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龙姿凤表重千钧
但是旁人眼中的江扬固然有自傲的资本，他不想牵连的人却未必有。
独孤函笑道：“实话而已，哪算攻讦？”
江扬蹙眉啜了个笑睨向他道：“说你下作，你也不要上赶着不要脸。”
独孤函虽恼，面上却还笑着：“瞎子就是瞎子，难道还不兴人说了？七皇兄你这么护着他莫非是——”
江扬奇怪地看他刻意拖长了调子，却不知他突然这么做作又是想说些什么。
恰逢此时，始终静默在一旁的羌霄却是终于抬了抬手。
霎时一点寒芒激出，快能赢风。
独孤函虽能看见这寒芒射向了自己，却奈何这寒星来势太快，他且没未及屏息就觉耳畔一凉，破风之声犹且震耳。
独孤函恍惚回过神来才觉出后怕，只觉周身血冷，恍惚着破了调子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脱口惊叫：“你做什么？！”
羌霄回得却淡：“捉鱼。”
一旁的江扬也是愣了，闻言才抬眼向着独孤函身后望去，果然就见到一根细短的袖箭钉住了一条鲤鱼，正钉在溪中凸出的溪石上，看样子那鱼刚才该是跃出了水面。
他本也吃惊羌霄突然的出手，此刻却不由失笑：“怎地？阿霄你想吃鱼了？”
“你不是想吃肉么？”羌霄凉声反问他。
“可是鱼鳞很难刮的唉！”
“哦，那就算了吧。”
他二人一唱一和，却将独孤函无视了个彻底，后者本是激愤此刻更加恼火，不由失了声：“你们！你们——你们蓄意谋害皇子还想装得像无事发生吗？！”
羌霄笑了笑，低缓的声音却是温浅得很：“八皇子说笑了，您刚不是也说了？我就是一个瞎子。一个瞎子，谋害得了谁啊？而如果真有谁能被个瞎子谋害，那难道不该是他自己有问题？”
这下就连独孤函也不由失语，一半是被人拿自己的话反过来噎的，一半却是恍然惊觉到这瞎子竟扎手得和旁边的独孤飞不相上下。
只是，他突然意识到对方是个不好相与的，也就不免怀疑对方以前藏拙。可对方以前若真想藏拙，又何必只为出这点小气就在此刻亮出这手本事？
想得简单些，可能对方根本就不觉得这“点”本事用藏。
而阴谋论一些，只怕是这时机有什么不对。
独孤函一时不觉生疑，可惜没等他多想，另一队人马已是远远望见了这里，便呼喝着过来了。
认出了那方人马，江扬就算想带羌霄离开，也不得不暂且打消了念头。
那队人马的仪仗威风，不似他和羌霄当真两两同行像来踏青。不过那队人马倒也没办法，毕竟，他们可是当朝太子的人马。
羌霄听见了一个青年的声音：“你们几个小的都搁这儿闹什么呢？”
那人的语气不急，有种世家大族教养出的温雅从容，听来虽然也自持着没有太刻意亲近的意思，却也着实算得上宽和。
自持有距离的宽和，
是太子。
“太子殿下。”
几人先后见了礼，这位太子也就点了点头，其身旁陪侍的亲卫林衡便上前代他说道：“殿下偶然瞧见几位小殿下聚在这里，就想着过来看看，西郊地广，也不知几位殿下猎到了什么？”
独孤章在几人中年岁最大，不得不有些犹豫地瞥了眼一旁的江扬，却见后者只是笑眯眯地闲在一旁也不主动张口，反而气人地拿眼漫不经心地睨着自己，也只能勉强笑笑，略显僵硬地道：“多谢太子殿下关心，弟弟手气不好，还没猎到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
独孤函笑着附和了两句，对上太子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江扬这才无所谓地笑笑，看来没心没肺得随意：“还是老样子呗，我走到哪儿哪儿都跟清场似的，弄得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林衡听他胡诌得没谱，一时倒也不敢完全顺着他说，只道：“七殿下说笑了，殿下箭法高超，想是那些畜生多少还有几分灵性，知道自己几分斤两，自然不敢闹腾到您面前来。”
独孤函不觉眉头微蹙，暗忖林衡这话是无心还是故意？又是不是别人意思？那别人对这边刚才的“异常”太子又注意到了几分？
其实他们这位太子二哥也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来仪表堂堂端雅俊秀，朱缨宝饰，衣着虽华美，架子虽端严，态度却很是闲雅大方，虽从不愿刻意纡尊降贵，却也算是温和得体。
此刻见了江扬如此散漫率性，他却也似乎不觉如何，反而待其倒似比待旁人亲近，温声道：“七弟有才，若心有期许，也自然是会如愿的。”
“没什么如不如愿的，”江扬笑笑，却只朗声道，“我不过就出来玩一趟，反正太子殿下和几位哥哥有本事又大度，猎到了什么好吃的应该也不在乎分弟弟们一点儿吧？”
太子独孤凉温柔笑笑，也道：“那是自然。”
江扬噙着笑慢声道：“我和阿霄本想去西边看看，太子殿下要一起吗？”
“不必了。”独孤凉也微笑道，“不过七弟身边倒是没个人手，这位羌公子看来好像也不太方便，需不需要本宫拨几个人给七弟姑且随侍一下？”
“那倒也不必了。”江扬笑了笑，却是拒绝得干脆，“我这个年纪还是性子太皮，人少些才玩得开，多了反而拘束。”
独孤凉也就不再过多客气，等江扬带着羌霄直接走了，独孤章和独孤函也犹豫后见礼离去，林衡才忍不住凑到沉吟的独孤凉身边低声唤他：“殿下？”
“‘太子殿下’……”独孤凉沉吟得久了，才忽然嗤出个声来，他耷下眼皮睨向林衡，目光却沉得后者不由心底猛地一紧，却听独孤凉温慢道，“你说，他是嘲讽我呢？还是在为他那死鬼哥哥抱不平？”
林衡暗暗吞咽了一下，才故作迟疑道：“或许他只是、只是不敢不尊称殿下！毕竟殿下贵为太子……”
“老七可没什么不敢的。”独孤凉截然打断他，声音虽缓，却令人发凉，“父皇最宠他和皇后那女人，不然本宫的母妃也不至于到死也只是个小小的贤妃。”
“殿下息怒。”
林衡悄声规劝，却被那冷冷的目光一扫，不由立时绷紧了脊背，听独孤凉含笑反问：“本宫有发怒么？”
林衡赶忙退后请罪：“殿下宽仁慈和！自然不屑为点小事置气！”
独孤凉却反而道：“你说的‘小事’是指什么？”
“自然是…”林衡一怔，仿佛陡然意识到危险，也不敢接了。
一个称呼或许只是件小事。
可为何如此称呼——这背后可以“理解”出的诸般意图又能被算作小事么？
皇后之位算么？
贤妃之死又是么？
这话头虽只起于一个小小的称呼，但细究下去却不知会拂了他们这位太子的哪片逆鳞。
何况这事往小了理解又岂非是在暗示他堂堂太子气量狭小？往大了？却怕是杀头之罪。
其实这种种思量也不过只是忌惮，若对上能轻拿轻放的，自然也不算什么，可面对多疑的上位者，就是不能说了。
“……属下失言，还望殿下恕罪。”林衡终究也只能这么模棱两可地去认了个浅层的罪。
独孤凉耷了耷眼，不置可否，只是突然转了话锋温文道：“独孤章和独孤函又是怎么回事？”
他这话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喜怒不定得饶是已跟了他几年的林衡也不知他想听什么，只敢保守地顾左右道：“五皇子和八皇子一起长大，情分上自然比较亲。”
独孤凉幽幽听他说完：“本宫有问你怎么想的么。”
林衡脊背发冷，只能低头恭谨道：“属下知错。”
独孤凉却没理他，反而兀自思忖般笑了笑：“怕是人长大了心也跟着大了，看老三老四那样沆瀣一气就也想跟着学了……”
林衡不敢接话，独孤凉却忽然睨了他一眼：“你觉得呢？”
林衡一惊，勉强压了喉间的不适低声道：“殿下怀疑得确实有道理，只是…只是这位两位母族交好的世家也不过只是一些小小的新贵，比不得四皇子背后的势力。”
独孤凉轻哼了一下，多少倒像满意了几分，只是话里仍有不悦：“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四背后的汤陈卫三家不也是这么起来的么？可本宫阻不了老三为他鞍前马后，难道还管不了老五老八这种不成气候的？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还想起势，真当本宫这个太子是吃素的不成？”
他的语调犹是很轻，只是轻得却像一缕阴凉的风，隐隐透出一丝近乎着魔的压抑，好像非得这般强忍着才能不去撕碎些什么。
他在这个太子的位置上坐了太久，而一个人压抑得久了，也难免容易生些少见的癖好，自己不痛快，就也很难喜欢见别人太痛快。
林衡犹豫了一下还是劝道：“至少现在看来，他们与七皇子的矛盾倒是越演越烈。”
“就算是敌人也还有个主次之别，老七的身份太尴尬了，老五又傲得太露骨了。”
不少人都知道五皇子脾性傲，但这一个“露骨”却显出了独孤凉心中的玩味。
林衡不由惊疑：“您是怀疑五皇子他没有那么……”
“蠢。”独孤凉干脆说出了他不敢说的话，却也裂开唇笑了，“本宫也怀疑老八是仰慕老四想学了，不过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聪明反被聪明误’呢？只可惜这世上自作聪明的人总是太多，本宫这些个弟弟呀，就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林衡心下许是翻涌，并不敢多言。
独孤凉反而像是瞧不得他安静，眯起眼半睨着他继续道：“若叫你来看，你觉得老七他又算是个怎样的皇子？”
林衡面色发青，却显然不敢不回答，唯有小心权衡了一下斟酌着道：“七皇子多少有些自恃武功、玩物丧志的样子。但他那些喜好也其实还挺…挺难与人发生冲突的，人人都习惯看他骑马喝酒射箭练剑，也都知道他不爱讲究那些规矩，虽然住在皇城里，却是一副江湖闲人的做派。甚至不见他与那些王公子弟相交，倒是只与刚才那北楚来的质子…过从甚密。”
独孤凉思及方才面上的神色倒是终于有了点变化，他沉吟了须臾却是道：“若非那姓羌的背叛北楚后就当真窝在那质子府里整日无所作为，我都要怀疑他这瞎子是不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那要不要属下派人试试？”
“蠢货！试什么？本宫在乎的又不真是他瞎不瞎。”见独孤凉略有不悦，林衡赶忙垂首，经此面色发苦，又不免有些疑惑。
倒是独孤凉微微迟疑，终究是道：“何况我看老七虽没明说，明里暗里都像会把扯到那人的话题带过，能让他一面克制着试图隐藏还一面忍不住继续结交的人……不到撕破脸还是先不急着动吧。”
林衡闻言犹疑了一会儿还是吞吐道：“其实有传闻说……”
独孤凉不耐他这副吞吐的样子，直接蹙眉道：“说什么？”
“说七皇子与那楚人过从甚密。”
独孤凉不由面色古怪：“……你方才不已经说过他们‘过从甚密’了么？”
“是、是那个意义上的过从甚密。”
独孤凉听懂后却不由皱紧了眉头，沉默了须臾却终究是摇了摇头好像不太相信：“少年时喜欢和同性的玩伴厮混有什么奇怪的？如果真是那样，这人反倒没什么可担心的了，甚至还能成为钳制老七的一个后手。可问题是这消息能起来才让孤奇怪，怕只怕这流言蜚语是有人故意放出来的吧，可为什么呢……”
他目光晦暗，抬眼看了看天空。只见旷野之上那更显广阔的云野却是连绵，有些发暗，虽是灰得不明显，却未必不会将一场暴雨。
他终究也只是低沉道：“我们往营地靠些，反正有老三在，老四猎到的猎物肯定是要比我多的。”
林衡本还想疑惑他先前的自语，却到底是不敢多问，只是他看了看今日寡少的收获，却也不由劝道：“可殿下不是说要在陛下面前挣个表现吗？如今这点收获也未免太…”
独孤凉嗤笑了一声，到底是不屑与他多说，一圈圈转紧了马缰凉凉道：“本宫的猎物，从来就不是那几只狐狸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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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昭十九年，上率众皇子秋猎于西郊，晴了二日，各皇子多有斩获，然而第三日暴雨骤降，众人纷纷回营，却见七皇子久出未归，竟是与北楚质子遇袭于西郊东部。
作者：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太子，您变态了(??????)??！
太子：……
……
……拖出去斩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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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凤表龙姿重千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