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殷洛涵的钱,以湘在家属区租了套房子,安排虞美人养身体。
因为流产的缘故,美人成日恹恹,怕被人看出异样,几乎不愿外出,能不去实验室就不去实验室,这也导致她在转博一事上后劲不足,渐渐失去原先的优势。
友人的颓势,以湘尽收眼底。她一方面替虞美人着急,另一方面却尝到甜头。美人风光不再,她便是转博第一候选人。
她本性善良,不愿把自己的城堡建立在友人战败的废墟上;但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又实属违背人性。为了平衡内心的矛盾,她只能更用心的照顾美人,对于实验室的一切,也是对美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力创造公平竞争的环境。
然而,美人听这一切的时候,眼里已没有了早日的光辉,先前对精进学业的渴望,消失的无影无踪。
“以湘,有时我觉得我错了。”一天,以湘在打扫房间的时候,听到以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怎么会?都是姓殷的王八蛋!”以湘以为,这只是对负心汉的日常怨怼,于是驾轻就熟地义愤填膺,“等你好了,咱们就回实验室。到时候你转博成功,给那个狗东西看看,他失去了什么宝藏女孩!”
虞美人双唇苍白,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但并不鲜活。
“对,我不能这么自暴自弃。我感觉现在身体好多了,下周就去实验室!”
看到她振作起来,以湘发自肺腑地高兴,当下就拿起手机,将这好消息告诉了尹束和洛涵。
周一,虞美人六点不到便起床了,仔细化个淡妆,倍显气色又不会太突兀,准备涂口红时,发现满化妆包都是殷洛海挑选的颜色,于是连带着初见时的豆沙裸粉口红,一股脑倒进垃圾桶。拿出杏粉腮红膏,用手指在唇上薄薄点了一层。裙子也换成灵动的粉,披上米白色休闲西装,对着全身镜转了几圈,拎起装满旧物的垃圾袋便下楼了。
她用尽力气把袋子砸进回收站,并“呸”了一声,潇洒转头,朝实验室的方向走去。
推开实验室的门,以湘已经在里面忙活了。美人有些惊讶,因为她之前都是踩点来。
“我不在的日子里,解以湘已经来这么早了?”虽然不道德,虞美人还是不免狐疑,“她不是说,不准备跟我争名额了吗?”
心里是这样想的,但面上还是挂着以往的笑容,蹦蹦跳跳过去,一把挽住以湘的胳膊:“湘湘,来这么早?吃饭了吗?”
“早啊,我刚到,正准备吃呢。”以湘亮出兜里的鸡蛋,冲她微笑,又从兜里拿出一块黑巧克力,直接塞进美人的西服口袋,“我带了你喜欢的巧克力,记得吃啊。”
虞美人心里一暖,又想起多日来以湘的悉心照顾,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于是给以湘一个大大的拥抱。
解以湘性子淡,不喜欢太亲密的肢体接触,对纪泽也是适应了许久,唯有虞美人是个例外。她抱了回去,拍拍虞美人的肩膀,温柔地,轻轻地。
随后,实验室陆陆续续来人。几个相熟的同门寒暄了几句,便也坐到工位上,开始为自己的前程忙碌,她所担忧的异样眼光,其实并未出现。
准确地说,除了以湘,没人在意她这段时间的缺席;一切项目正常推进,就连导师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有些高兴,但也有些失落。
虞美人几乎笃定自己是能转博的,不出意外的话,前途比实验室大多数人都明朗些;虽说做了手术,但好在花了重金休养,也没有落下太多毛病。
正当她以为一切恢复正轨、这一页就要翻篇的时候,却得到了导师的传唤。
导师拿出一个信封,封口有撕开的痕迹,又被严丝合缝的黏上:“唉……你看看吧。”
心中警铃大作,现在是硕转博的关键节点,导师这副表情,明显不是好事。她下意识背过身去,开始拆信,果不其然,里面是些私密照片,只能出自殷洛海之手。那时意乱情迷之时,殷洛海哄她拍的。
她恨男人的无情,更恨自己的愚蠢,怎么被甜言蜜语哄骗几句,就打破了自己的底线?
她气得往后一退,摇摇欲坠,差点跌坐下去,好在身后是墙,撑住了她的重量,只是新买的裙子不知被什么刮到,撕出一个大口,将裙摆的爱心图案一分为二。
心碎了。
她将厚厚一沓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每个角度都很刁钻,如果男人真的爱她,不会特意挑选这些角度。
拿着照片的手止不住颤抖,鼻腔已不工作,她用嘴大口呼吸,脑袋一片空白,她紧紧抵住墙,不想在导师面前垮下。手还在不停翻着照片,却是一点也看不下去。
她抬头,死死盯住天花板,冷淡的白炽灯竟也变得眩目。
导师望着这位栽在情场上的得意门生,无奈地叹了口气:“后面还有一封信,你看到了吗?”
她这才注意到,信封里还有一张皱皱的纸,是打印而非手写,显然殷洛海只想恶心她,不想向校方曝光自己的身份。
虞美人怒极而笑,自己到底为什么会爱上一个连实名制举报都不敢的男人?
导师起身,推了把软垫红木靠椅到办公桌对面,示意她坐下,又接了杯温开水,放在她面前。双手捧住纸杯,一点暖从指尖蔓延开来,“咕嘟咕嘟”下肚,人才勉强热起来;导师不说话,又递了一杯更热些的水,这次她不好意思,只抿了一口,便等待导师发话了。
纸杯里飘出袅袅轻烟,先是像窗幔一般大块的白,渐渐瘦削,变成一根颤动的心弦。
“这匿名信寄到我这来,目的很明确了。”这根弦奏出的是导师的话语,“我今年只有一个名额,如果给了你,明年恐怕连一个都没了。”
导师年年都只放一个转博名额,这一点,身为门徒的虞美人再清楚不过。这番话,不过是为婉拒她给个说辞。
虞美人不敢抬头,紧紧盯住自己双膝,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大风从窗户吹来,裙摆随之起舞,可最醒目的不再是它自身的跃动俏皮,而是那颗不幸破碎的心。
读研前,她和以湘听从前辈的教导,为避免男女因素影响学术生涯,想法设法,终于拜入这位导师名下。
这是位女导师,在本专业十分罕见;她严谨踏实,虽因性别偏见,综合资源难达学院顶尖,但也凭着真才实学,争到中等偏上,为门徒们提供不少便利。据说,在她入职之前,本专业有机会硕转博的女性几乎为零;她的出现,为女门生们撑开一片荫蔽。
虞美人哪里想到,当年千辛万苦避开了被男导师霸凌的风险,如今,却因为自己的头脑发热,又落入了男校友的陷阱。
殷洛海这样翻脸不认人,多半是殷家上下严惩了他,咽不下这口气,才将屠刀挥向自己。反正他要远渡重洋,这匿名被拆穿又能奈他几何?在大洋彼岸,他仍可以扮演深情贵公子,照样可以拿着家里的钱,去欺骗无知少女。
但她呢?背景平平,只能一失足成千古恨了。
终究是不甘心,她央求导师:“导师,真的没机会了吗?这不全是我的错误,如果您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做研究。”
“你确定只有我收到这封信了吗?”导师无奈摇头,眼中透露出一丝怜悯,“这一级里,你是最有学术天赋的人,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但你不够踏实,即使没有这件事,你也未必能在学术之路上走得远。直博、转博、普博,其实都不适合你。”
因着对地位的崇拜,对于导师的观点,虞美人一向赞成;这次,虽是批评教育,却也是师出有名,句句属实。
不好意思直视对方和蔼慈悲的面容,她目光闪烁,但,即便是垂下双眼,也不禁在心里默问,如果自己的母亲也是导师这样的女性,自己还会做出这种错事吗?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把责任踢给父母,也不过是对现实的逃避,全无一点用处。
虞美人从不对任何人示弱,在吃穿用度上,也很少亏待自己,所以导师并不明确她的底细,只是从日常举止中,可以推测出大约是个放养的孩子,有灵性,也有悟性,但唯独缺少节制。
她可以去研究艺术,却并不适合学术。
相比之下,以湘虽然天赋差些,但做事扎实,不骄不躁,更适合做她的左膀右臂;且也沉得住气,经过悉心栽培,假以时日,可以继承她的衣钵,继续为女性提供荫蔽。
导师知道,虞美人和以湘私交不错,不想横生枝节,所以并没有提起后者是自己心仪的人选。
虞美人没问,但心中隐约也有答案。
这几年来,以湘勤奋又努力,她不是没看在眼里,不过,以湘天资平平,自己凭着天赋与五成干劲,便足以压上一头,有她在的地方,以湘只能做老二;以湘从没有流露出对这个位置的觊觎,依旧和她交好,渐渐地,她也就放下戒心了。
谁能料到,痛失良机的原因,竟是因她自己。
诚如导师所言,她确实不爱苦作学问,如果成了博士,并不一定能作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失去名额,也许是上天的垂怜。
但主动选择放弃和因被举报失去名额,这两个原因,虽然结果相同,听起来却是天壤之别,她只得做最后的挣扎:“导师,那我还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是一个女孩子,这种事传出去,对将来不好。”她扑朔着楚楚动人的大眼睛,一瞬声音颤抖,几乎落下泪来,“您能不能……”
“嗯,我明白。就说你有了更好的就业去向,放弃转博了。”对于不用将恶人做到底这一行为,导师也很庆幸,“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会介绍给你的。”
导师又安慰了一会虞美人,见她情绪平复得差不多,才叫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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