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李静将军
“公子好欺负人呀,亏我一个初来乍到的跑前跑后,要不是有美人相伴,这苦差事我可不干——”
留芳阁的内院其实有三层,寻常客人只知道外面两层,寻常贵客也只能进到第二层,至于这最内一层,便是外人无从知道的私密了——
不过好在这留芳阁认牌不认人,若非李显扬拿出了他舅舅的客牌,他们就算来了也怕是摸不到门。而若非江扬得了赵钱氏指路,他们也不知道能凭着李显扬找到这儿来。
赵钱氏是知道有胎藏教这回事的,国舅夫人信教,有时就会要她跑一跑腿,她了解得不多,却也知道这胎藏教恐怕并不好招惹,就也反复劝说江扬还是算了,可是江扬……又如何能算了?
一则为公,二则为私,到底是都不能的。
赵钱氏也终究还是架不住江扬恳求,就也给他指了条明路,并殷殷提醒他千万小心,进去查探一番也就够了,切莫不肯及时离去。
江扬本打算暗中潜入,却架不住暗中探查的时发现了这所谓的“客牌”,又见持有者衣着大多非富即贵,就也顺势想起了瑞文王和赵钱氏的提点,想到了李显扬这么个高门子弟。
而李显扬可能也真是个不喜欢激将的,也不知他是当真被洛香铃磋磨了一日憋足了火气正是不顾一切想要证明自己比那出水的莲花还清还白,还是心里另有什么算计,总之是不算叫人太费劲就也逼出了他手里的“客牌”。
他的“客牌”是偷来的,是从他舅舅的遗物里漏下来的一个,他本来也是不屑学那些纨绔流连花街的,可恰恰这留芳阁是他外公下了死令禁止门下子侄涉足的。而他舅舅虽然少年成名年纪轻轻就官拜禁军统领,又英年早逝是本该最叫老父亲惋惜的那种成器幼子,却偏偏也最是被他外公厌弃,在他家中是提也不能提的那种殊例。
李显扬一直很仰慕他那英雄年少的舅舅,否则也不会偷偷跑去从对方死后就荒废经年的旧宅,又素来不确定外公为何偏偏对这么个儿子如此不喜,因而甫一摸到这点儿风流逸闻的边儿,也就耐不住偷跑来看了。却实在倒霉,竟在留芳阁正面撞上了他家外公。
他外公当时有客要陪,就先要他回去,之后便是一顿打得人荤素不知的板子,他从小到大都没惹他外公发过那么大脾气,因而心有余悸也好歹是安生了好几个月,加上他本来臆想出的什么风尘女子少年将军也是二十多年前的风花雪月了,自然他也本就没有多少真能探到隐秘的期待,因而卧床歇了几月也就安分地算了。
“其实我觉得就算真有什么风尘女子也没有什么,我舅舅那样的风流人物就算真有几桩风流韵事不也是很正常么!”
“你舅舅?你哪个舅舅?”
“我舅舅李静!隆昌后期官拜禁军指挥使、有平叛护驾之功、最得当年还在位的太上皇隆昌帝重用!可惜他先天有疾,十多年前就去世了。……”
“等等,是我弄错了?怎么你外公姓康,你舅舅姓李?”玉枫林终于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李显扬也就自然道:“我表哥虽然不多,舅舅倒是蛮多的,李静舅舅他是外公第二任继妻的次子,其母难产而死,其外公又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外公怜惜继妻辛苦,就允了幼子随母姓,自小养在岳父家中为其尽孝。直到后来舅舅他求仕途才回了京城,又进宫做了御前侍卫,没多久就遇到燕行那些逆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逼宫,他领兵平叛斩杀贼首救驾头功,自此为太上皇重用,一路官至禁军统领——”
而隆昌帝一向重文轻武,便是对有同窗之谊的康老将军都未有这般,能得如此器重,可见这李静的确是当时的武将魁首,当算是拔得头筹的了。
江扬闻言至此却忍不住古怪地看了眼他,迟疑了一下道:“……你知道这李静是因为燕行逼宫事被隆昌帝器重的?”
“对啊!这谁不知道?”
“但你却想不到你外公为什么不爱提他?”
李显扬被他这么一问反而时愣住了:“这有什么关系?总不会因为这件事里我外公受赏不多就嫉妒自己的儿子吧?你未免也把我外公像得太气量狭小了吧?!”
江扬摸了摸鼻子,倒是笑得尴尬又有些古怪,不过他吸了吸气还是坦言道:“其实暗中一直有种说法,说隆昌帝不重用康家不单是因为康家是武将之首又门生众多,而是因为当年燕行逼宫案……背后,其实也有康家参与——”
“这不可能!”李显扬闻言果然立刻就怒了,“我康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逼宫造反?!何况虽然我刚才没提,但这燕行案我外公也有平叛之功!虽不是在内廷射杀贼首!却也是在外围清缴了叛军还手刃了燕行的弟弟燕岳——”
“是啊,‘大义灭亲’、‘弃卒保车’。若非他见大势已去赶忙动了真格,又亲手杀了曾经的同袍燕岳以表忠心,你当这逼宫造反的重罪够不够你康家诛九族的?”
“你胡说!”李显扬气得狠了,就要上前揍他,却被玉枫林本能格出剑鞘立刻挡住。
江扬叹了口气,看着他倒是把语气放得温和了一些:“你不必动怒,我说的只是旁人暗中臆测的可能。”
李显扬却不甘无故受辱:“我康家忠心耿耿哪容得你一句‘可能’就可以污蔑?!”
江扬一愣,须臾倒是笑了,难得对他也像多了几分真实的笑意:“……你说得对,诛心的话总是对不起一片真心的,轻易还是别臆测为好。”
李显扬不由一愣,就听江扬解释道:“其实我也不是怀疑康老爷子有心谋反,相反,我是怀疑燕行兄弟可能也真是想清君侧。当时奸相叶利赫当权,后来也查出的确是他诬陷左丞相长孙道安致其罢官,未几又病殁。而长孙丞相是燕行兄弟的授课恩师,当年有人猜燕行兄弟可能是其党羽,因而才在长孙身亡后害怕事发才干脆铤而走险——但如果这种假设反过来去掉长孙道安谋反的前提?”
江扬顿了顿,轻声道:“那么燕行兄弟有没有可能是为报师仇,又不满奸臣当道,才清君侧的?若清君侧是真?那你外公未必没有同样的心思,毕竟长孙道安也算是你外公的老师,而叶利赫当政时对你外公在内的大量文臣武将也是打压攻讦的,就算没明着势不两立,也不代表他们就真不算政敌——”
人既已死,便已是盖棺定论了,何况这事出得不算久,还算当朝事,上言下效,自然不能由当朝人肆意“假设”。
李显扬也从没听人跟他做过这么大逆不道的假设,一时间甚至都来不及攻讦对方交浅言深是脑子有病吗?!
他总算是赶忙反应过来,就急切反驳道:“不对!你说的不对!谁知道他们是真清君侧还是假清君侧啊?!万一他们先约定说是只清君侧却临阵直接成了篡位呢 ?!我外公怎么可能想不到这点?难道你当我外公是可以两手准备打算就算燕行篡位成功他也可以算作从龙之功的逆臣贼子吗?!我外公对太上皇忠心不二怎么可能任由他们有可能篡位——”
“可是你也说了,”江扬打断了他的失态,倒是比他平和得多,也叫他终于听进了心里,“你外公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只想清君侧呢?而燕行已经死了,被你舅舅亲手所杀,也再没有人能证明他们若成功杀了叶利赫又会不会就就此住手?就算他们当真大逆不道废了隆昌帝,可如果他们仍旧扶持容氏的皇子登基,而非自己拥兵自立——那在你外公眼里又算不算多少情有可原?
他同袍的兄弟、有着同样的杀师之仇、同样认为叶利赫不杀不足以振朝纲——
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又会不会想?万一……
他们真的没想过要篡位呢?”
李显扬彻底呆愣在那里,一时却连路都忘记走了。
江扬倒是拍了拍他的肩,难得对他客气到近乎温和:“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传出去就是麻烦,对我对你康家都是,所以我也相信你知道轻重,也就不多叨你耳朵了。我只想说,你外公不告诉你的事可能也的确是有他自己的理由,你最好还是别深究了。一会儿你就别跟进去了,我会让洛姑娘留在外面看着你——”
他顿了一下,笑了笑,倒是笑出了满不在乎的轻松散漫:“当然如果我出不来了,我也让她三天后就送你回家。
其实我的确不怎么怀疑你康家,绑架阿霄——这事做得也忒麻烦又没道理了,我压根想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但如果是你们,那就大概会直接杀了他,折腾你这两天不过是我怕你提前出去坏我的事。就你这武功,下面若真是龙潭,我又怎么可能带你下去?”
“你!”
李显扬愣了下才回过味儿来想着要生气,却被不远处的招呼声打断了。
走廊尽头的门口站着洛香铃,她改做了小厮打扮,一身男装,易了容,身形娇小些,看来俊俏又可爱,就像谁家主仆不分养出的少年书童,必然很是得宠的那种,倒也讨姑娘喜欢得紧。代替自家“公子”先拿牌子、先随阁内姑娘过来登记。
“公子好欺负人呀,亏我一个初来乍到的跑前跑后,要不是有美人相伴这苦差事我可不干——”
她笑盈盈地站在那里撒了个娇,这路也就真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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