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遥知天上桂花孤
她屏退多余的侍女侍卫进去时,就见到容承拿着根聊作“铲子”的木棍,正站在一棵枯萎多年的桂树下试图挖着什么,便不由失声惊呼:“殿下——!”
容承一惊,一“铲子”下去没吃准力道险些栽倒,好在身旁的江扬反应敏捷,长臂一伸就也将人拦腰勾了回来,甚至还有心好笑道:“我就说该让我来吧?”
容承却也不恼,站稳了身子同他道了个谢,瞧见来人是南宫晴就也笑了笑:“是你呀,南宫。”
南宫晴点了点头问了个安,不知为何却有些小心道:“……阿承。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桂树林延伸至此却是愈发荒凉,这灯火寂寥的园内也显然是少有人打理,显然这栖风殿也应是已经荒废了多年,她太子妃有这一问的确并不奇怪,只江扬却多少有些奇怪——她这唤容承的方式是不是多少有些新鲜?
容承笑了笑也只道:“说不上该起的时辰却也已经不早,我见江扬也睡不着了便邀他同来走走,逛到这附近想起园子里还有我去年新酿的桂花酒,就也想邀他尝尝——”
南宫晴又仔细辨了辨眼前这棵桂树,犹疑着到底还是放心了一点,就也点了点头温和道:“既然如此——”
却被一个张扬的声音突兀打断:“太子可真是好闲。”
容承面色一冷,就也见到施施然含笑而来的太子侧妃了:“怎么?难得不需要上朝旁听就这样放任自流了么?你的侧室刚被人诬陷你查也不查,倒跑来这里闲荡喝酒了?太子的情趣果然不是我们这些寻常人欣赏得起的——”
容承压了压火气才道:“……你也算是寻常人么?”
赵珟却是笑道:“没得太子这般纲常礼教碾碎了只为听个响儿玩,是非黑白全靠好恶哪般胡闹都不必负责——自然,也就只能是个寻常人喽?”
“你——!不过是仗着那人已死才敢大放厥词!你可别真以为就死无对证了——!”
“那你倒是查啊——!”赵珟冷着调子不屑道,“你要真找得出证据我任凭你处置!”
容承看了看身旁的江扬,外人在场到底还是压下了这口火气:“……滚出去!我在的地方不欢迎你。”
“哼!”赵珟嗤笑了一下,倒也干脆甩袖走了。
南宫晴两边看了看,到底是无奈地叹了叹气:“……既是如此,那殿下您也同独孤皇子好生转转吧,我也就先不打扰了——”
她温和地说完,告了辞,也就离开去跟上那位太子侧妃了。
徒留下江扬和容承二人,前者瞧了瞧后者——又瞧了瞧后者,瞧得后者到底也只能是无奈了:“……有什么话你大可直说。”
江扬就也坦白地笑了笑——拖长了调子又似多少有些好笑:“我只是发现你夫妻二人闹心叹气的样子倒是蛮相似的,听说两个人在一起待得久了,就会难免越来越像——”
容承一愣,失笑得却多少有些苦:“许是因为她叹气得太多,也许是我多……”
江扬见他愁苦,默然半晌也只能摊了摊手:“……好吧,这话我就没法接了——”
容承乍然闻言,也难免被他逗笑,笑了一会儿,才摇着头缓缓寻了块石头坐下,他这人往日的言行举止多少有些拘泥于礼数,就连那日刚从鬼市出来到了质子府前,见到江扬他那般“胡闹”,被强行邀请着坐下也是为难得活像坐到了刺猬上一样怎么坐都别扭,现在竟也会给自己找个“不合规矩”的地方坐下歇着了——
江扬不由笑笑,假做揶揄道:“你这是真心累呀——”
容承知他实为关心,就也只是笑笑,温和道:“我还以为你会说我一个大男人不该同她一个女人计较……”
江扬倒是笑得直摇头,却也是在他对面寻了块石头坐下:“男男女女的公平不是这么算的,若因为她是个女人就要你连话都不能说了,那对你这个‘男人’不也忒不公平了么——你们之间的事,我并不了解,就也没什么可以‘伸张正义’的地方了。”
“哈……”容承垂下眼睛就也叹息着笑了笑,“其实她觉得我这个人挺不公平的——”
“我听出来了。”江扬笑着耸了耸肩。
容承就也苦笑着接道:“我也觉得她是个混账。”
他难得有些……不驯言辞,也不知是不是这太子侧妃本人开了个好头——江扬想起之前的事,如今也就只剩下一个闲闲散散的笑了。
万般复杂,愁绪与否,到底也都是过去就过去了——江扬也就只是想了想就也笑着道:“听说夫妻容易成怨偶,古来皇宫里更容易这样,你也不必太愁了——”
容承笑出了声,便有些无奈:“你不也是从皇宫出来的么?这话不是连你自己也给‘咒’了么?”
江扬却是厚脸皮得很,被人抓了话里的漏洞也只是坦然道:“我又不会娶很多老婆,等我遇到我喜欢的女孩子我自然会对她好的——”
容承古怪地瞧了眼他,倒看得江扬有些奇怪:“怎么了?”
“我以为……没。没什么。”容承笑笑,转而道,“说来你和羌公子也认识很久了吧?我看你和他的习惯也有许多相似——”
“哦?是吗?”江扬反而笑了笑,“其实阿霄常说我这人有个挺不好的习惯——就是看到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常会不自觉去学,活像上赶着学人找揍似的,不过幸好我这人忘性也大,过了一阵儿也就不记得了——”
容承诧异地听完也只能诧异着好笑:“哦……是吗?”
江扬就也摆摆无奈道:“其实我大概猜到你指的是哪个习惯,阿霄这人总喜欢眯着眼睛吓唬人,我以前刚注意我自己也不知怎么就开始这样了还试过板过自己,不过可能也实在是养成得根深蒂固了——也就很难改了。”
他摊了摊手倒也不太在意:“反正阿霄不在意我盗了他的专用,我也就不怕占他的便宜喽——”
容承呆了呆,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也就只有无奈道:“你们之间的事我总是有些看不太明白的……”
江扬就也好笑道:“你和太子妃她们的事我不也没看明白么?”
容承也就只有叹了气。
江扬好笑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叹气?”
容承却也难得笑得愉快了一点:“因为舒服呀——因为我叹出一口浊气的时候总觉得能舒服一点——”
江扬挑了挑眉毛也觉得有些稀奇:“哦?那还真是有趣。”
容承就也只是低低地笑了,笑得久了又难免有些怅然:“其实南宫担心也是情有可原,她一过来我就想起为什么了……”
“哦?”江扬虽是不解,却也不太意外容承到底还是坦白了出来。
容承就也苦笑地瞧了瞧他,目光游开却是游得远了,他抬眼看了看头顶那片枯死却仍支棱得好远的树枝才慢慢地说:“其实……我母亲就是在这棵树下自尽的。”
江扬一愣。
容承却反而笑了出来:“……骗你的。”
江扬就也舒了口气,吊儿郎当道:“我就说嘛——皇后娘娘明明活得好好的——”
容承看着他,不觉动了动眼睛,像是有些不适,须臾还是移开了目光,磕绊着短促地笑了笑:“其实……我说的是我生母……”
江扬也就真正地沉默了。
“我生母……是在这儿自尽的。”容承笑了笑,头低了下去,工整的玉冠束发明明只是乱了一点,却莫名也像是扫出了一点狼狈的阴影,“其实……我并不替她难过。她……求仁得仁,我该替她高兴才是,只是我偶尔……会有些想她……”
他目光飘荡,望着这满园的枯色,多少笑得也就有些落寞了:“其实这里真是她上吊的地方,只是我也不记得她吊的是哪棵——那时我还小,上课路过的时候远远就看到她……她很快被抱下来,她们给她盖了块白布,我……我……”
他的声音到底还是有些抖得厉害,强迫着自己,也还是难免断了一断,才苦笑着道:“我那时——甚至怕得不敢掀开去看她最后一眼——我那几日只是哭……”
他笑着握紧了自己的膝盖,双手磋磨着像是强压下自己的双臂不要抱住自己,就也强迫在那里端端正正地坐着——坐在地上的石头上——反而怪异得不协调——但是他自己显然没意识到这点。
他像是被自己说出的话窘迫得狠了,却又忍不住说得更多,把自己无人可说的秘密再多倒一倒,于是说出的话也就夹了些矛盾,却也夹了更多的不适:“其实我那时挺小的,甚至还不太记得住事,我只是……只是不太能明白为什么前几日还温温柔柔同我笑着、哄我的人……怎么就这样……疯了?”
他笑了笑,到底是被自己的唾液哽住,又像是被将落未落的泪哽住。
江扬最终也只能按住了容承的手背拍了拍。
他的皮肤干燥又高热,他的手很稳,像被炎炎夏日烘烤得过头的岩石。
明明很轻,却又偏偏好像很重。
那分量压在容承的心上,却反而好像把他心也压稳了一些。
后者这才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失态了……”
江扬没说什么安慰他的话,反而朗然笑了:“人嘛,会笑就会哭,都很正常。反正我也听不太懂,你就算把我当面墙倾诉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容承就也只能无奈地笑笑:“你这人……倒也真有意思……”
“是你这人心性好,不然的话——早揍我了——”江扬耸了耸肩,也干脆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抻腰舒展了下腰背,就也提起了一旁那根早先被撂下的“铲子”,没什么正形道:“你先哭吧——等我给你挖出酒来你也正好可以拿来解渴——”
容承就也笑眯了一双眼,看着他提了根“铲子”不怎么费劲也不怎么“上心”地掘土,行动之间自有一股自在悠闲的味道,仿佛天生就没什么事能压在他心上,就也不由看得入了神。
“其实……我多少有些羡慕你。”
江扬背对着他一顿,倒像是没怎么在意:“……是么?那感情好。能得一国太子羡慕,我可多有面儿啊?”
容承就也被逗乐了:“其实真要论出身的话,你这个皇后嫡子,身份可比我正统得多,我也不过是仗着家中没有兄弟、母后视若己出,才成了个好似像模像样的太子——”
江扬赶忙夸张地“嘘”了几下,做作地连连摆手:“别别别!可不敢这么说——你这不是叫别人听了该嫉妒我了么?我这闲人当得挺好,你就别给我找事儿了——”
容承就也忍俊不禁,又忍不住打趣道:“你也能算是‘闲人’吗?我看着天下的质子里就属你最张扬了——”
他说“张扬”就也叫江扬想起总爱这么说自己的羌霄,就也不觉笑了:“那是你没见过阿霄当年当质子的时候,他狂起来可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听他三句话又绕回了羌霄,容承一愣,微微垂了垂眼,还是笑了笑:“你和羌公子……也当真是认识许久了吧……”
稍稍改了下二、三章的细节哈,没有剧情变化,不是更新,主要是给一二三章捉了虫顺手改了一点点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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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遥知天上桂花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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