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7章 同心不相疑(2)

沈珝低头看了尉临风一眼,他想,恐怕没有人见到过尉临风如此神伤的样子,在世人的眼中,尉临风一向都是文采绝艳,狂傲不羁的,这是他的名声,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他有很多追随者,他也始终把自己放在旋涡的中心,他一心向前,完全置自身于不顾,可是,他似乎忘了回头看看。据沉镝传信,在南府,很多人都知道商柘与苏籍曾有囹圄。这件事,不难察觉。但是,尉临风却直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段过往。为了替谢家翻案,他本已抱定决心撺掇宋王谋反,现在,他会怎么做?

沈珝决定再推尉临风一把。他看着尉临风,继续道:“尉临风,或许令尊是高风亮节之人,然而这世上也有很多宋襄之流。宋襄嫉妒你,所以曾想杀了你。这世上,本就存在很多这样的事。”

尉临风心中一痛,却还是迎上沈珝的目光,“南王的意思是,商家主也曾嫉妒我的父亲吗?”

“这件事在南府本来不是什么秘密。传闻,商柘从年轻时就一直很嫉妒令尊,你们苏家人或许自来便受眷顾,令尊同你一样才气纵横,名震南府,这自然让商柘不满。”沈珝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说出了一个让尉临风觉得无比残忍的事实,“而谢家,恐怕只是受了连累。”

沈珝神情淡淡,然而每个字却似乎都精准无比地击中了尉临风的内心。这一刻,尉临风再也无法否认,也不可能再否认。他悲愤道:“果然……是我连累了表弟,是苏家愧对谢家!”

所以,表弟才没有提前告知他商柘来了京都吗?

他现在又到底在哪里?

沈珝适时停住,没有再开口。他注视着尉临风像游魂般慢慢向大门走去,眼中一片晦暗。

他需要尉临风继续撺掇宋王,他需要宋王与太子继续相斗,他需要让京都彻底乱起来,他要让宗帝不再将心思放到纪流光身上,只有那样,他才能伺机救出纪流光。所以,他还需要让尉临风继续待在宋王身边。

快走到门边时,尉临风突然停了下来,却没转身,也没回头。他的声音低低的,仿佛带着一丝不能承受的疲惫,“南王,你今日去宋王府,是想让宋王去与诸士行争夺商柘吗?”

“是。”

沈珝答得毫不迟疑。

“既如此,南王静侯便是。”

说完,尉临风打开院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院子里,只剩下了沈珝和纪方回两个人。

良久,纪方回忽然叹道:“南王,如果是三妹妹,你觉得,她也会为了救你而这样做吗?”

利用谢家案,利用尉临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彻底搅乱京都局势,让宗帝不能再作壁上观,让宗帝对三妹妹放手,然后,就真的可以救出三妹妹了吗?纪方回并不能确信。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沈珝想起,他离开明塘时,纪老太爷对他的叮嘱,还有,冷眼送他的纪安意,虽然似乎并不想和他多说话,却极详尽地和他分析了京都的局势,以及他对宗帝带走纪流光目的的猜测。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沈珝至今都记得很清楚。

纪老太爷对他说,宗帝不会伤害纪流光,因为他最终的目的是想见到叶思微。纪老太爷的告诫带着长辈的殷切和担忧。

纪安意则对他说,即使你不去,纪家也有办法救回纪流光。但如果你去了,身为南王,你将不得不在京都变幻诡谲的局势中周旋,还有,如果宗帝趁此机会让你放弃南府,放弃南王的身份,你将怎么做?

那时的沈珝没有答案,现在的他也依旧还是没有答案。

然而,现在他心中唯一坚信,也唯一想做的事只有——救出纪流光,无论面对的对手到底是谁。

为此,他将一往无前。

为此,他也将不惜一切。

因为,他真的很想时时刻刻见到她。

细细回忆起来,他们之间似乎并没有长久地相处过。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觉得沈珝在她心中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呢?

纪流光想了一会儿,余光忽然瞥到窗外飞檐的屋角,随即不由烦闷地笑了笑,在心中暗自腹诽道,这会儿,她明明想的应该的师父到底会不会来京都;以及假如师父来了京都,她该怎么办?

可是她的思绪偏偏好像管不住似的,她很想知道沈珝在京都到底在做什么,也很想知道纪家有没有人来京都,她与沈珝见面匆匆,很多事,他们无法在宗帝面前说,但是,那些事,偏偏她都很想知道。

那会儿,在明塘多好,有聂十娘子从中传递,她想到什么,立刻就能跟沈珝去信,接着她也很快就能收到他的回信。

那会儿,她和他在信中说了许多事呢,哪像如今明明在同一个地方,却见也见不到,听也听不到……

还有,宗帝问过她的那个问题,纪流光也始终忘不了,更无法忽视。

纪流光记得,祖父与她说起过三年前的大朝会,祖父说,那时宗帝将北境王与南王召到京都,名为朝会,实际上却是想将双王作为人质扣在京都,然后伺机收复北境和南府。然而,那时,偏偏尉临风也到了京都,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了谢家案,多方势力权衡博弈之下,宗帝只能放北境王世子和南王离开。

那是一次有惊无险的“朝会”。

但是,这一次呢?

为了她,沈珝孤身来了京都,身边没有任何护卫和幕僚。纪流光觉得,宗帝问她那个问题的真正目的仍然是在试探沈珝。沈珝他真的会为了她放弃南府吗?

纪流光几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南府,南王的身份是沈珝在京都唯一的依仗,沈珝肯定明白,他绝不能放弃,她也不会让他放弃。

而且,她相信,沈珝能做到不负南府,也不负她。

“纪三小姐,陛下有请。”

纪流光思绪刚刚收回,门外就传出了凌北海的声音。

每次,来请纪流光的必然是凌北海,送纪流光回来的也必然是凌北海。在这一点上,宗帝从不假手他人。

显然,宗帝十分信任凌北海。

纪流光想到上一次,在正殿前,凌北海对她的提醒;还有在周妃面前对她的维护,凌北海似乎对她存在一定的善意。当然,纪流光相信,那样的善意是有前提的,或许是在不违背宗帝的命令下。

“三小姐,不必心中惊惧。”

凌北海微笑着转过身,低声提醒。

纪流光随即抬头,笑了笑,大方道:“总管,是见我走得慢了?”

“三小姐今日脚步似乎有些迟疑。”凌北海笑得十分和善。

纪流光立刻回道:“不瞒总管,我刚才想起了明塘的亲人,情绪一时有些低落,所以,不知不觉就走得慢了些。”

凌北海脸上笑意越发和善,“这是人之常情,三小姐本是久别归家,如今又离明塘,恐怕家中亲人的确也一直心有牵挂。”

“总管可知……”纪流光眼中闪过一抹犹疑,神色似乎更加低落了几分,“纪家是否一切安好?”纪流光有点担心宗帝是否会牵怒于纪家其他人,因为她早已察觉她的师父叶思微与祖父不仅仅只是年少旧友。

凌北海了然笑了笑,“三小姐不必担心,据我所知,如今只有纪方回公子到了京都。”

“大哥来了京都?”纪流光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一个消息;她更加没想到,纪家来的人竟然是纪方回。

却听凌北海又道:“是。他与南王住在一起。有南王的照拂,想必令兄不会有事。”

“大哥一定是为了我才来京都的,大哥之前从未来过京都,恐怕大伯父和大伯母更不会安心了。”纪流光心中几乎立刻升起了一抹愧疚,同时也更加不安。因为她想到大哥恐怕还没忘了宁杳杳,而宁杳杳却早已是平郡王侧妃。

“三小姐,当心。”

凌北海见纪流光又有些失神,只低声提醒她注意台阶,没有再多吐露一个字。

纪流光有些悻悻然,只轻点了点头,也没有再问。

两人一路沉默着向宗帝正殿而去。

及至来到正殿前,纪流光遥望远处天际,晚霞如火,天高云阔,即使再恢弘的宫殿在无垠天色的映衬下,似乎都显得缈小了,而她也如一料芥子,更加缈小,更加没有自由。但是,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偏偏总是有更多的人要想住进这里最恢弘的宫殿,想要登顶那个唯一的位置。

红墙深宫禁锢得了人,却从来禁锢不了**。

纪流光知道过往或许也有许多人站在她现在站立的位置上,遥望着被巍巍宫墙分隔的天地,心中也许涌现过和她类似的想法,但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她今日偏偏也要站在这里,也要在这里肆意嘲讽一番!

前方,不知纪流光这一番心思起伏的凌北海忽然在门前停了下来。

纪流光的心顿时一沉,立刻也停了下来。

接着,殿内的谈话声毫不意外地传到了外面。

是宗帝和宋王。

纪流光的心一时间下坠得更加厉害了,因为她听到他们提起了沈珝。

……

“宋王,听说你见了南王?”这明显是宗帝在质问。

而宋王的声音竟似带着笑,听起来极为放松,“禀父皇,的确如此。”

宗帝步步追问,“什么时候见的?他与你说了什么?”

宋王依旧应对自如,几乎没有任何犹疑,“今日午后。南王上门求见,儿臣也甚是意外,不知南王竟已到了京都。”

“他与你到底说了什么?”宗帝的声音似乎更沉了几分。

宋王却似乎依旧在笑,他笑着说道:“南王说,他有一个友人误来了京都,烦请儿臣代为向父皇祈求,请父皇早日将他心中所系的人放出宫,好让她与回明塘与亲人相聚。”

“他没有向你说出那个人是谁?”

“没有。”

“那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知道。儿臣听闻,南王心慕明塘纪阁老的孙女纪三小姐。”

“这就是他对你说的?”

“不错,听了南王的恳求,儿臣觉得南王对纪三小姐的确一片真心,所以也有心代他向父皇祈求。”

“哼!”

“父皇,儿臣只是不愿做那不解人意的前辈,也不忍南王再受相思煎熬之苦。”

“你既已替他向孤求了情,那便是做到了他的请求。其他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了。孤不希望你再见南王!”

“是,儿臣知道了。”

……

一阵脚步声渐渐退向门外。

纪流光下意识地跟随凌北海退到一边,心中却如擂鼓一样,无论她怎么样压抑,还是响个不停,无法止息。

沈珝午后去见了宋王,宗帝傍晚就将宋王召进了宫,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还有,宗帝对宋王的告诫,为什么偏偏要让她听到?

而沈珝又为什么去见宋王?沈珝真的是去求宋王了吗?宋王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沈珝和大哥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他们……是为了她吗?

或许正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她不可能从沈珝或者其他人口中得到确定的答案,纪流光的心忽然之间变得无比的慌乱,无比的不安。

“纪三小姐。”

宋王依旧带着笑的声音在纪流光头顶蓦然响起。

纪流光心中一凛,随即迅速抬头,看向了宋王。宋王比太子年轻许多,神情明朗,英挺俊美,举手投足既带着皇家的威仪,也有几分随性洒脱的味道。至少从表面看,纪流光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与太子一派相斗多年的人。

纪流光楞了楞,立刻行礼道:“见过宋王。”

“纪三小姐,本王闻你名久矣,果然不愧是纪阁老的孙女。”

宋王笑意深深,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纪流光。

纪流光心中难定,直接问道:“敢问王爷,沈珝……今日真的去求了王爷吗?”

“自然。他离开后,本王就进了宫。纪三小姐,你说巧不巧?不过,本王总算也没辜负他亲自上门拜访,他的心意,想必三小姐已经感受到了。本王也觉得十分欣慰。”

“谢谢王爷。”

“哦,你代他谢本王吗?”宋王脸上依旧是一派春风,“那本王当然却之不恭。”

自始至终,凌北海一直躬身站立在纪流光和宋王身侧,直等到宋王的身影消失在殿前台阶下,才引领着心事重重的纪流光走进了殿内。

这一次,宗帝没有再与纪流光说起北境的事。甚至在纪流光例行的问诊之后,宗帝也没有问起他的病情。

很快,纪流光依旧由凌北海送回了她的住处。

一路上,凌北海也没有再开口。

这一夜,纪流光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

翌日清晨,纪流光的思绪也依旧纷乱。她在脑中反复想着昨日沈珝的举动和宗帝的告诫,可是,眼前却似乎依然被什么完全罩着,她无法看清。直到有人再次敲响了她的门。

来的人不是凌北海,而是完全出乎纪流光意料之外,越王世子妃的人。她本以为,宗帝并不会让任何人再靠近她。

越王世子妃代周妃向纪流光致歉,并送了赔礼。而且,一大清早就送了过来,显得极为有诚意。

而纪流光却看着满屋的赔礼,很快,再次怔怔地出了神。

纪流光暂时看不透她的处境,但是,宁杳杳却十分清楚地知道什么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还有什么才是她最不能失去的。

她骗走了范岫,才得到了来京都的机会。

她与范家几度周旋,才得到了入东宫的机会。

她是平郡王侧妃,早已不是宁杳杳。

她不能失去李连照,无论如何都不能。

这是她三年前就决定了绝对不会回头的路。

因此,当她在越王府的宴会上见到一脸黯然的纪方回,她的心只是微微动了动,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纪方回看到宁杳杳看向他的目光依然如三年前一样平静淡然,心中苦笑了一声,随即立刻急促地道:“宁家表妹,我来这里,只是有一件事,想要告诉你。”

宁杳杳坦荡地看着纪方回,直接问道:“纪表哥,什么事?”

纪方回心中顿时又泛起了一阵苦涩,“这件事,其实跟你没有直接关系,然而跟平郡王有关。你听了后,可以自己决定。所以,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

宁杳杳却突然移开了目光,低头看向了庭园里的花草,“纪表哥是为了纪流光才来京都的吧?那么,这件事跟她有关吗?”

纪方回见宁杳杳开始回避自己,神色越发黯然,“我不知道。”

“那纪表哥是受人所托?”

“你可以这样认为。”

“那请说吧。至于之后,我会好好想想的。你……大可放心。”

“好。”

话音落下,纪方回再无法放任自己去看宁杳杳了。他知道,他们之间,终究既无开始,也不会有结束。

纪方回在将沈珝交代的事告知宁杳杳后,便直接离开了越王府。他一路紧赶着回到院子,告诉沈珝话已带到,仿佛才彻底地松了一口气,他急切地想让沈珝吩咐他去做另外的事,希望借此麻醉自己,让他不要再去想宁杳杳。

然而,沈珝在看了纪方回一眼后,难得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之后便没有再说任何话了。

接下来的事,可不只是他们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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