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岭南燕家

【第四十章】岭南燕家

“就不知道你敢不敢收了——”

就算敢收,又敢不敢为这点小事交恶个武林世家?

燕家虽小,虽拢共也不像有几口人,却个顶个的都是人中龙凤,那本事可不小,又是南宫世家掌事二当家南宫湘芗的夫家,背后可还跟着个没人敢惹的无桐夫人呢——

就算无桐夫人与燕家的关系其实并没传闻般那么紧密——就算燕家家主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子侄曾孙撑腰——可鬼市又敢不敢赌呢?

做生意的人都求个精明,看人下菜碟,求的是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真正敢“狗眼看人低”的反倒是不多。

何况他鬼市有人不做偏做鬼,本可光明磊落却只敢遮遮掩掩——这样行事的人又能有多大的胆子?

这看来年纪轻轻的少年分明是吃准了他鬼市不敢当真冒险惹到什么凶神恶煞,就连这“分明”也“分明”得着实气人,可判官也只是沉默,沉默得久了,也只能道一句:“……却不知阁下如何能够证明呢?”

他问的,自是如何才能证明这少年的确是那岭南燕家的子侄。

那少年却是干脆从怀里拿出了本手抄的册子,竟直接抛给了他,笑声朗朗道:“你可以自己看呀。”

那封皮上也的确明晃晃写着“锥骨打穴”四个大字,瘦削苍劲,精准有力。

他竟是直接要那判官检验这可能的秘籍——可这烫手的山芋又有谁真敢翻上一翻?

这翻了——可就是看了不该看的了。

因此那被称作判官的男人虽是接了,却是接得惶然一惊,一时不尴不尬地僵在那里。

但凡聪明点的都可能怀疑这秘籍是假的——虽然那少年本也不太可能会料到有此一遭,也的确没有必要提前准备好假造的秘籍——但无论这秘籍假与不假,又有谁当真敢看呢?

燕家的家传功法若是外传——就算当真是被自家的子侄荒唐胡闹地给出去的——可是他荒唐难道别人也能荒唐?难道看了的人不怕被燕家秋后算账?就算这少年也会被惩戒,可任谁都分亲疏有别,这燕家若要护短,若要当真蛮不讲理,这被动荒唐的外人又能如何?

——这本就是一个谁恶谁有理的江湖。

再退一步说,无论那鬼市背后真正的老板敢不敢对上那岭南燕家,他一个鬼差中管事的又敢不敢当这出头鸟?敢不敢“凭白”给自家的老板招惹上这样的麻烦?敢不敢冒着当替死鬼的风险替人收了这笔于他毫无好处的买卖?

那判官捏着手上烫手的所谓燕家秘籍也只有沉默。

他本是要质疑这人的身份,现在却只剩下手里这么个处置也处置不得的玩意儿。

那少年却是粲然一笑,笑得轻松惬意:“总之东西我给你了,它肯定是值我们几人的舌头,它若是不值——”

他拖长了调子,故意拿腔拿调道:“这燕家的东西,你们觉得不值,也大可自行去找燕家理论。”

他这却是摆明要厚颜无耻地强词夺理了——你敢说它不值?好,你去找燕家呀!你敢不同意换?也好!我就偏要理解成你觉得它不值了!

——想他鬼市又敢不敢说燕家的功法不值?这不还是要开罪燕家吗?

判官僵在那里,虽然明知这少年强词夺理、狐假虎威、恃“强”凌“强”、外强中干、气死个人,像是仗着他鬼市大门大户知道分寸没那么不分轻重、不得不更顾全大局不愿与别的势力轻易交恶,就在这里放肆胡闹——

但是他又有什么办法?

一时之间,这场面就也僵持了下来,判官手上这东西竟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最后也只能择了个安全却也叫人窝火的妥协恭敬道:“既是……燕家的公子,那自是我鬼市的贵客,此番失礼,多有得罪,这点小事也不过是场小小的误会,还望几位玩儿得开心——”

江扬笑笑,竟是干脆承了这客套,一点也不心虚地说:“那就承蒙您客气喽?”

他抱了抱拳,竟是一个潇洒转身就直接要走。

“哎!”却被那判官赶忙叫住了。

“有事儿吗?”

后者瞧着他那副有恃无恐的得意样子,也只得假笑客气道:“……您的秘籍。”

对方甚至还有心调笑着反问:“哦?您不要了?”

“……瞧公子这话说的,误会而已,我鬼市还能真贪图您燕家的秘籍不成?”

“是嘛?那就多谢了——”少年人于是也轻松笑笑耸了耸肩,那判官将秘籍递得恭敬,他却是接得散漫,慢悠悠又塞进了怀里,就也施施然勾住身旁年轻人的袖子走了。

余下在场久久的静默,冷硬得像是结了冰。

“……判官大人——”

“……闭嘴!”

沉默了须臾,那黑牙摊主忍不住不断瞟向一旁万俟老四的石洞口——那万俟老四也真是沉得住气,竟是至此还没出来看过这外面的热闹——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却被那被称为判官的男人勃然呵止:“你还没闹够么?!”

“小、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只是——”

判官耷眼睨着他阴沉沉道:“你们私斗都招惹出个燕家人来了!怎么?弄出个岭南燕家还嫌不够麻烦?这事要不要你去替我禀告阎王啊?!”

“小的不敢!小人知错了——判官大人您息怒啊——”

那黑牙摊主也是被这素来温和沉着的判官吓得不轻,猝然跪下连连叩首求饶,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他的哀嚎,那万俟老四竟也终于从帘后幽幽地探出张脸来,蜡黄的脸,死鱼似的眼,伴着呼噜噜的咳嗦死气沉沉地瞧了判官一眼,判官就也阴冷地瞧了回去,两相对视却是彼此无声,那判官眯了眯眼,到底还是沉着声色离开了——

另一头不过刚转过两条小道:

“我们快走!”

“什、什么?”

白城骤然闻言自然不免惊讶,却见甫一走出巫术市场区域的江扬立即找了个犄角旮旯,做贼似地掏出那所谓的秘籍就弄燃了火折子点了。

“假的,快走。”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白城自然迷惑。

羌霄摇了摇头,像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下气,却也温声了然地代江扬解释道:“他虚张声势装得虽像,却又怕到底还是会惹人怀疑,若是那判官上头的人不甘心可能被骗,怕是等那判官汇报过后就要有人折回来请他这位燕家公子‘吃茶叙旧’了——”

白城顿时却像是折进了更深一头的雾水里。

他原本看江扬那副自恃身份的轻慢自得,还以为他当真是那所谓岭南燕家的子侄——虽是随身带着家传秘籍的确奇怪,虽是骇得人不敢去验证那秘籍真伪也的确可疑,可瞧他当时那种样子——那么的……

信誓旦旦有恃无恐,那么的……

十拿九稳如闲庭信步。

那种全无顾虑、全似漫不经心而现出的锋芒——饶是曾有所怀疑,也到底要在这样的狂妄前化为了乌有。

就凭他那样的底气,难道他所倚仗的还能是假的?

若是假的,那他无所倚仗全靠一腔蛮勇还能全然张扬桀骜至此——那又何止是镇定能够形容的?

他那个年纪,又哪来的那种底气?

他之前虽也像是没什么怕的,却到底还没有刚才真正临危时更显得举重若轻,你光是看他,就会觉得刚才真不像有什么大事发生,或许在他心底刚才发生的也的确算不上大事——尽管刚还有人扬言要割了他们的舌头。

“走吧。”

于是白城还是忍不住疑惑得直皱眉:“你那秘籍……真是假的?”

“呃……嗯。”江扬讪笑着摸了摸鼻子,多少有些尴尬。

白城就也难免起了几分忧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江扬茫然地笑了笑,像是觉得这答案理所应当:“就……逃呗?”

可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的理所应当,怕是任谁也难免觉得这事到底也不会是什么大事。

不过既然拿到线索,他们也的确没必要再逗留,几人买了些装束简单改换了一下就也打算撤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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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燕家的人?”

“是,他们——”

“抓回来。”

“什、什么?可——”

“抓回来!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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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鬼市戒严,闹得很大。

据说是巫术市场来了个“燕家公子”,起先这事本身不大,然而等到负责那片儿的判官向孟婆一个禀告,孟婆还未向上通禀就已勃然大怒派出人手倾力搜捕。后来事情捅到阎王那儿时,阎王也只有三个字:“……抓活的!”

那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低沉嘶哑。

判官来这鬼市时日不多,就连阎王的面也不曾见过几次,每一次还都只能窥见张青黑凶恶的玄铁阎王面具。这一次却是隔了象牙金雕的殿门都能听出那压抑的怒火——

像暴风前的海上,像狂雷滚动在云野,蓄势勃勃得像有什么滔天的怒火被一星火花点燃了前奏。

“簇”的一下,任谁都别想太平。

虽是那响儿还没燃到太大,但跪在地上的判官却已敏锐地觉出了不祥。

时间一炷炷香过去,判官和孟婆一前一后跪在那里,手下的人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地赶来回报,封了所有的出口也还是没有消息。

内殿里的阎王没有动静,判官素来谨慎,跪在孟婆身后却猜不准这内殿里的人此刻是怒火渐消渐渐找回了平静,还是暴风雨压抑的前兆。

直到一个人被踹进来撞开了外一层的殿门,少年锦衣带血提剑明晃晃走了进来,他的剑很短,不过比肘长出半掌,剑身极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刃窄窄的竹片,但这竹片却厚——那剑身厚而实,也像漆华的竹皮,看来不厉不韧,反而有一种锥子似的精悍和那种刺似的尖。

他扯了扯嘴角,细长的双眼微眯,也如风中竹叶似的薄削冷厉,那目光冷冽,嘴上却又是笑嘻嘻的:“哟,原来阁下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

这话说得可真是叫人惊愕——难道不是他们在找他么?

孟婆乍然瞧见了他——猛地一下,又还没被震出才刚惊觉他破门而入的震愕,于是惊怒交加之下破了声音,虽然仍是哑的,却也是更狠厉、更尖锐,尖锐几乎像是被病痛折磨狠了的老猫,自己难受,就也尖着指甲刮铁片地直要别人耳朵也难受:“……你怎么敢闯阎罗殿——?!”

那少年却只是抬眼睨了睨她,挑眉却将两道“笑眼”眯得更细,就像两刀弯弯的月牙——弯得锋利,刀也似的锋利,他竟也就这么笑盈盈地说:“这就得要问问你了——你们鬼市——是有什么毛病——?!还得我来替你们收拾问题?”

孟婆被他陡然一转的怒斥气得一噎,一时更急更气,却也是更加不明所以:“你!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那少年却也是一哂,像也是被他们逗乐了,只是他脸上仍挂着飞溅到断的血丝,虽然又少又细,却反而发黑得迅速,看来就难免有些叫人发憷:“我胡说八道?——有意思。我的朋友在你家鬼市失踪,你却还在到处缉拿我的下落——?若说你鬼市没有内鬼那也是被人钻了空子,你们当家作主的却还在这里一无所知?你说你们好不好笑?”

他凛眼瞧向一旁始终不语的鬼市阎王,仍是噙着那笑,却自有一种刀刃似的凛冽从两线细长的目光中丝丝缕缕地漫出来,那就只是……一种凛冽的怒火——是孤狼似的怒气被死死压制在那双年轻的眼底而不得。

他虽仍那样笑着,却又像是黑云压城般张紧了弓弦,进一步是狂风骤雨,退一步……却是不可能退。

那阎王这才像是瞧见了他的脸,比刚才他轰然踹人破门时还要更甚。

这一切还得从三个时辰前说起。

三个时辰前,他们刚从一条黑暗的小路中出来,躲完了巡逻的鬼差,却发现羌霄他不见了。

……

“你既说我鬼市出了内鬼,那这搜索密道也自然要做得隐秘一些,不如由燕公子上阵演一场戏,我也好分派人手代你寻人。”

意外的是,这阎王说起话来倒是温和宽容得很。

少年想了想就也低低地笑了:“……不知阎王想怎么演?”

阎王反倒沉沉地瞧了眼他:“……那就要看你想赌什么了?毕竟戏做得真了,才足够取信于人。”

他要江扬演戏,要他与人比试搏命——

不过看来这演戏是真的,比试却也是真的。

“……行吧,赢了——”少年思索着低低地笑了,“你就帮我把我家阿霄找出来如何?……掘地三尺。也得给我找出来的那种找。”

“你——”孟婆虽想阻拦,阎王却已是问道,“……那若你输了呢?”

少年人想了一下,许是幻想了些扒皮抽筋的活计,却也只是摇了摇头笑得简单:“那我也就任你处置了呗?”

孟婆好不容易赶忙插进了话:“笑话!你身在我鬼市凭什么和我们谈条件?!你现在自己跳出来还以为你跑得掉吗?!”

“噢,是吗?”那少年笑笑摸了摸鼻子,“那你们大可以试试。不过——”

他却是突然似真似假地客气道:“不知阁下听没听过山西大同的霹雳火器,只要几颗就能开山裂石,甚至还能定时爆破,可是方便得很呢——”

孟婆一惊,不觉迟疑道:“你……你什么意思?”

少年人也只是笑得没心没肺:“我呢?不才,只刚给你这鬼市装点了几颗——就算您家阎王大人气量狭小到非要同我这么个后生晚辈过不去,就连我‘委委屈屈’提出比试都不敢应战——恐怕也得瞧瞧您有没有这么舍得这鬼市喽?”

“你——厚颜无耻?!”

“诶——谬赞谬赞!”

孟婆自是瞧不过他一有需要就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后生”的大帽子扣给阎王,这少年却也当真是厚着脸皮将这当成了夸赞,甚至一点都不羞愧。

孟婆就也只得更恼:“呸!我就不信你真这么莽!敢自己上门来玩什么同归于尽!何况你若当真在乎那什么朋友又怎么可能真毁了我鬼市却不怕一并把他也埋了?!”

“啊?”少年却故作惊疑地笑出了个气音,活像是觉得她孟婆竟也恁地好笑,“谁说我要跟你同归于尽了?我好端端的本事怎地不行就非得突然寻死,你当我跟你一样闲得无聊闲命太长么?”

“你——!”孟婆气极,到底是忍不住动起了手,“明明是你说你按了霹雳弹!”

“我说——”少年只是扭腰青烟似的一闪,就也施施然地掠开了三丈,窄剑“锵啷”直刺,金铁交接,“我定要炸出个惊天大响儿来,那自然会有人地上的人来对付你这所谓的鬼市——我可没说非要弄出几多人命不可,你自己杀人如麻就以为别人也跟你一样变态么?”

他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说的话却是刻薄,刺得孟婆越追着他打越是气息不稳怒火中烧,却也愈发惊觉这人竟当真跟条泥鳅似的滑不溜手,要抓也难。

“……够了。”

阎王终究是开了尊口:

“你若赢了,我就派人帮你把你的朋友找出来,你若输了,就把你的舌头砍下来,再多加一只右腿算是你闯门的——”

“——得咧,成。只要你发誓能把阿霄给我找出来就行。”

那少年说得漫不经心,随意得却也过分荒唐,从来没有赌局是该这么赌的,这分明已经变成了交易,但是他偏显得浑不在乎,好像他真自大到自以为有什么天大的本事,阎王沉默了须臾,竟然也只是道:“……可以。”

少年也于是耸了耸肩:“好。那就动手吧。”

——其实他敢来,就也料准了要活捉他的阎王在乎的也不是他几条手臂。

——不过他既然敢来,自然也就不怕多吃些苦头。

这阎王要戏耍他,那就戏耍便是了。

左右……

他可没想着输。

我想先把第二卷修完,可能第三卷就有手感了呢……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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