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灯下看嘉郎(3)

十日后,天光大好,久违的湛蓝终于重现天空。

纪流光心情极好地站在驿馆门前,送徐昴离开。

徐昴先恭敬地给宁氏行了礼,随后,目光在沈珝的肩膀上停了停,最后才转到纪流光身上,笑着对她道:“三妹妹,今日心情极好?”

纪流光笑得明媚,“子京表哥心情如何?”

“自然是极好。”

“那我自然也同子京表哥一样。”

“是吗?”徐昴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纪流光也笑了笑,道:“表哥想对我说什么?”

徐昴道:“三妹妹知我。但是,这次,恐怕三妹妹猜得并不准确。”

言下之意,猜中了几分?

纪流光望着笑盈盈看向她的徐昴,脸上同样也挂满了笑意,她淡淡瞟过沈珝的肩膀,并没有急切地回答徐昴。

同样,徐昴也并没有催促。特别是在他注意到纪流光的目光从沈珝的肩膀处淡淡扫过之后,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看似淡淡地却又似乎别有意味地打量着对方,一时间,驿馆门口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宁氏脸上也浮着浅笑,应是早就看穿了两人之间“斗趣似”的对峙,只当是他们表兄妹之间又一次互不服输的玩闹罢了,也没有说话。

最后,打破安静的人反而是沈珝。

“子京,无须担心,一应事物自然有驿馆下人。”

徐昴闻得此言,毫不意外,这是他们的默契。他转头看向沈珝,笑着道:“嘉郎,你初次离开南府,更是初次来江岸,虽说我离开,只是去接长佑和宁家表妹,不日即归,但我总觉得,还是得将你托付给可靠的人,我才安心。”

你安心?你安心什么?他一个大活人,待在驿馆,能有什么事?不过……

纪流光再次不动声色地瞟了沈珝肩膀一眼,这十天,她见到沈珝的次数,屈指可数,沈珝到底在干什么,她并不知道,可若是……

“三妹妹,在想什么?”徐昴注意到了纪流光的静默和沉思,眼里笑意更浓。

纪流光回神,道:“表哥之意,是想将沈公子托付给我们?”可他不是不愿意吗?

徐昴含笑点头,“看来三妹妹明白我的意思了,那我就放心了。我可以安心地走了。”

说罢,徐昴毫不犹豫翻身上马。转眼间,人和马已经消失在了街道拐角。

这一局,毫无疑问,徐昴胜。

纪流光不服输地朝着徐昴消失的方向瞪了瞪,扶着宁氏走回驿馆。

驿馆门口只剩下沈珝一个人,沈珝看着徐昴离开的方向,脸上流露出明显的无奈,倏而,无奈褪去,沈珝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然,眼里也多了一丝冷峻的寒意。

子京,你既将纪三夫人和纪三小姐托付给了我,我必不会容许有人伤害她们。你放心。

纪流光陪着宁氏回到房间,母女俩人说了一会儿话,纪流光便一个人回到了唤雅轩。唤雅轩内很安静,纪流光凝神,认真地写着字,一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倏忽而过。其间,没有人来打扰纪流光。

午时过后,纪流光终于满意地放下了笔,唤来下人,吩咐她将她刚写的字拿去装裱,她预备回去与爹爹讨论一番。所以,得悉心保存。做完这一系列事之后,纪流光终于想起了徐昴临走时对她的“暗示”,沈珝的肩膀到底怎么了?

纪流光认真地想了片刻,接着,唤来了宁氏的大丫鬟惜时,低声吩咐了她几句,惜时点头离开。纪流光继续在唤雅轩等惜时回来,因她不喜有人一直跟在她身边,所以,她身边从来没有丫鬟。难得的是,祖父祖母爹爹和娘亲对此,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当然,她也听到过大伯母几句“劝解之语”,可是,她也只当是大伯母对她的关心罢了。她不喜欢有人一直跟着她。

不过半刻钟,惜时便回到了唤雅轩,身后跟着一个医女打扮的医士。纪流光点了点头,接着,便领着惜时和医女一同朝沈珝的房间走去。

沈珝和徐昴住在驿馆另一处,与宁氏和纪流光所居的小院相隔不远,纪流光来到沈珝房前,惜时正准备上前敲门,纪流光却制止了她。纪流光突然有所迟疑,她的目光落在紧紧关闭的房门上,如果她猜错了,她该怎么和子京表哥了结这件事?

罢了,她只是忠人之事,没必要纠结。

纪流光示意惜时上前敲门,可惜时一连敲了好几下,门内始终没有传出回应。

惜时转身看向纪流光,纪流光示意惜时再敲。

“咚咚”的敲门声听来格外清晰,响亮。

其实,早在纪流光等人靠近他的房间时,沈珝就察觉到她们来了,他那时脱了衣衫,正准备换药,所以,他无意让纪流光进门。他没有料到,纪流光却并没有立即敲门。她或许会直接离开,或者她会敲门,沈珝觉得纪流光只会做出这两种选择,因此,纪流光迟疑的时候,他没有动,他也在等,虽然他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到底是在等她敲门,还是在等她离开?直到敲门声再次传来,沈珝心中突然一定,接着,他随意披了外衫,冲着门外平静道:“请进。”

看来她猜得没有错。

沈珝竟然真的受伤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纪流光没有自得,相反,她很平静。她平静地走进房间,示意惜时和医女去帮助沈珝换药,自己则走到窗边榻上坐下,与沈珝隔了几乎半个房间的距离。

沈珝受伤了,何时受的伤?怎么受的伤?

还有,因何受的伤?

子京表哥的话外之意是否还有其他的意思?

而沈珝,他到底是谁?

他的伤到底如何?

……

一时间,纪流光脑中思绪如乱麻,早已顾不得其他。

这其中,也包括来自沈珝的视线。

沈珝一边任医女掀开他的外衫,静默无语地给他换药,他知道,他的伤口愈合得并不好,更何况,那一刀从肩膀直直划过了背脊,所以,此时,他背上的情况肯定很糟糕,但是这个医女和跟着她前来的丫鬟似乎都很平静,这很好。至少她们应该不会随意泄露他的伤情。另一边,沈珝也在平静地看着纪流光。今日,她带着医女前来,果然同他所料不差。她很敏锐,也听懂了子京话里的暗示。此刻,她眉目深蹙,一脸深思,是在揣度他的伤到底是怎么样导致的吧?看来她也很有危机意识。

“沈公子。”纪流光抬起头,与沈珝的目光再次不期撞上,纪流光稍怔了怔,继续道:“明日,我会让这个医女再次过来为公子换药。”

沈珝目光并未从纪流光身上移开,只平静道:“多谢,纪三小姐。”

纪流光也没有回避,再次直接问道:“沈公子可还有其他的不便?”

其他的不便?她的心思果然全在他的伤上。这话问得如此婉转,倒真是符合他们彼此之间“沈公子”与“纪三小姐”的称呼。

“没有。”沈珝答得直接,过了片刻,忽然补道:“纪三夫人和纪三小姐,都可放心。”

“既如此,我便不打扰沈公子了。”

纪流光思绪纷乱地走出了沈珝的房间。

房间内,沈珝凝眉看着匆匆离开的纪流光,挥了挥手,示意惜时和医女退下,惜时和医女迅速替沈珝包扎好伤口,躬身退出了沈珝房间。

房间内重归寂静,沈珝重新披了外衫,静静地看了看桌上放置的药瓶药罐和换下的的纱布,忽然向外道:“进来吧。”

一个眼神凌厉、装扮利落的中年女子随即推开门,从门外快速走了进来,她直接走到沈珝身后,仔细查看了沈珝刚刚包扎好的伤口,道:“没问题。这个医女用药很谨慎。”

沈珝听到中年女子的话,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道:“既如此,你今日便去明塘吧。”

中年女子沉吟了一会儿,随即应道:“是,我会立刻起身去明塘。”

说着,转身准备翻窗离开。

沈珝却又问道:“她刚才在门外说了什么?”

刚才,纪流光匆匆离开了他的房间,同来时一样,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等在他的房间外,沈珝猜测纪流光应该是在等医女,所以,示意医女离开。他想听到的就是——纪流光和医女会说什么。

而她们所说的话,一定会落入聂十娘子的耳中。

聂十娘子显然明了,直接道:“纪三小姐在问王爷的伤情。她似乎担心王爷的伤在徐公子回来之前能否痊愈。除此之外,纪三小姐并未多问。”

不是没有多问,是她显然知道,不能多问,或者她不该多问。沈珝心中暗道。纪三小姐显然不仅敏锐,也很聪明,而且因为出身纪家,因此,难免有时自得,有时无礼。他知道。

“另外,纪三小姐将医女直接带回了唤雅轩。并且,当即命同行而来的丫鬟去向驿馆长要来了她的户贴。”聂十娘子接着又道。

“你的意思是,纪三小姐准备直接将这个医女带回明塘?”这倒是有点出乎沈珝的意料。

聂十娘子点了点头。

沈珝没有再提及纪流光的事,只对聂十娘子道:“截杀之事,不必告知她。”你只需陪在她身旁,保护好她就好。如此,祖母和我都可安心。

中年女子在屋中静立了几秒,显然明白了沈珝未说出口的另一层意思,转身对着沈珝行了一礼,轩窗开了即关,不过数秒,屋中已不见了女子身影。

沈珝心下终于松了松,他转头看了看自已的肩膀,心中不由开始思索起他该如何回报纪三小姐今日这一番“深情厚意”来?

不管如何,她今日总归是替他请来了医女。而且,还替他处理好了之后的事。

他该投桃报李。

翌日,沈珝与纪流光走在街上。惜时跟在两人身后。

纪流光目光淡淡扫过沈珝的肩膀,想着心中难以理清的思绪,这一切都是身边这个人带给她的,而她竟然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纪流光有些不高兴,脸上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神情。

“纪三小姐。”

纪流光听到沈珝叫她,转身看向他。纪流光蓦然发现,这似乎是沈珝第一次主动叫她。可见他们虽然见过许多面了,但其实相当不熟。

纪流光挤出一丝笑,应道:“沈公子。”

“纪三小姐,有事可以直接问我。”说着,沈珝也学着纪流光挤出了一丝笑。

“沈公子当真会说?”纪流光的确没想到沈珝会这样直接。她略带思量地打量着沈珝,沈珝示意纪流光继续往前走,纪流光往四周看了看,配合地随着沈珝的脚步一起慢慢向前走着。

集市喧嚣,意外做了他们最好的遮掩。

纪流光决定直接问:“沈公子,是何时受的伤?”

沈珝道:“到达江岸那天夜晚。”

那也就是说,的确是来驿馆之前受的伤,原因不知。纪流光意外于沈珝的坦承,两人静立着看了对方一会儿,接着,继续往前走。惜时依旧不声不响地跟在他们身后。

纪流光想了想,又问道:“沈公子,十日后,可无碍?”

“纪三小姐的意思是,最多十日,子京应该就可归来,纪三小姐想立即回明塘?”沈珝不知纪流光心中到底怎么想,但是,他从她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丝急迫。

“是。”纪流光只说了一个字,并没有多作解释。她无意去深究沈珝和子京表哥到达江岸的那天晚上到底遭遇了什么事,但是,她觉得,早日回明塘,对他们所有人都好,这其中应该也包括沈珝。她觉得这也是为他好。至于其他事,她并不愿多想。沈珝的心思,她也并不想猜。

这一次,沈珝沉默了许久,但他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自然无碍,纪三小姐大可放心。”

终于听到沈珝的回答,纪流光心下一松,露出了满意的笑,“好。”

两人遂不再说话,只沉默地在街道上走着。纪流光的注意力渐渐被江岸集市上路旁的摊贩所吸引,她饶有兴致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没有再理会沈珝。

沈珝也不介意,只是跟在纪流光的身旁。当然,也没有人从他那张始终淡漠的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变化来。

集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想来许多人都因为被连绵的雨阻了脚步,一等到天晴,便都迫不及待地涌了出来。

好在纪流光一直记得沈珝,也记得沈珝有伤在身,并没有离他很远,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纪流光偶尔会回头看一眼,两人四目相对,相看一眼,随即各自移开,纪流光继续向前,沈珝则继续跟在纪流光身后,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两人之间,仿佛竟有种意外的默契。

直到沈珝在集市中偶然地瞥见了一个人的身影,而那个人在察觉到沈珝发现他后,很快直接朝沈珝和纪流光走了过来。

那人走到沈珝身旁,纪流光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见那人正欲向沈珝行礼,却被沈珝虚手一阻,那人立即停止了行礼,那人随意瞟了一眼纪流光,接着,才对沈珝道:“不成想,竟在这儿遇见了沈公子。”话语之间,仍带着几分恭敬。

纪流光目光双目半垂,低着头,一副似乎正在想别的事的样子。

沈珝看了她一眼,目光转向那人,道:“尉公子,何时离开的南府?”

原来来人姓尉。

尉,这个姓,似乎并不常见。

纪流光心道。

尉临风看着沈珝,见沈珝一脸沉静,依旧是传说中那个难以靠近的“清都嘉郎”模样,心中无声喟叹了片刻,他没料到会在江岸遇见南王,但是,他既已遇见了沈珝,他也只能顺势而为。他要借南王之口,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尉临风已经离开了南府,他要让那些心有戚戚暗怀鬼胎的人都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他要重新光明正大地立于阳光之下,他将不再躲躲藏藏,这一次,他一定要平反昔日错叛的一切。

尉临风心思暗定,再看向沈珝时,眉目间突然多了几分锐利和张扬,“月余前。”

沈珝自然注意到了尉临风前后神情的变化,从收敛到张扬,他主动走向自己,当然不会没有缘由。尉临风在南府生活多年,自然知道南王于南府,甚至于整个李氏皇朝的真正意义。他到底想做什么?

沈珝神色难辨,静静盯着尉临风,“尉公子此去,何时回南府?”

尉临风心下了然,明白沈珝可能已窥知了他的用意,然而,他依旧不得不为。因此,他没有回答沈珝的话。他相信,沈珝能够明白他的举动。他,或是苏家,都受南府庇护多年,但是,他们有必须去做的事,所以,他必须离开南府。

“看来尉公子此去并未定好归期。”沈珝淡淡道。尉临风,你真已经做好准备掀起那股巨浪了吗?

“是。”尉临风答得坚定,毫不犹疑。其心意之决绝,显然就如同他之言。

沈珝道:“既如此,尉公子,可自便。”

尉临风心中感激,“谢沈……公子,临风期待与公子,后会有期。”

尉,临风?

这个名字刚从纪流光脑中闪过,纪流光就迫不及待地抬起头,看向了尉临风,眼中带着意外的惊喜,“你是尉……临风?”

尉临风一楞,瞥见沈珝目光似乎已经沉了几分,立刻向后退了退,转身就离开了。

纪流光不明所以,目光转回沈珝身上,一脸的问询。

沈珝看了看纪流光那双显得格外生动夺目的眼,淡漠地收回目光,“他的确就是尉临风。”

“是那个以辩才著称的南府临风公子?”纪流光仍然显得很激动。

沈珝不答反问,双眼似暗夜星辰,透出几分幽昧和试探,“纪三小姐也知道南府的事?”

然而,这一次,纪流光似乎并没有听出沈珝话里的不快及暗示,只迅速接道:“听说过一些。我听说他在九思书院,是不是?”

他,“他”是谁?

尉临风吗?

沈珝忽地加快脚步,离开了纪流光身旁。

纪流光眼见沈珝如此,和惜时面面相觑地看了看,不解地道:“我刚才没有得罪这位沈公子吧?”

惜时不确定地摇摇头。

纪流光想到尉临风,沈珝与他显然是旧相识,她立即朝沈珝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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