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强留
此刻,他站在一顶软轿旁。
软轿露顶,床也似的大,被四个昆仑奴抬着。轿子正中坐着个富态的中年人,而中年脚下绑着个昏迷的人,后者被挡了大半叫人看不太清,只隐约让人觉得身形娇小,许是个姑娘。
只是少年虽是一眼就搂到了这么老些人,其目光的中心却不觉还是稳稳落在那年轻人的身上,就好像他甫一转眼让这人进了视线,这视线也就自动找准了焦点。
少年也浑不觉得需要遮掩,喜上眉梢,便“阿霄”一声飞奔了过去,狠狠搂住后者的腰背死死箍住,才想起担忧自己是不是搂得过紧了,怀中的腰身瘦弱,他不敢再用力,却又到底是不舍得放开。
被搂住的人倒是抿着嘴角闷住了意料之内的闷哼,过了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少年劲瘦的后背。
少年的身形多少还留着点少年人刚抽条开的那种余韵,骨骼张开得多少有些像风筝——早熟,肌肉却还不算完全跟上了骨骼的发育——便像是豹,有些欣长、瘦长、韧,却难免会有些薄削,就也难免有些翠竹似不够充盈的感觉。
羌霄拍了拍他的背,一时却有些恍惚的沉吟。
后来,江扬有闲心时回想到此刻,才想起问他为何沉吟得有些久了。
后者抿唇微微沉吟,轻笑一声才调侃道——我在想吾家有儿初长成。
“……”直惹得江扬一愣,张了嘴失语了好一会儿,也只能眯眯眼睛睨着他,试图靠这无声发出谴责的抗议,“阿霄你占我便宜——”
殊不知占便宜是真的,这话却也不假。
这少年人越长大,就越似头矫健骄傲的头狼。
就像燕知雀老说他是狼崽子,若能从狼崽子长成独领风骚的头狼——那固然是很好的,可是……
那迎风傲雪的狼太孤了,真正可以独当一面却也到底还有个“独”字。
羌霄不觉在江扬看不见的地方低了低眼,容色寡淡,一念之间倒有些与那些眼看儿子成婚时的父亲感同身受——
等该敬的酒敬完,热闹将散,长夜未央,那些欢喜与兴奋都已经随着力气被耗得平淡,就连身上热乎的酒劲也挥散得差不多了,你知道从此开始便有些什么是不一样的了。
可是你不能说。
你也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其实你明知这事该要高兴,明知这是对的,是必然而然,是谓为正确,却多少还总有那么几分……
不想。
他们二人抱了一会儿,四周却多了些骚动,那上面的观景台上似乎多了些声响,江扬分出神来望过去就对上阎王沉沉的目光。
那阎王不知何时竟已站了起来——这“竟”字倒不是说他该是个瘸子,而是说他站起来得就像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站起来了,一旁几上的茶盏尚有余震,像是刚被身下的几案连累得不轻。
那男人意味深沉地瞧着他们,却最终不声不响地走了。
江扬瞧着台上的人接连消失,不免觉得古怪,却还是忍不住先问起了羌霄:“阿霄,你没事吧?”
“我难道像有事么。”
他淡淡地打趣,倒也难得用了个反问。
这人又岂止是没事?他就连回答都回答得温文平淡,浑然不像刚从场莫名其妙的下落不明里脱身回来。
江扬瞧着他那副从容得漫不经心的样子却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轻易出事,我只好奇你是怎么回来的?”
“没什么大事。”羌霄浅浅叹了口气,答得淡漠又干脆,只多少有那么几分……像是不耐的影子,“我那时在咱们躲藏的地方听到齿轮的响动,来不及叫你就被突然多出的一人捂住了口鼻,迷晕了过去——”
“一般的迷药对你不是——”
“是啊,效用不大,”羌霄平淡接道,“我醒得应该比他们预想得要早,就趁其中会武功的那个离开时把这人迷晕了。”
他指了指那软轿台子上昏着的人,江扬也这才分心细瞧了下,才发现那人穿的虽是男装,面目却有些过于柔美,身形也矮小纤细。
“女孩儿?”
“男的。”羌霄虽然看不见,却倒很是笃定,甚至反过来问道,“说来白城呢?”
“哦,我当时以为是他们鬼市出了内鬼抓到了你,就直接找到那所谓的阎王那儿了,他们跟着不安全,我就叫他们自己先躲起来了。”
羌霄点了点头,倒也没说什么,沉吟了一下,也同他介绍起了一旁的中年人:“这位是言三老板,我曾同你提过我在岭南的药材生意,其中有些便与言老板有些交集。我方才弄晕这人摸索着从他们困我的密室出来也不知到哪儿找你,就听说你要同人比武,来的路上就遇到了言老板,蒙他帮助,就也把这人一并带过来了。”
“啊——”江扬消化了一下眨了下眼,却只好奇道,“阿霄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我刚才没注意到啊——”
“你是该没注意——”羌霄却是懒着调子扯了扯嘴角,“打着架还心不在焉的是想死么?我来时你打到一半,听你大概能赢,就也懒得阻止了。”
江扬就也叹了口气:“你该阻止的——这样我就不用刺人家脖子了,还是靠着说人肾虚激怒成的人,说来还怪不要脸的……”
他讪讪摸了摸鼻子,原来他这么个不要脸的也知道不好意思。
羌霄却是闲闲得轻慢:“不要的是你这小骗子的脸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不好意思?何况我阻得了你难道还阻得了别人?到时叫你分心了人家又不会停手,打死了你这个祸害又算谁的?难道还要叫我沾包么?”
他这话说得可真是事不关己,可细细思考却又到底是为了江扬考虑。
不过是虽考虑了江扬,对于旁人的生死却也像是当真不在意。
——这也就是羌霄的样子,像是他生性如此,自始如此,谁也改变不了——顶多,是多了个江扬。
而作为这个“江扬”的江扬本身张了张嘴,却最终也只有无奈地笑笑,内心微微叹息,到底也不忍在他刚回来的当口惹他不快,顿了须臾却是转了转眼睛,就又扯出了个笑嘻嘻的模样,打趣道:“可惜你现在才不想沾包我也已经赖上你了,完了阿霄,原来你这辈子早完了你都不知道——”
他说着“完了完了”——浑然也不介意愣把自己说成了个谁沾谁倒霉的祸害,听得对方倒是也忍不住摇头轻叹了下气——却也到底是不当真的。
他二人自有他二人插科打诨的习惯,只是毕竟还有外人在场,也就只插科打诨了不几句,江扬就同那言老板热络地聊起来了。
对方看来不过是个很普通的中年人,白白的脸颊略有富态,唇上的两撇小胡子修剪得很是齐整,整体看来都是修容得宜,算不得扎眼——只是在这么个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的地方,他却是坦坦荡荡地露着真容倒——如此醒目。
一身柳枝碧水似的绿衣,外罩件浅青色的衫子,料子柔软又舒适,却不太显贵气,颜色虽是寒冬中难见的春意,却亮黯得宜,又不会显得太过新鲜。
这人此刻含着笑地坐在四个昆仑奴抬着的辇上,似是双腿不便,不良于行,人却是很和气的,微笑着承了江扬的感激,同这对他来说过于年轻的少年人聊起来也只有不少的欣赏。
“此事大江公子自己应付得已是很好,我也不过是恰巧路过得了机会与他同路罢了,算不得什么,倒是不知二位公子打算怎么处置这位?”
江扬皱眉瞧着那副正昏迷着的生面孔就问了羌霄:“说来阿霄你知道这人为什么绑你了吗?我怎么想不起你提过这么个仇人。”
羌霄没说什么,只沉默完微微吐了吐气,简洁道:“……上去再说吧。”
那吐息虽轻得不鲜明,却多少有那么几分——像是不屑的不快,就像不甚在意又懒得多提,江扬看出他这样,就知道这人在他眼里应是不值得顾虑,却也难免更多了一点好奇,于是就也存了几分心思等着上去后能听得个什么来——
他倒也没想到现在就要问清个所以然来。
他素来没有强求别人的习惯——更何况是对于羌霄。
他也素来信任羌霄判断的能力,虽然他们并非没有偶尔的意见相左,但是他们都不是需要彼此小心翼翼谨慎保护的那种人,也都了解彼此了解得过深——就像羌霄吃准他能赢,就也敢站在下面安静地看完他与别人的比试;江扬也敢信任羌霄对这陌生人的判断而不急于多问。只是……
只是就像去年在西郊的时候,羌霄说过——你若当真信任我的能力,就知道我做的选择本就只是利益最大的稳妥之选。
羌霄能够信任江扬的能力,是因为羌霄的生性就是那样——看来对一切都轻描淡写地漠不关心,却也从来对一切都有内在掌握式的判断。
他只像是懒得干涉,并非当真愿意失了掌握。江扬和羌霄不同,江扬是不想干涉。
他想要信任羌霄的能力,他也知道羌霄的能力,只是……有时他难免担心。尤其是不知道后者在哪儿他就更有种莫名的恐慌,这恐慌像是印在他骨子里却着实没有依凭。他也明白之于羌霄所谓利益最大的选择未必也会是他江扬想选的那些——就算其结果是他想要的,但其间做出选择的过程也可能会让他宁愿不选这条。
他们之间本就有着极其相斥的不同,他们相似的部分越契合得如同天生,这些相斥的沟壑也就越鲜明——
只是,至少现在,他们之间那种生而不可调和的矛盾还没有演化得那么激烈得不可忽视——不可被归入到海纳百川的和而不同之中。
“那我们就上去吧?”
言老板却道:“鬼市只有后半夜可以进出,虽是出的时间比较随意,不像进入只有夜半,但如今也已是白日,出去的口是不会开的。”
他们思索着许是要继续在这已因为他们闹出了不少事端的鬼市再待上半日,那边从石洞的入口却已是走进来了不少鬼市的人马。
江扬蹙眉,却是嬉皮笑脸地戒备道:“怎么?孟婆大人还有什么指教?”
那为首的自是这鬼市的“孟婆”,只是这戴了张老妪面具的鬼差头头此刻却是客气了不少,出言甚至算得上恭敬——一种刻板得几乎像是简化成了白纸黑字写出来的流程似的非人的恭敬——没什么错处可挑,却也让人本能地不适。
她沙哑着嗓子,客客气气道:“不敢有所谓‘指教’,原本也只是疑心这位公子是不是冒用了岭南燕家的名号,我鬼市也算是与燕家有旧,既是故人的事——也难免是要经心一些,既然现在已经证明了此事纯属误会,那也自然是该以礼相待——”
她这“以礼相待”四字倒叫江扬莫名觉得别有深意,于是抬眉“唔”了一下,似有思索,却是转瞬就眯细了眼笑着拉开些关系:“阁下客气了,舅公交友遍天下,能得朋友经心为之防范自是好事,只是我不常在江湖走动,对他老人家的交友实在挺不了解,此番多有得罪,承蒙关照,我们还有他事,就先走了——”
孟婆拱了拱手却恭维地一拦:“少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一手锥骨打穴的功夫也已是惊人得很,就算至今不常在江湖走动,他日于这江湖之中也必定是要一鸣惊人崭露头角的,今日我家主上见了少侠很是欣赏,又觉之前冒犯,特意要我等备好酒宴着力款待少侠这位故人子侄,主上一片诚心,怀念旧友,还望少侠不要令我等为难——”
江扬皱起了眉头略有疑惑,却也是笑了一声直接道:“你这是一定要留下我不可了?”
孟婆“客气”道:“不仅是少侠,还有少侠的几位朋友,也都可以一并留下歇息几日——”
江扬挑眉正欲直言不快:“你们——”
那孟婆却已是拍了拍手,白城和歌红儿就被人从后面抬了出来,只是人事不省,昏着呢,江扬动了动眉,沉了沉声音:“……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孟婆却故作和气地笑笑:“少侠误会了,这不是方才‘误会’之时我们恰巧遇见了少侠的朋友,想着少侠还有场比试就将他们也一并‘请’了过来,现下误会已除,这两位既是二位的朋友,我等自然也是不敢怠慢,只望诸位给我等一个机会,一并留下小住几天,也好全了我家主上一尽地主之谊的心意——”
江扬古怪地瞧了眼她,长叹一声,却朗声道:“暗话说得太多又有什么意思?我还以为方才我与你们的恩怨已算结了,你们现在非要留下我和我的朋友们又算什么意思?就算我没能输给你们一条舌头来让你们出气,你们就不觉得这样纠缠不休也未免显得忒没气量了么?”
这话说得可不漂亮,不过倒是大实话,实话大多都不漂亮,他虚与委蛇的功夫也到底还是太嫩,何况他本身也不喜欢说那些废的。
孟婆却也不恼,仍只是笑笑:“少侠说笑了,我家主上当真是看在故交的面上,又欣赏少侠英雄年少才想留少侠聚上几日——”
“几日?”这话说了好几遍,就连江扬也被这死不松口磨得快没了脾气,径直道,“你们到底想做什么?留个几日和现在就走又有什么差别?难不成多留几日还能方便了你们的什么要事?你们有什么条件能不能明明白白地讲出来?今次这事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外人看来也不过是我年少轻狂冒犯了你们,我知道我出风头不好,可真要我砍这砍那送来给你你觉得我可能乐意?你鬼市家大业大何必非和我这么个游手好闲的斤斤计较,倒堕了你们的威风——”
他沉沉一叹,竟是抱拳一礼:“今日这事是我不对,年少轻狂没提前调查清楚鬼市的避讳冒犯了你们,我在此同你们实实在在陪个不是,你们若实在觉得我诚意不足,那改日我备好重礼,亮好我燕家的名号认认真真来给你们赔罪可好?”
他这样子,倒真像是无可奈何之下竭力想要摆脱这里那琐碎又冗长的纠葛了——瞧他这么无可奈何,倒也叫人不觉得他刚才很威风了。
其实这事本也没多大事,只是叫人不快,就也各方都不快,一来二去也没真让人消下气去——本来若真是两方不好撕破脸皮的势力,大概也就这么默默地忍下去了,只是鬼市那边却不知为何仍是不肯放他离开,嘴上又装得客气,还牵扯上了白城他们,这事也就开始显得冗长无解了。
孟婆却仍是那种迎宾似的假假的客气,出言却多少有些叫人惊讶:“少侠说笑了,我们主上自然不是那么输不起的人,想要留上少侠几日,也不过是希望少侠作为亲友参加一下三日后的喜宴——”
“……喜宴?”
“我们阎王,要娶妻。”
一会儿出去买手机,好麻烦啊_(:з」∠)_上一个丢了我一周都没倒出空来难得有个周末的哭唧唧(ˉ(∞)ˉ)
我也学扬扬抱拳替他谢谢你们夸他帅(虽然我写得没有想得帅_(:з」∠)_……)但是,嗯,反正我尽力了哈哈哈哈这孩子帅不过一章又被人磨得没脾气了233(我该怎么才能打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呢)
让阿霄回答一下内容提要:我不但知道,我还懒得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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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强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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