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牡丹国色两相看

【第五十九章】牡丹国色两相看

除夕前夜,上宴诸王群臣于泰和园。

上次中秋家宴上恒阳老人惊骇众人之事尚且历历在目,是以今次宴邀之前,曾不幸见识过那场面的皇族宗亲内心多有惶恐不安,好在一切进展犹且顺遂。这恒阳老人许是刚得了两个徒弟心中正欢喜着,竟也难得懒得与人多生龃龉,只自顾自饮酒,捋着颔下长须悠然自得。

反倒是与宴的一些重臣之中倒有些阴云弥漫的沉郁势头,这些个所谓臣子大多不是皇室的姻亲就是朝中的肱骨,不是沾亲带故就是积威难犯,更有甚者是二者兼具,江扬瞧着这阵仗总觉得有些不妥,却也没多说什么。

他们这些……晚辈?子侄,后生——总之是林林总总,大抵该算是沾亲带故却又毕竟年轻无所建树甚至大多尚未入仕之辈——上不得那些大人物们的席面,便在随众叩拜了天子后便退居了偏园的二席。

这边厢的宴席由太子主持,大抵该算是轻松一些。太子仁和,素有温善名,同席最高者亦不过是当今的太子妃南宫晴,其人温婉娴雅,宽和大度,素来是京中诰命教养自家嫡女的典范,也从来是慈和仁爱,就鲜少有以威压人的时候。其人虽是最最重视规矩,对于旁人却是大抵宽宥,只要不是蓄意冒犯天威的情况,听说她大多也不会如何苛责——

在江扬看来,这位太子妃倒是与容承这太子登对得很。

其实这二人在旁人眼中也本就应是良配。这南宫氏是丞相南宫正的嫡孙女儿,其祖父南宫丞相历经两朝,是太上皇在位时期的肱骨能臣,更是当今周皇的授业恩师,其门下桃李满园,其人德高望重,在朝中素有盛誉,更是看着如今这位太子长大的半个老师。

都说南宫情这个丞相嫡孙女是自小就被当作太子妃养大的,若说容承这独一个的皇子是天生的太子,那南宫家这位太子妃也该算是半个天生的太子妃了。

从太子出生不过两三载,这位南宫姑娘也不过三四岁,这对太子妃的培养就已被提上了日程。不同于北将军康横的康家,只要这位南宫丞相不造反,他南宫家是一定会出一位皇后的,这是周天子和其皇后默许的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而这位南宫太子妃也的确没有叫人失望。

听说皇后素来都很满意这位太子正妃的。

倒是太子昔年不爱红妆强要断袖一事险些惹得这对一向亲厚的养母子几乎反目——

或许说“反目”也不至于,这事私下疯传得邪乎,不满太子的人多年来也最爱以此诟病,倒是皇后张氏毕竟爱子心切,事后的否认也未必属实。说到底,当年涉事各人闹得如何僵硬也不是如今的外人能够知晓的。

江扬拜礼之时多少也是好奇,就偷偷瞧了眼上位的女子,见其人温婉端秀,虽不夺目殊丽,却也别样怡人,亭亭净直,清雅稳重——虽也不那么清雅到谪仙似的脱俗,却也足够柔和婉约。虽不那么叫人见了就心生亲切,却也多少像某个隔壁早早主事的大家姐姐。江扬也就不由替她感到更可惜了些。倒也不是要指责容承什么,只是……

一个人若是心有所属,也到底难做别人的良配。虽是他们皇家的婚姻大该也没什么郎情妾意的荡舟心许,但这般在一开始就断绝了所有温情脉脉的可能,也难免是叫人觉得格外冷酷。

江扬知道这皇宫对于容承来说多少是个叫人不堪重负的囚笼,却也不由去想——那对这位太子妃而说,这难道就不是个格外冰冷的囚笼吗?容承至少还能够出宫,就连江慕颜也偶尔能被他带出去,可这位太子妃呢?还有这宫里的其他女子呢?这儿甚至不是她的家,她将要担起的却是这一国主母的位置……

皇后不好当,怕是在场没有几人比他这个后夏嫡皇子更如此觉得。

但这毕竟只是他周国后宫里的事,不是前朝的事,只要不闹得如何就也更不关他后夏如何,不是他该置喙的,也不是他能管的。到底是各人自有各人的活法,不是旁人能够强求的。

他看了两眼就也不再看了,倒是那太子妃身后随侍的宫女许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就也反过来偷偷瞟了他两眼,眸色似有讶异——但是藏得深,头垂得也低,若非江扬眼神忒好,倒也未必会注意到这人竟看了看自己。不过知道归知道,却也没什么好做的,他就也只是装作没瞧见她,于是落座之后也就自顾自地喝酒,只不时替身旁的羌霄夹一两筷子。

他身旁的羌霄今天倒像是连筷子都懒得动,偶尔来一两筷,更多却只是温温吞吞地吃酒,像是闲极无聊之下择了个不太打眼的方式聊以消遣。到底是懒得惹人注意,也到底是懒得屈尊敷衍。

——他实在像是待得厌了。

可他偏偏是个惹人注目的人,就连身旁的江扬也不是个能侥幸不惹人注意的主儿。

今儿这偏席上,不是些皇室宗亲少年,就是些世家大族的富贵子弟,彼此多多少少都也相识,甚至不是曾在太学念过几年的学生,就是未来板上钉钉的太学生,再不济也多少有几个和太学沾得上关系的远亲或朋友,因此对于近日里太学的变故风向也难免是了解得很。

于是也难怪他们瞧见了唯二面生的江扬就猜出了他这个胡服劲装的,瞧见了他也就瞧见了他身旁光凭长相都能叫人猜出身份的羌霄,于是也就不觉多打量了后者几眼又再瞧回了他,最后又忍不住再瞧向上羌霄——

如此反复,打量得不可不谓持久,偷窥得不可不谓躲躲闪闪。

可惜江扬是个“理应”也“的确”远比常人耳聪目明的武人,而羌霄这个别人眼里的瞎子甚至洞察得都能令他这么个感官敏锐的武人咋舌。

所以……

嗯。

他就算不猜,也知道羌霄现在一定不怎么痛快。

不过好在就算他们想无视也装不了多久的瞎了,因为就算他们不找乐子,这麻烦也反过来想把他们找成个乐子。

“这舞剑还是得有点真功夫才好,光找些手腿细弱的小姑娘来顾影弄姿,这不是糊弄人嘛——”

此时说话的是李显扬——也就是他们那个太学的同学、北将军康横的外孙、那个户部李侍郎的次子——当然北将军康横还有别的姓李的女婿,比如那当年因为北楚兴兵而被后夏欺骗出兵以致被今上明奖实贬的前河西将军李澄先——就既是他李显扬的姨夫也是他的四叔。

有这么一段孽缘在前,也难怪他平日在太学里就爱找江扬和羌霄的麻烦,只不过因为羌霄他见得少,于是平时这刺儿也就主要是往前者身上招呼。今日倒也是如此,他瞧了歌舞姬准备的剑舞,看得不欢喜,一双细条条的眼目光闪动也就招呼到了江扬身上:“听闻独孤七皇子——”

“哎——!有事儿?”

却见江扬忽然一笑,像是以为李显扬在叫他般应了一声,干脆地截断了前者的话头儿,李显扬被堵得一噎,又被气给噎着了,不由卡了一卡,勉强疏了疏气,才能试图继续道:“听说阁下——”

“咦?”江扬却是立即满面狐疑地打断了他,做作地大惑不解道,“你今儿叫我怎么叫得我这么客气?平时不都恨不得咬死我似的么?”

他这话说得如此明白,在场同席的旁人听了也就不由纷纷地默了。

饶是不在或是家中没人正在太学念书而不了解他二人平素情况的,此刻听了江扬这话,也大多能猜到这李显扬刻意一提必然是目的不善,而其中了解他李家与这后夏旧怨的,大多也就不由要猜他这是不是有意要为自己那做了姨夫的叔叔讨债。

于是各自虽不做声——像是也没打定主意掺和进这私人恩怨里——那偷偷打量到他二人身上的目光却是驳杂,一个个皆似悄不做声的各有思量,倒憋得李显扬面上一红,生生觉得这茬还没找就被人先反将了一局,被人揭得跟司马昭之心似的,弄得接下来这茬还要不要找都像是考验人的脸皮一般。

他压了压火气,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就掩耳盗铃对周遭视而不见地笑了笑,硬抬着嘴角道:“哪儿能啊,我这不正是因为瞧着独孤皇子出类拔萃心折得很,平日才忍不住总同独孤皇子讨教个一二么?”

“是吗——”江扬身体向后一倾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椅背上,就也半抬了头、轩了眉朗声笑笑,“可你平日 ‘讨教’时怎么总像是被气了个半死,你若不总是那么气急败坏的,那你这话或许我还真能信信——”

他就那样眯长了细细的眼似笑非笑地睨着对面的李显扬,隔着不近的距离微微睨着,懒懒散散的样子却更似鲜明的揶揄,李显扬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自然更是被他气得不轻。

“你——你——”

一时也像是“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可等他好不容易平缓了些气息刚要开口,一旁的羌霄就也同时放下了酒杯——巧得都跟故意似的——悠悠然地,像一笼月色流云似的轻纱,温雅浅淡地——却是直接道破了旁观者的心声:“你这人怎么不按别人想的出牌呢?”

他的音尾落得更浅,过于戏谑的尾字也不像是常人那般轻佻得失了文雅,反而仍似波澜不兴的温润,一点都不像是个疑问,倒像是混了点淡淡揶揄的明知故问。

江扬眉头挑挑,眯着笑眼瞧他,却也像是明知而“答”——甚至演得故作为难了起来:“那我该怎么演呢?难道还要虚与委蛇地同他李公子客套个一番不成?可这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也不会呀——”

他甚至摊开了手,装得是百般无奈,却也着实是“无奈”得无赖。

羌霄闻言意思意思地掩唇压下了一个无声的轻笑,却是悠然道:“怕你是压根儿就不想让人说话吧?”

江扬一哂,就也嘻笑道:“还是阿霄知我心意——”

他话锋一转,挑起眉头却是睨着李显扬玩味道:“我可真怕人李同学下一句就该推荐我上去来一段剑舞了。渑池之会秦王要赵王鼓瑟的典故谁小时候也不是没听过,人太子殿下也不是看不出这**裸的‘暗斗’——你个大男人玩儿什么不好非得玩得这么勾心斗角?工于心计——败于格局,不怕流于下作——难堪大用么?”

他嘴皮子翻飞,活像是不用喘气,一连串帽子压将下来也活像是强行就给此事定了性——还是瞬间定死了,定得蛮不讲理,叫人连辩解也没机会。气得李显扬自是气极:“你!我——”

上首淡漠已久得活像是决心要作壁上观的太子也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眉梢微蹙,正欲开口,一道慵懒的女音却已朗然地插了进来——仿佛“夺”的一声,就像是无声插入的一柄重剑,不是真重,却是实打实的夺人。

李显扬闻声却是顷刻间白了面色,显然是对这把声音印象深刻得很。

“说得真不错——”

那语调雍容的女子施施然地迈着莲步进来,古有所谓“楚王好细腰”,虽是于男女之上或有讹传,但后来被用作男子恋慕女子纤细蹁跹倒也能反应出这么个常理。

这来的女子并不那般纤瘦得似盈盈不堪一握,身上抵御屋外寒凉的大氅也像是一连片火红的花瓣般饱满。那火红鲜妍欲滴,随着细细的雪丝翻飞而入,就像朵盛放在皑皑白雪里那血也似的红莲,那般明艳耀眼。

她开了金口,点了朱色的樱唇像是咬了片花瓣在唇间,然而柔唇轻吐,却端的是凌厉刻薄。

“堂堂男儿不思雄征南北、燕然勒功,净学些尿性的是怎么回事儿?宅斗阴私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废物!仰仗些昏聩的蠢材!颠倒是非小丑把戏——都是些古来阉人、贱人用剩的玩意儿。若能不沾都是丁点儿都不该沾的,你好端端的,又没被哪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蠢材娶进后宅,怎么还学起些不入流的男人了?真把自己也当成那种以色成事的狐媚子不成?”

李显扬面色青红交加,活像是被人兜头扇了几十巴掌,面上既羞且——且……且也不敢怒。不知为何倒像是很忌惮这来者一样。

来人也不瞧他,懒懒的眼波一扫,却是淡淡滑过了上首一人座下当先的江慕颜,最终鸿毛似的落在那真正高坐上首的太子身上。

她带了细碎的风雪进来,也活像是裹来了一场狂风暴雪。

“你猜她是谁?”

江扬悄声道。细细的呼吸落在羌霄耳后薄薄的皮肤上——那片皮肤很白,不是如玉的白,而是雪色的白,薄薄的透出其下的青色,像是能贴近心脏搏动的韵律。

他自然知道这片脆弱的皮肤有多么敏感,羌霄又最讨厌别人靠他太近,若叫常人的呼吸靠近这里只怕后者早已被激起了应激的反应——敏感的、戒备的、克制着……压抑着暴起的戾气的——

……像是被剪了指甲的猫。

江扬看着那片薄薄的白色神思飞散跑偏了一下,忽然想起某日姒无忌难得捧着本书钻研似的苦读时突兀的开口:“……你该试试他的脖子。”

“……什么?”江扬一时不明所以,就也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阿霄又没练铁布衫,他的脖子和常人一样脆这我知道啊……”

“……”姒无忌一言难尽地瞧了眼他,又似乎并不想真去问他想到的是什么鬼东西,就也叹了叹气挫败地无力道,“我是说——我瞧他大概是不喜欢别人碰他颈侧那一片的,你下次可以试一试他那里是不是特别——‘怕痒’。”

“哦……”

所以试出来又能干嘛呢?说得好像他还敢去挠阿霄的痒痒肉一样——呃……光是这想法就够违和了。他面对阿霄的胆子虽然比姒无忌大,也还没大到那么找死吧?

彼时姒无忌像是瞧透了他的想法,于是一脸更加一言难尽地瞪了会儿他,终究也只是恨铁不成钢地长叹道:“……呆子啊——!”

可惜的是,后来江扬还真忍不住瞧瞧注意了一下,才发现羌霄虽然的确不喜欢别人说话时贴他太近,但对于江扬这么跟他说话却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而偏偏能靠他脖子这儿这么近说话的也只有他江扬一个。

——难道这里还有一个因果?难道正是因为对江扬靠这么近不会有什么反应所以羌霄才能容忍他靠这么近?

江扬想着想着心里却莫名有点古怪的不舒服,于是忍不住朝那片本就离得很近的白吹了吹气——

力道不轻。

不轻得刻意。

以致吹气绷起的唇上好像还产生了什么类似触觉的感觉。

后者瞬间捂住了耳后至颈侧连片的皮肤,脊背一僵——活像是被错捏了后颈而立刻拱起背的猫——江扬在心下“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要完的间隙不自觉地想。

场面一度尴尬地像是静止。

“……你干什么?”羌霄刻意放低的声音还能透出被死死压得喑哑的恼火,恼火从他狠狠按住颈侧的指尖蔓延,从耳后蔓延到雪似冷白的侧脸,像也难得给他染上了一层羞恼的血色绯红,就像染上了红而薄艳的桃花——

江扬眨了眨眼,难得像动物一样装死的应急本能这才醒过味儿来,尴尬之下赶忙笑了笑:“什、什么什么我……怎么了吗?”

羌霄怀疑地死“盯”住他的方向不说话。

江扬摸着鼻子赶忙接回了话题:“我猜李显扬倒是不敢对他‘那位’表姐失礼——”

李显扬的表姐很多,但‘那位’指的却只能是一个。

在那太子后宫中与太子妃南宫晴并驾齐驱的太子侧妃——赵珟。

美艳刁蛮、国色天姿。是这中周的皇长孙也就是他大周如今唯一一位皇孙容煜的生母。

姒无忌:喂我狗粮,自称直男——我呸!

楚昭:……未来你还会发现你站逆了攻受_(:з」∠)_

姒无忌:gunn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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