前的往事,可他现在讲述起来仍然是激动万分,仿佛那花萋萋之死才是昨日之事。方少白顿时感到一阵懊悔,自己实不该这么追问江城的,又让他再伤心难过了一次。
过了良久良久,江城才从那回忆之中跳脱出来。不过,他总是经历过沧桑的人,对于很多事情都看得淡了,哪怕是生死。反正那花萋萋已长在他的心中,无论是生是死,十五年还是三十年,那都一样。
方少白看他面色平静下来,这才又为他斟满酒杯,说道:“前辈,请!”江城似已又恢复到刚才谈笑自若的样子,举起杯来,哈哈笑道:“来,年轻人,今晚一醉方休!”
见江城如此,方少白心中不禁暗暗感到佩服。想他适才还神情悲怆,现在就又可以开怀畅饮,当真是胸宽似海,洒脱之至!也难怪他武功可以练到那样一种境界了!
连喝了两杯后,江城放下酒杯,似笑非笑地说道:“年轻人,你不是说对我感到好奇吗?难道仅仅只是好奇我的头发?”
方少白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允许自己再问下去,于是低头想了一想,说道:“前辈,既然您如此痴迷武学,那您又怎么会想着到这终南山上来隐居呢?”
江城淡淡一笑,叹道:“是啊,我之前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做起这山野闲人来!”顿了一顿,而后向方少白幽幽地讲述起来。
“那年,我二十岁,岳父大人将萋萋许配给了我。我心中欢喜,于是就带着萋萋一起闯荡江湖。由于我醉心武学,只想着将世间所有的精妙武功都给瞧它个遍,所以我们走南闯北,一路上不断学习各门各派之所长。两年下来,我和萋萋几乎将半个中原都给走了过来。哎,都怪我当时太过自私,只想着自己的武学梦,竟全然没有考虑到,萋萋她……她原来并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一日,我见她呆呆地望着天空,眉间似乎有些哀怨,便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谁知,她却轻轻抓住我一只手臂,用哀恳的语气问我:‘江城,我们能不能别再过这种四处奔走的生活了?我觉得好累!’”
“我一愣,问她:‘那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她道:‘我也不是想过什么特别的生活,就只是想着找一个清幽宁静的地方,然后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江湖上那些打打杀杀的,我……我实在是没有兴趣。’我问她为什么不早些将她这个想法告诉我,她却只摇了摇头。我心中明白,萋萋她心地柔软,从来都是先想到别人,然后才想到自己。她之所以不告诉我乃是不想让我为难,因此才强迫自己跟我在江湖上漂泊了两年。哎,都是我委屈了她!又或许她后来患病就是因为这两年的奔波劳累。如果不是我一心想去见识各种各样的武功,或许……或许萋萋她就不会生病,也就不会那么早死了。那年,她只才二十一岁啊!”
江城这一段话说着连叹了好几次气,方少白听了心底也不禁感到一阵唏嘘。本来想着夫妻二人携手浪迹江湖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可没想到其间竟还有这些许曲折!更没想到的是,那花萋萋当年死的时候竟然才只有二十一岁,当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片刻,听得江城继续说道:“我当时心中愧疚不已,怎么两年的时间,我竟一点儿也没瞧出萋萋她的心思?于是我立马就答应了她,我说我们这就去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顿下来好好过日子,不再去管什么哪家武功强哪家武功弱。而那时,我们刚好就在这长安城内,于是我便带着萋萋上了这终南山。我问她这里的环境可还满意,她点头说可以,然后我们就在这儿住下来了。”
“考虑到南山派也在这终南山上,为了不被打扰,是以我特地挑了深山中的这个地方作为我和萋萋的住所。果然,这十多年来,南山派的人从未到过这里。安顿下来以后,每日我只会挑萋萋午睡的半个时辰来练功,其他时候我都会守着她陪着她。只可惜,我们才在这里住了一年多的时间,萋萋她就患上了心疾,从此离我而去!”说完闭上眼睛,又再深深叹了口气。
方少白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只得道:“前辈,您也莫要太过自责了,想来,您夫人她是不会怪你的。”江城苦笑一声,点了点头,道:“嗯。”过了半晌,方少白又问:“前辈,那您夫人过世之后,您就没有想过下山再回到江湖中去吗?”
江城轻叹一声,说道:“萋萋离世的那一两年,我心灰意冷,什么武功不武功的全部都抛在了九霄云外,整日以酒为伴。之后,我伤痛渐愈,生活又回入了正轨。我也曾想过再下山去继续寻我的武学梦,可是,可是萋萋她胆子小,怕黑,我实在……实在不忍心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于是索性就断了下山的念头。再后来,我心中恍然,其实下不下山跟我练不练武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之前看过的各家武功路数已然不少,不必再去执着瞧些新的,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将世间所有的武功都给瞧个彻底。倘若我能将之前看过的那些功夫全都研究透彻,想来,我自己也能算是个一流高手了。”
“从那以后,我便专心研习我所接触过的所有武功,力求将它们都发挥到极致。我每日在萋萋的坟前练武,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来我终于想明白,其实外表再不相同的武功,其内理都是一样的。当一个人的外功内功都足够强大时,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招数在他手里都能化腐朽为神奇,发挥出让你意想不到的威力。从此,我就再没有要下山的想法。而且我也渐渐体会到了这山野之乐,明白萋萋她为什么会喜欢过这样的生活。果真是无拘无束,逍遥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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