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阎王好见
直到江扬先叹了口气,玩笑道:“不过说来阿霄你这样算不算是‘见人下菜碟’啊?”
这便是着意气人得叫人无可奈何了。
“那又有什么不好么?”可这固然不是个好词,羌霄当然也不会不知道,但他抬了抬下巴却是惫懒得分明轻慢,天生傲慢得也是叫人无可奈何。
“听来不好呀。”江扬也只是笑笑,十足的玩笑话里没有几分真。“人不应该有个定性吗?否则看来岂非心口不一,虚伪善变——随波逐流——谄上欺下——?”
“上?”可惜他这次玩笑着也不知触了后者哪片逆鳞,羌霄冷笑了一下,却也只像是对那“上”字冷笑的,对别的倒不甚在意,反而施施然得几乎像是客观评价什么不相干的,“就算是‘见人下菜碟’——难道不也是本性的一种?水有澎湃之力,钢有绕指之柔,对人对事本就不该一概而论,难道我对人人都要像对你么?”
羌霄这人做事目的为先,看重结果。他虽心高气傲,说他“谄上欺下”也还真得有人能叫他觉出个“上”字来才行——不过看来矛盾的是,他看来也真不像是个会因为脾气而不肯如何的人——这矛盾的结果倒也的确勉强合了个“见人下菜碟”的字面,他就也不屑真要争个“不是”。
只是,说到最后——提起了江扬——这言语中难得的直接也难免要让江扬多少讶然怔愣了一下。
怔完过后却是失笑,他竟也还能玩笑道:“哦?那阿霄对我又算是个什么态度呢?”
羌霄却像是不喜欢这问题的,但他又微微偏头,抿起了唇,似笑非笑地问:“……你说我对你算什么态度?”
江扬嘻然一笑,也不尴尬:“所以阿霄这是承认我对阿霄很特别喽——?”
羌霄顿了一顿,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却转头定定像是“瞧”住了他,难得的直白:
“……你对我从来特别。”
——只是这话说得竟也不像陈情,反而冷冷的像是奚落。
像是他江扬明知故问——
明知故犯。
“……江扬。”羌霄停了停,语调平淡却也平直无波——是他不能容丝毫波动扰断自己的那种,暗藏了些强硬的不快——对于江扬来说却又是如此的明目昭彰,“我不喜欢太煽情的话,也不喜欢没事就去剖白所谓的内心,但是你真当我有很多朋友么?”
江扬苦笑了一下,终是也觉得他冷冰冰得逼人了:“阿霄——”
“哪边是岸?”
这话可问得突兀,就连江扬也是呆了一呆才勉强挑了挑眉:“呃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根据羌霄面朝的方向道:“你、你的西南?”
于是就也见到羌霄施施然地站起,施施然地挽起了袖子,施施然地扣到了手肘上,也就施施然地跳了下去——泼了江扬一脸的水。
“……”
后者抹了抹脸,只能无奈地对着渐渐远去的水波喊道:“阿霄——你真生气啦——?”
空荡荡的山洞里只有朗朗水声和他自己的回声,江扬也只有无奈地又叹了口气——轻飘飘地一吹,浑然无语的无奈:“唉——”
他自然记得羌霄以前说过他没有赶人的习惯——所以这意思也就明白了——不过就是你不走我走呗,所以羌霄他……
嗯。
……还是生气了。
江扬捂着脸唉声叹气,知道羌霄是端着个架子不肯明着发火,但也势必是知道他必然能看懂自己的火气的,于是满心满眼愁眉上脸,却也只能是脱了外袍,无可奈何花落去地跟着跳了下去。顺带一手牵住了船绳,连船带船上的干衣服也一并带着跟了上去。
==================
==================
哗啦的水声——是那种浅滩边的水窝被人推动造出来的响儿——随着羌霄走向岸边而渐趋响亮又渐趋沉静。
他等了一会儿,不太意外那个原本就待在岸上的人向自己走了过来。其实他往岸上走时就已听到了这人的声音——
对方的呼吸浅而长——却不是绵长。其心声跳出种古怪的余音,就像荡在格外空荡的胸腔里一样。
“江公子。”
这声音羌霄没有听过,但此时此地,就叫他大概也能猜得出这声音的主人:“……阎王阁下?”
对方许是流于客气地笑了一下,只是声音和吐息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羌霄也静得很,看来也没什么变化,仿佛对于这一切都不像有丝毫意外。
阎王沉着平和道:“你不意外么?”
羌霄固然可以回答“不”,因为阎王在阎王的地盘出现本也没什么好意外的不是?
可他只是说:“我……有一个朋友常说,世上发生的事没什么是真不可能发生的——”
这听来是一句废话。
但若真能细嚼这“可能”的意思,就也能细嚼出这话的道理。
阎王竟似当真听进了他的,微微沉思,最后只是慢慢道:“……你有一个胆子很大的朋友。”
羌霄也只是笑笑:“艺高人胆大罢了。”
阎王微一沉默,却道:“你说的这位朋友,是那位江少侠吧。”
不知怎么,这话却叫羌霄抿了抿唇角,略显古怪地笑笑,竟有那么几分——像是戏谑,他却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
阎王却是眯了眯眼,看着他那种好像天生血凉又天生讥诮的笑,沉默了一会儿,却是默然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了对方身上?
羌霄一顿,压住了蹙眉,没什么反应地接受了这位阎王莫名而来近似体恤的温善行径,也任他貌似随手解去了眼前尚还滴水的布帛。
“冬夜寒凉,江公子还是应该多注意些身体——”他看着羌霄那双眼,沉默完,缓缓道,“……毕竟两日后的喜宴,顾某还希望江公子能健健康康地出席。”
这别有深意的意味也未免太明显了些,就连羌霄也不由稍稍眯起了眼——离得太近,落进另一人的眼里,渊似的没有焦距,就像是古怪而静谧的空洞,难免有几分脆弱似单薄的影子,又像是幽森山壁上的阴影。
他其实有双轮廓很好看的眼睛。只是这双眼睛偏生又有些深渊似凝沉又轻薄的阴郁,森然得太深,镜子似的,仿佛能映出些鲜血淋漓的残破真相来,就也容易让某些人不喜。
至少曾经的百里明月……是不喜欢的。
不过如今仿佛审视般凝视着这双眼睛的人却没说什么。
等到江扬淌水的声音由远及近,这位……顾先生替羌霄紧了紧披风领口的系带,远远看了江扬一眼,就也不言不语地离开了。
“……阿霄?”江扬见状赶忙跑了过来,皱眉盯着那“阎王”离开,不由谨慎道,“怎么了?”
羌霄皱眉摸了摸自己的上臂,静默着,古怪地沉吟:“我只是觉得……像是被算计的猎物一样……”
让他……
不快。
“……对了,你知道阎王姓顾吗?”
“……阎王姓顾的吗?”
江扬诧异得夸张,夸张之外也显然是第一次听说,羌霄思索着最终也只是耸了下肩:“我也没听说过……总之小心些吧,谁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江扬抬了抬眉,笑了笑了然道:“放心吧阿霄,虽然被我问出这地儿的那些姑娘人都挺好的,但我也没事事都跟她们说呀——”
也就是什么有用的都没说。
羌霄瞟了眼他,嘲弄似地冷冷一笑——虽是知道他看不见吧,但在江扬面前那双眼睛也真像是能看见一样:“你这骗子。”
表面套近乎,实则套消息的一手玩得倒是顺溜。
江扬讪讪摸了摸鼻子,也只能无可奈何地一笑:“好啦,阿霄,我们回去吧,**的你该着凉了——”
他拿着手中的外套丈量似的比划了一下,一时也不知该劝羌霄把湿衣服换下还是该直接披上更保暖。
羌霄却哼笑了一下,干脆解了那很快就被一同洇湿了的披风,像是全不在意会不会病的,只凉凉道:“那你也得陪我冻着。”
然而他知江扬心性至深,江扬又岂不知道他的?后者于是暗叹了口气,直接把外套往羌霄身上一披,抱着臂混不吝地也只似好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阿霄要我冻一冻出气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也没有什么——”
羌霄等了一会儿。
“……然后呢?”
“就是没有什么啊——”
然而江扬也只是两手一摊,却轻描淡写地无可奈何道:“不过阿霄你明知我心疼你,又怎么舍得不保重自己呢?”
他笑嘻嘻的,便总似极没什么正经,只是这没什么正经地说着,却又似极理所当然。
羌霄抿了抿唇,眼睛眯着盯死了他,像是不吃他这套,却又像是到底被他的肉麻和无耻噎死。
于是江扬得意地一笑,小心翼翼地把衣服往人身上裹好了,就也搂住了人硬完再软,亲昵地讨好:“好啦——阿霄——别生气嘛!我把他们窖藏的女儿红都偷出来了——等一会儿回去我煮给你喝呀?”
“……”羌霄冷笑了一下,偏了偏头,像是到底有一口气哽在那里哽得不顺,却也懒于去显得斤斤计较,就也到底没再继续,只冷冷道,“你这小偷小摸的毛病怎么就不能改改?”
“什么嘛——我这明明是劫富济贫啊!谁叫他们非把我们困在这儿来着?”
“谁跟你是贫?”羌霄嗤了一声冷淡道,“难道我还买不起他鬼市的酒?”
江扬却也只好脾气地笑道:“好好好——我贫我贫还不成吗?我可还指望着霄大公子您陪我喝酒呢——”
羌霄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脚下的步子倒是随着他了。
他们二人湿漉漉地走着,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并不舒服,只是也都没什么所谓。
直到江扬像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二还是张了张嘴:“那个……”
“什么?”
“我说容承啊——”
“又关他什么事?”羌霄声音冷淡,不像疑问,倒像是轻慢地将这话题推开,并不想谈。
可江扬想了想还是道:“其实我觉得容承他这人不错——”
“……哦。”
江扬一愣,失笑道:“阿霄原来你真不喜欢他啊?”
羌霄却是平平淡淡答得寻常:“一般的不喜欢。”
江扬听得失笑,就也玩笑道:“不是二般的不喜欢啊?那敢情还好呀——”
羌霄“瞧”他一眼,就也凉凉道:“我若哪天不喜欢你了,那大概就是二般的不喜欢了——至于他么,其实我知道他人还不错,算得上不耻……委屈自己的那种人。”
那本该是一个简单的“不耻下问”,他却莫名——又像是刻意地避开了,许是到底还介怀刚才那一句“谄上欺下”。只是他的语声到底也不过是平淡,没什么波澜,说起容承,也是直白。
”比起你哥哥倒是一点架子也没有。他若不是太子,大抵也算是个老好人了。不过既然他是,那就有些讨人厌了。”
“诶?为什么?”江扬不由有些不解。
“大概——因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羌霄像是思考了一下,却又答得像是个玩笑般轻慢——反而不像是说了这几乎类似意图造反的字眼。
其实他也大可遮遮掩掩地说些容承令人失望、尸位素餐之类的话——好歹也给这近乎明着谋逆的话找个正义些的掩蔽,但是他都没有,反而一句话就给这话奠定了基调——我就是看不惯他容承坐那个位置。
嫉妒往往是最上不得台面的情感之一——古往今来可能也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么一句能说得荡气回肠、推崇者众——然而也得要师出有名,若单拎出来说——还是容易被质疑为野心的。
但是他却说得如此直白坦荡,就算真是野心吧,也野心得如此……昭然纯粹。何况他还未必就是,他还是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没有什么什么欲,也没有什么怒,只是微微蹙着眉头,像是多少有些……感叹,追忆似的玩味,带了几分天生的讥诮:
“历来北楚的皇子之中,最不缺的好像也是狼子野心。不过我幼年却总没办法真正理解,大抵是不能感同身受,在我看来那些所谓的争权夺利——若非被逼到绝境——总是难免少了些合理性的——许是我那时的情况使然罢?不太能理解得了他们所谓的抱负。现在想来倒是简单了许多——设身想象就算是我,就算我能忍受对容承这般无能的太子三跪九叩,我又能不能忍受江慕颜那样无能跋扈的小人压我一头? ”
被厌恶的人追着强压着打,那就不是厌憎,而是恶心人了。
“可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容承也一定会叫他那种人升天的。所以容承这个太子,难免要更惹人厌些。”
江慕颜嚣张跋扈小人得志却也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废物,容承这一国太子才是真正让他能够小人得志的倚仗,其人天生尊贵,地位尊崇,一国的礼乐捧着含着却可惜是在那里伤春悲秋自苦苦人。
“说白了,我喜欢不了他这种人——不过也顶多就算到眼不见为净的那种。我甚至觉得他不配我嫉妒——不过或许也就是因为觉得他不配,才嫉妒。”
这话他说得淡然从容,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全然的轻视。只是这轻视到底是含了几分不喜的,既然的确是并未完等闲视之习了惯了漠然以对,那不说“嫉妒”好像也未免太故作清高了些。
可堂堂大周的太子,他却如此看轻,也未免是狂妄恣睢、傲慢自大——只怕是风不大也能闪了舌头,搞不好就能把自己搞死了。毕竟这话无论叫旁的谁听了,都大概能要他死在周国的钢刃下。
不过此处却只有江扬。江扬也倒是习惯。甚至也不觉得他这冒犯“别国”天威、简直能被当作造反的话说得太托大了——
或许在他心底——虽然没有真这么去想过,但他其实觉得——无论羌霄想做什么也都是能够做成的。
——于是也只耸了耸肩,就也当作没听到了。
“不过我倒觉得你迟早会和容承成为朋友——”
羌霄难得一噎,僵硬地转了转头,才能挤出句道:“……凭什么?”
【匿名求助】:我的CP在我多番告白之后致力于拉我和情敌的郎,我怎么才能控制自己不打死他?在线等,挺急的。
——开个玩笑,不要当真_(:з」∠)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阎王好见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