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6章 孤雁向北飞(4)

另一边,南王府。

纪流光不知道书房中发生的事,也不知道徐昴为何要带纪今夕去玟园。

当她应约来到湖边小亭,看见沈珝正在亭中等她,她想着纪安意对她说的事,那一瞬间,她突然变得十分犹疑,好久,她既没有再向前走一步,也没有出声叫沈珝。她站在小亭外的花树后,隔着几乎一步之遥的距离,陷入了沉思中。

“纪流光。”

直到沈珝的唤声将纪流光惊醒,纪流光怅然一叹,终于慢慢走向了小亭。

然而,纪流光还没走进小亭,夏夜的天空,漫天烟花突然绽放,纪流光一愣,沈珝几步走出小亭,与纪流光并肩而立,指着玟园的方向道:“你看,是那里。”

原来是玟园。

“你……”纪流光侧身看向沈珝,沈珝恰好也侧身看向她,两人目光相碰,沉默凝视,在漫天烟花的伴随下,纪流光觉得她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她心中的烦躁也渐渐消失了。

“我不知在哪本古书上看过,有些地方,夏天夜晚放烟花是仪式,似乎是因为人们认为夏天夜晚的烟花是夜晚的馈赠,所以,夏夜花火要与最值得的人一起看。”

“我就是你觉得最值得的那个人吗?”纪流光想,她明白沈珝的意思了。今夜这场烟花,是沈珝的馈赠,也是他的承诺。

“当然。”沈珝说得既郑重又认真。因为他早就认定了她。

随即,沈珝又问道:“你接受吗?”

而纪流光的回答也只有两个字,“当然。”

以烟花为誓,夏夜相约。与子约定白首,只待佳期至。

同一时刻,玟园。

徐昴与纪今夕同样也并肩坐在石阶上,仰头看着漫天烟花,这一次,两人之间没有嗔怪,没有怨怼,没有斗气,也没有刻意的互不理睬。他们脸上漾着微笑,低头说着私语。

“三妹妹和沈珝现在也在看着烟花吧?”

此时,纪今夕似乎也变得感性许多,徐昴也越发觉得纪今夕可爱。

徐昴笑道:“是啊,他们肯定也在看。”

“没想到,沈珝竟会这样做。”

“嘉郎本就是有心人。只是……”

“只是他肯花心思的人只有那么几个,是不是?难得你竟然这么配合他。”纪今夕高兴地撇了撇嘴。曾经,她真以为沈珝是个很难接近的人。可是,他一直以来似乎对三妹妹都是不同的。

“我们是知己。再说,今晚这场烟花,可是为了三妹妹。”

“对,一切都是为了三妹妹。”

两人说完,相互都没再开口了,而是陷入了沉默中。

纪今夕一直在心底犹疑的问题还是没有问出口,徐昴却突然道:“二妹妹,我现在还不会离开清都。”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这个?”纪今夕似乎没料想徐昴会主动提起,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再次楞住。

徐昴自得一笑,“我猜的。”

“你……怎么能猜得这么准?”反应过来的纪今夕似乎突然又有点恼了,她又气又笑地看着徐昴,“那你现在再猜一猜,我还想问什么?”

“问什么啊?”徐昴悠悠叹了叹,故意拖长了语调,“自然是想问我什么时候回乐山徐家,什么去纪家娶你。”

“你胡说!”纪今夕一脸羞怒,“徐昴,我明明只是想知道你……你……会不会……”

“会不会说,二妹妹,谢谢你一直等我。”徐昴伸手扶住纪今夕的肩,一脸认真地继续道:“不过恐怕,二妹妹,咱们还得等一等。所以,请二妹妹再等一等我,好吗?”

良久,纪今夕没有回答,却问:“那你要在清都留到几时?”

徐昴神秘笑了笑,“等到二妹妹你说出那个好字。”

纪今夕立刻伸手,一拳捶向徐昴,“你骗人!”

徐昴伸手握住纪今夕的手,心想,他们既心有默契,又何须那个好字?他明白二妹妹的意思了。

南王府另一处,谢綝看着漫天绽放的烟花,想到徐昴似乎带着纪今夕离了府,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沈珝和徐昴为纪流光和纪今夕所准备的惊喜。

谢綝忽而也想起了沈韫,他至今没向她坦白他的身份,可是,他想他应该瞒不了她多久了,如果他作为“谢家遗孤”的身份被揭开,沈韫会觉得惊讶吗?虽然他们之间从未许下承诺,但是,谢綝不希望她因他而再伤怀。

三年前,他匆匆离开明塘,真的只是因为想来清都找寻证据吗?

时至今日,谢綝终于无法再否认,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因为他怕自己深陷,也怕沈韫深陷,所以,他选择了逃避,他是“逃”来清都的。若论这一点,他始终对不起沈韫。

“谢綝。”

身后传来的声音拉回了谢綝的思绪,谢綝最后看了一眼漫天的烟花,然后回转身,看向了来人。

“纪山长。”

谢綝诚恳向纪安意行了一礼。对于纪安意,他始终心存感激,他在仓颉书院数年,尉临风也在仓颉书院数年,纪安意给予了他们难得的庇护,所以,他也始终把他当作真正的师长般看待。

纪安意微微一笑,问道:“你已经见过她了,是吗?”

谢綝点点头,“是。我已经让她回越理了。”

“她假扮夏缭入沈府,如今功成身退。尉临风让我带她来清都,本意应该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虽然这一次有点遗憾,但我想,谢家事,总归会有得到真正公正的那一天。”纪安意显然是对谢綝心存担忧,多年相交,纪安意始终觉得谢綝是个真正的好夫子,虽然他自小背负着那样的命运。而今,事情实在已经拖得太久了,尉临风急了,他担忧谢綝也有点急了。谢家案错判时,谢綝才四岁,悠悠二十二载转眼就已经过去了。对于尉临风和谢綝,纪安意实在不愿意去苛责。

谢临明白纪安意的谆谆之心,想到尉临风,他终究无法放下担忧,遂问道:“纪山长,你知道他离开明塘后,到底去哪儿了吗?”

纪安意沉吟着叹了叹,只道:“不知道。但我其实有猜测。”

“什么猜测?”

“这件事,你问过你的舅舅苏籍吗?他应该是最了解尉临风的人。”

“我去信问过,但舅舅没告诉我,他连猜测也没告诉我。”谢綝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落寞,一丝伤心。

“那就是他依然想保全你。当年,他用尉临风代替你,刻意公开他是谢家遗孤的身份,是为了保全你。现在,他们瞒你,依然还是想保全你。”

同样身为舅舅,身为父亲,他理解苏籍,虽然他们从未见过。然而,他也觉得,其实,很多事,理应由谢綝自己来做抉择。因为毕竟谢綝才是真正的谢家遗孤。当年,死去的所有谢家人都是他的至亲,这么多年,谢綝的心应该一直饱尝着煎熬。

“我知道。谢谢,纪山长。”

舅舅和表哥待他之心,谢綝从未怀疑过。

“那么,你的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要离开清都。”

“去哪里?”

“京都。”

翌日,沈珝和徐昴送纪安意一行人离开清都。

纪流光和纪今夕都没有露面。

纪安意对沈珝和徐昴低低叮嘱了几句,便安心地上了马车,带着随行而来的数十个纪家护卫,离开清都,向北而去。

在路上行了一日,离开了南府的地界。此时,已渐近夏末,但天气仍然炎热。虽然沿途都有人提前打理,但是远离驿站和官道的地方,还是很难熬,因此,一路上,他们着实走得很慢。

这日,纪安意一行人途经一片树林,恰是下午暑气最盛、日光最为毒辣的时候。铺天盖地、密密实实的热风和热浪透过林间的缝隙一阵一阵向人袭来,随行的护卫虽都有些恹恹的,但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警惕。一进树林,护卫中的头领立刻便察觉到树林里有点过于安静,于是立即便去马车边禀了纪安意。

纪安意掀开车帘,露出半个头,朝四周警惕地打量了片刻,接着对护卫头领一阵叮嘱,护卫头领点头离开,一行人继续向前,行走的速度仍然很慢,但众护卫脸上恹恹的神情几乎消失不见。

就这样,在树林里又走了约半刻钟,变象突生。

一群蒙着面,拿长剑的黑衣人突然出现在纪安意一行人前进的道路上,拦下了他们。他们身手利落,动作迅捷,显然是有备而来。

纪家护卫头领双眼立即一暗,连忙示意众护卫亮出兵器,迅速退向马车,护卫马车中人。

无声的对峙就此在树林拉开。

纪安意掀开车帘,先是无声地打量了对方那群人许久,接着,才慢步走下了马车,指着中间的那个黑衣人道:“你们,所来为何?”

中间那人也不隐瞒,直接说明来意,“我们要纪三小姐,随我们走一趟。”

纪安意眸中厉色一沉,果然是为流光而来。京都那位天子看来真是等不及了,最终还是将主意打到了他的女儿身上。想到此,纪安意语气倏地沉了下去,他冷声斥道:“你可知纪三小姐是谁?她又是我的谁?暂且不论你们是谁,你以为我会允许你们带走她吗?”

中间那人语气不变,依旧平静道:“纪山长,我们只要纪三小姐随我们走一趟。”

“走一趟?去哪里?做什么?”纪安意冷眉看着中间那人,两人目光在半空中激烈地碰撞着。

中间那人依旧不动声色,语气淡淡道:“纪山长不必尽知。”

纪安意冷哼一声,脸上嘲讽渐现,“你们要带走我的女儿,还想让我不要深究?你认为,这合理吗?”

“原来纪山长早有察觉。”

“是,我且问你,你到底要带她去做什么?”

纪安意像洞穿了黑衣人的真正身份般,冷冷地盯着中间的黑衣人。

中间的黑衣人眉目似乎终于动了动,他的声音似乎也多了一丝犹疑,“我已经告诉过纪山长,不必尽知。纪三小姐此行……或许不会有危险。”

“或许?你要让我拿她去冒险吗?怎么可能!这世上,不会有这样冷心冷情的父亲,就是不知是否有这样冷心冷情的兄长?”

中间的黑衣人霎时一惊,明白纪安意原来真的已经看穿了他的身份,然而同时他心中似乎也被一种莫名的慌乱忽然侵袭了,他惊疑了片刻,还是问道:“纪山长,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纪安意冷淡地笑了笑,随即让到了一侧。

“哥哥!”

听到这句唤声,中间的黑衣人终于拉下了脸上的蒙面,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从马车上走下来的范岫,“阿岫……”

此时此刻,范湛终于明白了纪安意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他的妹妹,至少看起来,这三年,似乎过得并不好。

“哥哥……”

范岫突然快跑着扑进了范湛的怀中,又激动又委屈地哭了起来。离开了清都,她也终于再次见到了她的哥哥。这几天,她似乎终于又能够自由地呼吸了,她也似乎终于能够期待她的未来了。她也真的感觉她重获新生了。

“阿岫,你怎么会在这里?”听着范岫的低低抽泣声,范湛心中涌起了很多的疑问。可是,他知道,纪安意不会再告诉他。

“哥哥,别问我了。你呢?你为什么要来带走纪流光?”范岫有点激动,可她并没有忘了范湛和纪安意刚才的争执。

“她……是医圣的徒弟。”范湛不想将事情的真相告诉范岫,因为这背后充斥着权谋利用,而他感觉他的妹妹现在很脆弱,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了。

范岫抬头,祈求地看着范湛,“医圣的徒弟?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那如果只是这样,哥哥能不能……能不能……为了我,请不要带走纪流光。”

范湛显然疑惑重重,“为什么?”

这三年里,你到底在哪里?

你与纪家人在一起,背后又到底藏着怎么样的隐情?

范岫忽然迅速地低下头,摇着头,喃喃道:“哥哥,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可是,纪流光于我有恩。哥哥,你就不能代我向她报这个恩吗?”

“她于你有恩?”

她救了你吗?

你为什么需要她救?

可后面的话,范湛几乎一个字都问不出。因为范岫已经慌乱地退出了他的怀抱,泪流满面地开始后退,退向纪安意所在的那一方。

“哥哥,你不能答应我吗?这是我最后的祈求了。”

“最后的祈求?”范湛又震惊又疑惑,他试图向范岫靠近,可只要他一靠近,范岫就向后退得更快了,他迟疑着终于还是没有再靠近,放柔了声音,问:“阿岫,你随我回京都?”

范岫突然失声高叫道:“不,我再也不要回去。”

范湛立刻向后退了退,试图安抚范岫,“那你要去哪里?”

范岫神色渐缓,“我去明塘。我决定以后长居明塘。哥哥如果记得,可以来看我。但是,请不必告诉父亲。我已经不配做他的女儿了。所以,就让他忘了我吧。”

“阿岫,你到底为什么这么说?你这到底又是说的什么话?”范湛迟疑了一会儿,“我不明白,你为什不告诉我?”

“哥哥难道是想揭开我的伤疤吗?”范岫脸上已经被泪浸透,她不自觉地开始躲避范湛的目光。

“什么……伤疤?”范湛几乎越来越疑惑,可是范岫神情似乎越来越不稳定了。他不敢再刺激她。

“哥哥,请真的不要再问了。披雪……”范岫突然开始四处寻找披雪,只有披雪能够让她安心。她见到了哥哥,已经足够了。她该回去了。

披雪立刻从人群后走了出来,范岫立刻向披雪跑去,然后安心地靠进了披雪的怀中。

亲眼见到范岫情绪如此失控,范湛再也无法忍受,他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纪安意,“纪山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纪安意淡淡反驳,“你以为这是怎么一回事?”

“请纪山长告诉我。”

纪安意转头看向范岫,似在询问。

范岫冲纪安意摇了摇头,想了想,她终于还是离开了披雪的怀中,再次走向了范湛,“哥哥,你不用再问别人。能说的,我来告诉你。”

看见范岫现在的样子,范湛真的很心痛,他不想再逼迫她,可是,问话却已经到了嘴边,“你为什么在这里?”

“因为我们得到消息,你要来截纪流光。所以,我们分开走了。”范岫答得十分简洁干脆。

“你真的要随他们去明塘?”

“是。我再也不会离开明塘。哥哥,请放心。”

“你再也不会回京都?”

“是!”

“所有我问的问题,你都决定了吗?”

“是的,哥哥。以后请让我一个人在明塘平静地生活。”

兄妹两人谈话至此,范湛终于明白一切已经不可挽回。范岫决心已定,而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过去的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该怎么挽回。这一刻,范湛是恨自己的。如若三年前,他及时去找范岫,是不是如今这一切会不同?

“好。如果这是你的决定。我也只能听你的了。”范湛悔恨地道。

范岫终于开心地笑了,“谢谢哥哥。我也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哥哥会回答我吗?”

“你说吧。”范湛很想忽略范岫脸上的笑,可是,看到她笑得这样开心,范湛无法不答应。

范岫想了想,决定同过去的自己作一个彻底的告别。如今,她心中不确定的事只剩最后一件了。范岫问:“三年前,我逃婚来明塘,哥哥最后是否来明塘接我,但是却把宁杳杳带回了京都?”

“是。”

原来事实果真如此。三年前的刻意算计,阴差阳错。不过,她肯定比宁杳杳幸运,因为宁杳杳把披雪留给了她。

“谢谢哥哥,我走了。”

范岫最后留恋地看了范湛一眼,然后,她和披雪相互搀扶着,毫不犹豫地走向了纪家的马车。

“范湛,好自为之。”

留下这六个字后,纪安意吩咐护卫即刻启程,没有再理会那群黑衣人。

又过了一日,纪安意和纪流光在驿馆碰了头。两路人合到一处,望北,继续向明塘而去。

范岫所说,他们提前得到消息,有人要来“请”纪流光,自然不假。因此,纪安意、沈珝和纪流光才一起定下了计策。

他与范岫一处,只是没想中途来劫的人竟然会是范湛;而纪流光和纪今夕则与早接到信件隐秘赶到清都附近的纪方回一起,三人轻装简行,实际上走得比纪安意和范岫一路人快得多。

几人在驿馆碰了面。纪安意见纪流光和纪今夕都是一副男装打扮,既有少年意气,又极清丽潇洒,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番。纪流光就与纪安意说起她们曾经为了大姐姐,也曾以男装出行,后来在驿馆救了宋襄的事,纪安意自然早知道此事,不过,听纪流光一说,似乎又觉得别有意味。他知道女儿这是近乡情热,心中回忆起了很多旧事,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人分享她的开心和喜悦。不过,眼见明塘将近,便由了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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