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昴并没有沈珝伤得重,只是因为伤在背上,所以,叶思微要求徐昴趴着静养。徐昴是个很听话的病人,所以一直乖乖在房间里趴着,不动不躁,看似也十分自在。
纪今夕看着手中的玉瓶与梅花,还是没有决定她到底要不要进去看徐昴。
手中的玉瓶与梅花都是沈韫刚刚送来的,想是三妹妹折了山梅,带来了庄子里,所以,沈韫也给静养的徐昴送了一些来。
可是,这差使到底是怎么落到她头上来的呢?
她明明甚至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看徐昴。她被三妹妹推来看徐昴,沈韫将梅花递给她,她们为什么都要她去看徐昴呢?难不成是因为她们都听说了她在和徐昴议亲……一想到此,纪今夕就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个念头从她脑中完全甩出去。她才不要嫁给徐昴,纪家最好,她要永远留在纪家。
然而,反反复复想了一通后,纪今夕还是没有迈开自己的步子,拉开徐昴房间的门。
“是谁?谁在门外?”
房间内,忽然传出了徐昴的声音。
纪今夕下意识转身,准备直接离开。
这时,徐昴却又开口了。
“是三妹妹吗?”
徐昴很快否定了。
“不是?那是阿韫吗?”
纪今夕,再次突然地,停下了脚步。
屋内,徐昴见门外人迟迟不回应他,似乎还在思索着门外人到底是谁,他又欲开口,却听猛然一声响,门似乎被人拉开了。徐昴抬头看向门的方向,看见站在门外的人竟是纪今夕,而且二妹妹竟然还给他带了梅花,脸上立刻露出了欣喜的表情,惊喜喊道:“二妹妹——”
“子京表哥……”纪今夕脸上漾起假笑,淡淡回应了一声,然后,她终于迈步,拿着玉瓶,走进了徐昴的房间。
徐昴还欠着她的债呢,她有什么害怕见他的?害怕见到她的人,应该是徐昴才对。
徐昴看着纪今夕抱着玉瓶走进他的房间,似乎有些气鼓鼓的,目光虽没有看向他,但脸上表情生动鲜活,觉得二妹妹实在是率真可爱的人,脸上的笑意不由越发开怀了。
二妹妹能来见他,能陪他说话,真好。
”纪今夕虽一直生着徐昴的气,很想将玉瓶重重甩向徐昴,但到底不忍拂了纪流光和沈韫的心意,她将玉瓶小心翼翼放到了矮几上,淡淡打量了一下屋内的陈设布置,细心地调整了玉瓶内的梅花,这才站起身,朝徐昴淡淡瞥了一眼,就在矮几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梅花是三妹妹折来的,玉瓶是沈韫选的,花也是沈韫插的,她让我送来给你。
徐昴见纪今夕离他远远地坐着,仍不看他,知道二妹妹还是不怎么待见他,心中有些无奈,不过还是笑着道:“谢谢二妹妹给我送来梅花。”
“我都说了,梅花是三妹妹折的,不是我。”纪今夕有些闷闷地撇着嘴道。徐昴难道没听清她刚才说的话吗?
“哦,那么,二妹妹是跟着三妹妹来这里……看嘉郎的?”徐昴料想纪今夕肯定不可能知道他和嘉郎在这里养伤的事,所以,她最有可能就是跟着纪流光来的。至于最后的几个字,徐昴就是故意问的。
“我看他做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这里,也不知道你在这里。”纪今夕原本只是好奇,她也没想到三妹妹竟然是来看沈珝和徐昴的,而且这两人竟然都受了伤。纪今夕脑中现在还是一片混沌,她有些理不清眼前的事。只不过,她直觉这件事跟大哥有关。
“二妹妹其实是担心三妹妹吧?”
徐昴含笑看向纪今夕,仿佛已经完全看穿了纪今夕的心思。
纪今夕来不及躲避,只好迎上他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纪今夕脑中记起先前的事,心中没来由又升起了一股气,呛声道:“我当然担心三妹妹,你们两个人神出鬼没,忽然离开,又忽然出现,还受了伤,我担心三妹妹被你们连累。”
“所以,你就跟着三妹妹来庄子里呢?”
徐昴在心中笑着叹气,二妹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呢。咦,不对,三妹妹按理应该会察觉到二妹妹的跟踪,难不成是三妹妹故意让二妹妹跟着来这里的?三妹妹没来看他,却让二妹妹来看他,所以,三妹妹现在和嘉郎在一起?
“总之,梅花也送到了,我也代三妹妹来看过你了,子京表哥,你还是趴在床上继续休养吧。”说到最后一句时,纪今夕脸上再次漾起了进门时的假笑,说完,纪今夕便急不可耐地跑出了徐昴房间。
房间内,又只剩下了徐昴一个人。
徐昴远远看着矮几上的梅花,闻着淡淡的清香,脸上带着一抹若有所思,笑着低声嘀咕道:“原来二妹妹当真是代三妹妹来送梅花的……”
今儿的梅花,真香。
“沈夫子……沈韫……阿韫……”
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低声唤她,而且一声比一声急切。沈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了恰好俯身看向她的谢綝。
“谢夫子,你回来了……”看清在身后唤她的人是谢綝后,沈韫立刻有些慌张地抬起了头。她怎么会在回廊里的桌子上睡着了呢?沈韫连忙转头看向桌子,见玉瓶里的梅花依然娇艳粉嫩,心下一松,旋即,脸上却又浮现了一抹懊恼,她本来应该去给谢夫子送梅花的。
“嗯,我回来了。”
谢綝见沈韫盯着桌上的梅花渐渐发了呆,立刻明白了沈韫的来意,也明白了沈韫为何会在回廊里睡着了。她是在等着他。
“你以后不要在这里睡着了。”
“你去哪里了?”
两人收回思绪,同时开口。
沈韫温柔地笑了笑,略带羞赧地道:“我是来给你送梅花的,但是你不在。”
“我出去了一趟。”谢綝解释着他不在的原因,神情仍是一贯的风波不兴,少年老成。
原来如此。
沈韫心中突然涌起淡淡的怅惘,然而,接着,沈韫却笑着指向了桌上的梅花,“你看,纪三小姐折的山梅,这几只似乎格外清香。”
谢綝顺着沈韫的目光看向桌上,几只梅花插在青色的玉瓶里,青粉交映,显得非常有生气,玉瓶里的梅花插得格外有心思。谢綝的目光不由转向眼前的人,只见沈韫鬓上沾了一抹浅粉,或许是刚才她睡着后,风吹花动,梅花不小心飘到了她的鬓上,偶然点缀了她的发。谢綝心中一动,手就那样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他轻轻从她鬓上拿下了那抹浅浅的粉红花瓣。
“谢夫子,你……”
沈韫当然完全没料到谢綝会有这样的举动,脸立刻变得绯红。
谢綝将手中的粉红花瓣递给沈韫,“你看,是梅花。”
“哦。”
沈韫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从谢綝手中接过了粉红花瓣,呆呆地看着它,低头回味着两人刚才指尖相触时的悸动。
谢綝见沈韫一脸的呆楞,难得地露出了一抹浅笑,“进屋吧,你需要烤烤火,去去寒。”
“哦。”
沈韫再次下意识地回应了一句。
然后,沈韫便拿着玉瓶,和谢綝一起离开了回廊。
两人刚一离开,纪今夕便从回廊尽头走了出来,她有些呆呆地看着谢綝和沈韫离开的背影,闻着回廊里萦绕未散的淡淡梅花清香,低声喃喃道:“沈韫和谢夫子之间……他们在这里,那三妹妹去了哪里?”
纪今夕忽然想到沈珝和纪流光两人站在廊下时的神情,立刻急匆匆直奔沈珝房间而去。
不料刚到沈珝房间门口,正好碰上沈珝送纪流光出来。
纪今夕急忙收住脚步,同时迅速地拉过了纪流光的手,低声唤道:“三妹妹。”
“二姐姐,你这么快看完表哥了?”纪流光有点惊诧。
“看完了。”纪今夕淡淡看了纪流光身边的沈珝一眼,接着低下头,带着几分闷闷不乐,问道:“三妹妹,我们回纪家吧?”
纪流光点点头,有点奇怪地看了看纪今夕。
纪今夕却只是拉着纪流光的手,没有再说话。
纪流光转身和沈珝告别,沈珝目光淡淡扫过低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的纪今夕,很快便将目光移回到了纪流光身上,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你,好好养伤。我……会再来的。”
或许是因为冷风一吹,纪流光带了几分鼻音,她忙垂下眼,避开了那双一直盯着她看的黑眸,目光在沈珝毫无血色的嘴唇上停了停,接着,便迅速拉着纪今夕走了。
看那背影,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沈珝又难得地笑了笑,低声说了一句,“好。”
纪今夕带着几分审视还有几分担忧的目光看着纪流光,一直到两人出了庄子,上了候在庄子外的马车,纪今夕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
而这时,纪流光感觉自己的心终于慢慢恢复了平静,于是调转目光看向了纪今夕。
“二姐姐,子京表哥怎么样?”
纪今夕原本还在想着纪流光与沈珝分别时的情景,她总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此时,忽然听到纪流光这样郑重地问她,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楞楞地看着纪流光。
纪流光调皮一笑,故意叹着气道:“二姐姐,你不会没有去看子京表哥吧?”
纪今夕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将刚才的事抛到了脑后,心中又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气恼,“去了。谁说我没去?”
纪流光听她话中带气,顿时明了,两人之间那道“过去”的坎还没过去呢,二姐姐还在生着子京表哥的闷气,故意笑盈盈问道:“那子京表哥到底怎么样?他的伤有没有好点?”
“他的伤……不知道。”纪今夕刚开口时还带着几分理直气壮,接着声音便渐渐变小了。她好像的确没问过他的伤?
纪流光心道,果然如此。她佯装着又叹了叹气,“那二姐姐,你到底去干什么?难不成你去……”
“没有!”纪今夕高声打断了纪流光的话,“我什么都没干,去给他送了你折的梅花。”
梅花?
纪流光低头笑了笑。还好,不是她想的那样子。她还以为……
“三妹妹,你以为我去干什么?”纪今夕似有几分好奇。
“我以为……”纪流光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神色,“我以为你……还有子京表哥……你们……”
“我们怎么样?”纪今夕听着纪流光断断续续的话,似乎更加好奇了,眼里满是好奇地看着纪流光,纪流光心中再次无声地叹了叹,算了,她也不能总逗二姐姐,二姐姐都去给子京表哥送了梅花,想来二姐姐其实也没那么讨厌子京表哥。她不能再打趣二姐姐了。
纪流光忽然握住纪今夕的手,两人目光一起看向马车外,纪流光指着一大片深深浅浅的粉色山梅,道:“二姐姐,你看,祖母会不会喜欢山里的新岁之梅?”
纪今夕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满眼的粉吸引了,立刻高兴道:“肯定喜欢。这个时候,山里太冷了,祖母不便出来。”
“那我们一起再去折一些梅花,送给长辈们?”
纪今夕兴奋地点点头。
两人当即让车夫停车,牵着手,一起奔着那一大片的粉色山梅去了。
因为折山梅,到底费了些时间。两人回到纪府,大约花了一个半时辰。两人在府门外下了马车,准备回去将梅花插瓶,送给各位长辈。不巧,两人刚进纪府,正遇上纪方回准备出门。纪流光高兴地与纪方回打招呼,纪方回立刻笑着回了。纪方回看着她们怀里都抱着梅花,正准备开口问,不料纪今夕突然冷哼一声,装作恨恨地瞪了一眼纪方回,然后立刻抱着梅花走了。
纪方回不明所以,忙问:“三妹妹,二妹妹这是怎么了?”
纪流光看着纪今夕赌气离开的背影,暗自憋笑。二姐姐难道这是怨上大哥呢?因为大哥没有告诉她,子京表哥在庄子养伤的事?
“大哥,我也不知道。”
纪方回见纪流光暗暗憋笑,更加莫名,不过,他也没气恼,只是苦恼地摇了摇头,笑着道:“等我回来,我亲自去向二妹妹道歉。”
“大哥,觉得二姐姐是在生大哥的气吗?”
难道不是吗?
纪方回脸上换了一副恳求的表情,看着纪流光。
纪流光仍旧笑着摇了摇头,却问:“大哥,你打算去哪里?”
“去看看子京表哥,还有……”说到南王,纪方回立刻止了声,憨憨地陪着纪流光笑。
纪流光狡黠一笑,好心提醒,“那大哥别忘了看看山里的新岁之梅,或许就知道二姐姐为什么生你的气了。”
说完,纪流光高兴地绕过纪方回,离开了。
纪流光抱着梅花回到流光阁,亲自选了一只秀丽的釉白色瓷瓶,又特意挑选了几支最为夺目挺俏的山梅,将其仔细认真地插入瓶中,然后,便急不可耐地让惜时陪着她一起朝南山堂去了。
到了南山堂,纪太夫人见了纪流光送来的梅花,果然惊喜过望,非常开怀。纪流光自然也非常开心,她陪着纪太夫人赏玩着梅花,纪太夫人兴致极好,两人一起对起了瓶花诗,纪太夫人也仔细对纪流光说起了插花之道,纪流光越发只想赖在南山堂,只想赖在祖母怀中,不想离开了。
“去过庄子了?”
纪太夫人轻抚着赖在她怀中的孙女,神情一片安然平和。
纪流光低声回道:“去了,也去见了……南王。”
“哦,他的伤怎么样?”
虽然知晓肯定有人时时向祖父祖母回报南王的情况,纪流光想了想,还是认真道:“感觉不太好,似乎元气大伤。”
“是吗?那他可能真的得在那里好好养养伤。”纪太夫人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平静安定。
“祖母,那位叶思微……叶大夫会一直在吗?”
“流光担心他医不好南王?”还是在担心南王的伤?纪太夫人在内心无奈地叹了叹气。沈珝,的确是嘉郎啊。
“不是。”纪流光顿了顿,“我只是希望子京表哥和南王都快点好起来。”
纪太夫人轻轻拍了拍纪流光的手,柔声安慰,“放心,他是神医。是你祖父的老友。他会医好南王的。”
“那玉匣运气真好。”纪流光笑了笑,心中似乎安定不少。若叶思微是神医,那么,沈珝定然很快就能好吧?
纪太夫人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另一番意味,三丫头的话分明言在此而意在彼,她笑了笑,问:“流光想像玉匣一样,还是想成为叶神医的弟子?”
成为叶思微的弟子?
纪流光忽然从纪太夫人怀中抬起了头,脸上带着几分怔楞,“祖母,我可以吗?”
“可以,有什么不可以?”纪太夫人语调带了几分少女似的高昂。女人的一生,应该并不只限于内宅。天地宽广,有男有女,那么,她家的三丫头自然也能成为叶思微的弟子。
纪流光当即自信道:“那我明天就去庄子。”
“不用祖父帮你去说说?这位神医,可不容易相处。”纪太夫人倒不是担心,提醒里也带了几分打趣。
纪流光自信满满,“不用。”
纪太夫人爱怜地摸着纪流光乌黑浓密的发丝,想着流光或许有朝一日真的能成为一名出色的女医者,心中忽然生出了一股暖意,且那股暖意正慢慢变得越发滚烫热切,纪太夫人脑中不期然地回想起她的少女时光,与纪禹的相识,那似乎已经是远在时间另一端的事了。一晃眼,夫妻数十载,如今儿孙满堂,她的生活真的很圆满了。
“那流光去吧!”
纪流光感受到祖母的支持,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我会每日都给祖母折梅花回来的。”
“好,自然是极好的。”
“祖母说极好,就是极好的!”
说完,纪流光又依依不舍地扑进了纪太夫人怀中。
纪太夫人依旧温柔地轻抚着纪流光的背,想着纪老太爷为了请叶思微来给南王和徐昴治伤,随口许下的承诺,纪老太爷说给叶思微找了一个极有悟性的弟子玉匣,现在多一个更有悟性的女弟子,叶思微,应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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