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和沈珝到底在说什么呢?
爹爹和沈珝为什么说了这么久?
纪流光有点百无聊赖地在沈珝书房外徘徊着,时不时好奇地朝里面看上一眼,里面很安静,她也不敢弄出任何声响,所以只好翻来覆去地想着上面的两个问题,可是,她最终还是不敢确定爹爹和沈珝谈话的内容,因此,似乎越想越闷,也越想越没有耐心了。
仔细想想,梧桐里失火的那一夜,她是不是有点迁怒于沈珝了呢?而这些天,她似乎也一直在逃避他。
纪流光忽然停下脚步,看向了书房,她也还记得沈珝那夜最后对她说的话,他说交给他,如今事情解决了吗?
书房门被人从里面突然打开,低低的开门声惊醒了纪流光,她倏地抬头,对上的正是微笑地看着她的纪安意。
纪流光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只激动地看着纪安意,眼里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我的女儿,三年不见,这才一见到我,呆了,还是傻了?”
纪安意从书房走出,故意伸手在愣愣看着他的纪流光面前晃了晃,似乎显得难得地高兴。
纪流光任凭心中思绪翻了又翻,终于忍不住笑着冲纪安意眨了眨眼,压抑着激动道:“没呆,没傻,就是……突然见到爹爹,觉得爹爹还是一如往昔,风姿绰约,担心娘亲在家里会埋怨我,抢了爹爹。”
“哼!我看你还真是激动得不得了,不过爹爹高兴,就不计较你的胡言乱语了,你娘亲能不知道,爹爹是你抢来清都的吗?”
“不是吗?”纪流光故意佯装没有听懂,只顾对着纪安意笑,刻意没有去看站在书房门内的沈珝。
“自然不是。”纪安意悠然一笑,已收敛了玩笑的语气,脸上神情里也多了几分捉摸不透。
“不是就不是,反正娘亲给我写信了。”纪流光也学着纪安意的语气,“爹爹猜一猜,娘亲有没有告诉我爹爹到底为什么来清都?”
“你想爹爹猜?”纪安意语气更加深沉,神色也更多了兴味。
纪流光依旧有样学样,话语里仍旧透着几分故意,“反正无论爹爹猜不猜得到……”
“你都知道了?”纪安意声音又低了几分。
反之,纪流光却笑得更得意了几分,“爹爹,你套我话呢,我才不会上当。娘亲在信中早提醒过我了。”
“那你娘亲在信中没有提醒过你什么?”纪安意还是一脸的兴味十足,十分配合。
纪流光再次得意地朝纪安意眨了眨眼,“爹爹猜啊。猜到了,爹爹或许也就明白娘亲在信中到底告诉了我什么。”
“这也是你娘亲对你的叮嘱?”敢情她们母女真当他猜不到?不过,这也是生活情趣,他们的女儿离开明塘三年了,宁氏这分明是醋他能来清都先见到女儿嘛。
“果然,知我者莫若娘亲,知娘亲者莫若爹爹。”纪流光高兴地赞叹,忽而似乎又想到什么,立刻又笑着道:“不对,还应该加一句,知爹爹者也莫若娘亲。”
纪安意受用似的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纪流光刚才说的话,特别是最后一句。整个人也完全不同于刚才,显得温润真切许多。他伸手,欣慰地在纪流光肩上拍了拍,带着家中有女长成的自豪,叹道:“我们的流光,果然长大了。”
纪流光脸上同样显露几分自豪,“那是。我是爹爹和娘亲的女儿嘛。”
“说得正是。”纪安意眉头一挑,整个人在瞬间再次恢复成了平日里飘逸出尘的样子,他眉眼朝四周瞟了瞟,忽然问道:“徐子京呢?”
“爹爹明知故问。二姐姐说要质问子京表哥没有照顾好我,现在两人谁知道在哪里。不过总归是在南王府的。”纪流光见纪安意脸上多了几分正色,立刻乖巧答道。
“我去见见他。”
纪安意说走就走,没有半分迟疑,径直走向回廊。
难不成爹爹也要去质问子京表哥?
纪流光还没反应过来,纪安意突然又转过了身,直接干脆地道:“待会儿,你也过来跟我说说你到底想怎样救出范岫。我听说,她向你求救了。”
这就是娘亲所说的爹爹来清都的目的之一吧。娘亲猜得太对了。
在纪安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回廊之后,纪流光还是没有转身。她就那样一直静静地看着那个方向,仿佛陷入了出神中,又仿佛只是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她转身面对沈珝的时机。
“你见到纪山长,真的很高兴。”
终于,身后传出了沈珝的声音。
纪流光也终于趁着机会转过了身,正面迎上了沈珝带着几分欣悦又带着几分疲惫看向她的目光,“沈珝,我当然高兴。我离家三年,明塘纪家的所有人都在想念着我,我也想念着他们。”
当然,也包括你。
沈珝似乎听懂了纪流光未说出口的最后一句话,他粲然一笑,脸上疲惫似乎顿时消失了,他带着几分憧憬几分怀念问道:“有人想念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你能告诉我吗?”
“我想大抵就是……一种可以感受到彼此的牵念,羁绊。”
“你是说,想念是相互的吗?”
“当然是。虽然相隔万里关山,不能见到,也不能触摸,但是,能够感受,也能够对话,仿佛彼此就在身边,这就是想念。在海外三年,我能感受到他们都在念着我,陪着我。”
“那么,纪流光,我想,分离或许也并不一定是坏事,甚至生离死别也不是,只要有人在想念,那他所想念的那个人必然知道。我相信你说的话。”
也许很少有人能够明白沈珝的这句话,然而知道了南王府许多往事之后,纪流光懂。南王府只剩沈珝和沈韫了,他虽已能够走出失去至亲的悲伤,却向来孤寂落寞,心有空洞。如今,沈珝心中有了渴望,同时似乎也多了几分脆弱和更多的不确定。难怪,她总觉得,他们重遇之后,沈珝似乎变了许多。沈珝在面对她的时候,她也似乎总能感觉到他的患得患失,原来不是她的错觉。是她让骄傲自持冷漠疏离的沈珝变得患得患失郁郁不安了吗?
“沈珝,对不起。”
无论是梧桐里的事,还是……纪流光眼里划过了一丝歉疚,还有一丝的懊恼。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察觉呢?
沈珝却只是笑了笑,也故意学起了纪安意刚才的语气,几分玩笑,几分诙谐,“难道你说的是梧桐里失火那天,你吼了我?”
纪流光随即也故意道:“你还记得啊。你还答应了我其他事呢。”
沈珝眼神一暗,梧桐里失火当然是因为沈崎。那个给纪流光传口信的人,是找不到了。可是,这绝不是结束。
“抱歉,我可能……要失言了。”沈珝平静地道。
纪流光一向敏锐洞察,她立即便意识到沈珝心绪又起了变化,她语气不改,“那你告诉我,是为了什么?要我罚你吗?我可不敢罚南王。”
“你不敢?”
沈珝的声音里听不出明显撩拨的意味,但是他却朝纪流光走近了几步。
“不……敢。”说出这两个字,纪流光竟然感觉心中突地慌张了起来,脸也开始有点发热。她下意识地微微低下了头。
“那若是沈珝……任你处置呢?”
尾音婉转冷冽,如在耳边响起。
纪流光蓦地抬起头,两人再次四目相对,她脸上犹带着几分怔楞,说出的话却不卑不亢,语出惊人,“任我处置,如同那云吗?”
此时,恰好有一团云经过,遮住了天上的弯月。纪流光伸手指向那团云,眼中再次被明媚的狡黠填满。
沈珝脸上平静,语气却仍同刚才一样,“你指的是拨云见月?”纪流光话外之意,分明另有所指。他当然不会在此时点破。
纪流光追问:“如何?”
即使此时不能与沈崎正面相对,因为范岫还困在沈府,但是,她就不信她没有一双拨云见月的手。爹爹来了,沈珝也在,她无所畏惧。
可沈珝介意纪流光这猝不及防转换的心思,只道:“这不是对我的惩罚。”他们明明在说他任她处置,她怎么就突然提起了范岫呢?
纪流光笑得灿烂,“同理,同理啊。”
“那,好吧。”沈珝似无奈地点了点头。
“君可旁观!”
说罢,纪流光颇为志得意满地如风一般离开了沈珝的书房。直到感觉沈珝的视线没有再追随着她的背影,纪流光才觉得她鼓动不已的心终于渐渐开始平静了。沈珝任她处置,当然会有那么一天,但不是现在。哎,今天真是时机不对,夏夜实在太躁动了。或许等下一个春夜吧。
纪流光如纪安意所说去找他,和徐昴一起,三人关在屋中,开始商量如何营救范岫。
所以,纪今夕被挡在了门外。纪今夕不满,却无法反抗纪安意。她闷闷不乐地在门外徘徊,偶一转身,却见谢綝坐在离房间不远的回廊下,目光时不时地瞟向这边。
纪今夕心中似乎顿时升起了某种自觉,她立刻愤怒地朝谢綝的方向走了过去。
走到回廊桌旁,纪今夕也很自觉,不待谢綝开口,就直接问道:“谢夫子,原来你来了清都。你在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谢綝淡淡看了纪今夕一眼,仿佛一点也没听出纪今夕话中的淡嘲,“你做什么,我就在做什么。”
“好。我再直接点说,谢夫子为什么在南王府?”
“你其实想知道我为什么恰好在这里吧?”谢綝故意暗示性地朝纪流光等人所在的房间又看了一眼。
“是。”纪今夕觉得谢綝似乎至少是坦率的。
“没什么,不过恰好走到了这里。我住在南王府,你就当……我路过。”
路过,这么巧?
纪今夕忽然又觉得谢綝实在太不坦率了。
这时,谢綝却又道:“纪二小姐,我不知道赵缉离开明塘后,现在到底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赵缉?”纪今夕疑惑又探究地看向谢綝,这个人怎么知道她的愤怒其实是因为赵缉?
“很简单,我与赵缉一直有通信。但是,他离开明塘后,我们的通信断了。”纪家人知道赵缉与他是好友,但是,却不知道赵缉其实是尉临风。这个秘密,已经瞒了三年了。当然,有少数人其实早知道了他和尉临风的真正身份。
“所以,你也知道……他向你提过大姐姐?我向你走来,你知道我的愤怒?知道我想向你质问赵缉?”
“知道。”这一次,谢綝只说了两个字,没有多说。关于赵缉和纪大小姐纪清波的事,他没有置喙的权利。赵缉本就因宋襄的事牵连到了纪大小姐而对她心有愧疚,而时间向来也是最奇妙不可捉摸的推手,纪大小姐温柔端庄,聪慧博学,所以,那样恃才傲物放达疏狂的赵缉也对她动了心,但那又如何?他希望他永远是赵缉,可赵缉还是选择做回尉临风。他甚至猜到了他的反对,主动断了与他的联系。他也很想知道,他该去哪里寻找那个人。他的表哥,从小就替他挡下了所有觊觎和危险,作为世所共知的“谢家遗孤”存活至今的尉临风。
“他其实有同大姐姐道别,可是,他怎么能这样?这三年……他难道能够视而不见,就此遗忘吗?我一直看着他们,三年里,我几乎看着他们越走越近,越来越默契……可是,前不久,他突然消失了。我为大姐姐不值!”纪今夕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愤怒,心头的那团火也越烧越旺。
“你不了解他。”
而一直有些神思不属的谢綝无法向纪今夕言说一切,这五个字的辩解听起来也似乎显得格外无力。
纪今夕愤慨道:“我当然不了解,可他伤害了大姐姐。”
“是……”
“他凭什么消失?他消失总要有个理由吧,凭什么要让人猜?”纪今夕记得她离开明塘前大姐姐沉默寡言的样子,得知三妹妹回来了,大姐姐很高兴,可是这份高兴似乎也只是暂时将大姐姐从那样的沉默深思中拉出来了片刻,大姐姐心中一直介怀赵缉的突然离开。可是,赵缉是个谜,同眼前的谢綝一样,是个谜。大姐姐只能将自己困在那样的沉思中。因为她想赵缉。
“是啊,凭什么让人猜……”谢綝仍旧冷淡地重复着,脸上透着几分讥笑,几分沉凉。
纪今夕终于注意到了谢綝的心不在焉,她恨恨地瞪了谢綝一眼,甩下一句,“算了,我跟你说有什么用!你又不是赵缉。”
接着,纪今夕便迅速地离开了回廊。
这三年,真的发生了太多的事。
谁曾想,经宋襄的事后,明塘会杀出个赵缉?
谁又曾想,堂堂侯府小姐的范岫居然会流落清都,被困沈府?
但是,她相信,这一切,一定都会有结果的。因为事在人为。
纪今夕回到了屋前,再次守在了门外。
屋内,三人丝毫不知屋外发生的这一段小插曲。他们正全神贯注地商量着如何救出范岫。
这一夜,所有人的心似乎都躁动过,然后又都慢慢平息了下来。
如同夏日夜晚的风。
也如同这沉默的夏夜。
另一边,纪流光离开后,沈珝便让人叫来了段敬和沉镝。四人同样也在书房内商议了许久。
段敬和沉镝恭敬地站在沈珝书案前,一脸凝重,双眉深锁,微低着头,但二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有突兀开口。
直到沈珝说完,将目光转向了他们,段敬才思虑着慢慢道:“南王,这个消息属实?”
“你知道这个人,她住在哪里,你也知道。”沈珝语气淡淡,面容冷漠。
段敬急道:“知道。”只是目光不由转向了身侧的沉镝,眼里带着几分询问,沉镝明白,立刻对着他点了点头。段敬心中渐渐安定下来。既然南王早有筹谋,早就暗暗注意着沈崎的一举一动,这件事,他何必再多虑。就如太妃曾经说过的那样,无论面对任何事,总是需要有放手去做的勇气的。人有了勇气,就能不怕藤蔓的缠绕,也能劈开它,自此获得新生。也许,的确是时候斩断沈府这根缠绕的藤蔓了。一切种种,即将从今日始。
沈珝平静地看了看二人,继续道:“那就无需顾虑。况且,是沈崎先想到的她。”
“是。”
闻言,段敬和沉镝连忙齐声应道。接着,二人便识趣地退下了。
屋内恢复了安静。
沈珝想到不久前纪安意打算开门离开时,似是不经意回头问他的那句话,“哦,沈珝,沈府内宅如今是谁在主事?”
曲氏新丧,沈崎刚刚幽居而出,内宅主事……沈弦接不了手,更不可能是范岫,那么,还有谁呢?
沈崎自诩清修居士,内宅实在很空。
沈珝没想到,沈崎竟然会请出她。
夏缭,是在商妩身边待了最久的人。商妩死后,传言她奉商妩命,归乡荣养了。然而,事实却是,夏缭想依旧把持沈府内宅,被曲氏给赶走了。
果真世事难料,冤冤相报。
曲氏死了,夏缭如今却要回来了。
而他们救出范岫的机会,也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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