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钦立,你在做什么?!”忽然的一声怒喝,阻了宁钦立的动作。
宁钦立抬头一看,那站着的不是徐谨,还能是谁?
“我教训我儿子,不用你管。”
“你儿子?”徐谨说着上前去,“你哪一天给他当过爹?前些时日我总算见得他能安然回家几日,这才放心让他回来,你倒好,你是刑讯还是逼供?!我倒不知他前世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爹?!”
宁钦立任由徐谨将已经昏厥的宁珵抢了过去,看着徐谨伸手探孩子的鼻息,他近乎绝望地说:“你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徐谨示意管家帮他把人送到房里去,边忙活边道:“做了什么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眼看着下人把宁珵扶起来要走,宁钦立冲着徐谨的背影,平静道:“他同慎洛,夜夜相欢。”
徐谨身形一滞,随后缓缓转过身,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对他是严格,但不至于要编造这样的话来构陷他,你是把他当儿子的,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宁珵被送回了房,而徐谨和宁钦立一直在外头坐着,久久无话。
徐谨把前前后后的事一串,全想明白了,一时之间火都不知道该往哪儿发,一下气这两个孩子莫名其妙就从兄弟变成了伴侣,一下恨他们竟然瞒得这么死,一点风都不给他透,一会怨慎洛一声不吭就跑了,一会怪自己没教好他们,心头那滋味,当真不可言传。
若是宁珵先告诉他,他保不齐也会打孩子一顿,可是方才看了珵儿被折磨得半生不死的,他便又觉得,只要珵儿活着,只要珵儿快乐地过一辈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的珵儿,实在是太苦了。
“宁侯,”徐谨没叫宁钦立的名字,“我知道珵儿做了错事,怪我教得不好,只是珵儿身体向来也不大好,你罚过就算了,莫要再追究了。”
徐谨和宁钦立都未到不惑,这么一起坐在夕阳下叹气,倒叫人觉出些晚年的憔悴来。
“他若是说句错,我也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想来你也不知,他同慎洛,不仅身体相交,还要许终身。他要为了慎洛,同莹澈退婚。”
徐谨又被震惊了一回,若说年少轻狂,男欢女爱的事谁没有?只是若是为此舍弃婚姻,终究不大值当。况且,婚事是谈好了的,即使尚未纳征,再悔婚也不大好。
“再同他说说吧。”
宁珵一连烧了好几日,徐谨同宁钦立也守了他好几日,待得他终于醒来,宁钦立又摆出一副冷硬面孔来,徐谨不忍心,抚慰了几句,可是宁珵却比他爹还要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连药也不肯喝。
“珵儿?”徐谨端着药,一脸焦急。
宁钦立早就出去了,可是宁珵没有任何变化,抿紧了唇,不说话,也不进药。
“先生知道你伤了心,只是你同洛儿······你父亲下手虽狠了些,但你这顿挨得不冤,人不可太任性,更何况,你是宁氏的嫡长子。”
徐谨连连叹气:“怪我,没有看好你们两个,这些事,大抵也是洛儿引诱你,你们年轻气盛的,先生不怪你们,但是切不可一错再错。”
“不,”宁珵终于出了声,“不是洛儿引诱于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你!”徐谨想骂又骂不出来,知道今天这碗药灌不进去,干脆放一旁去了,“你们两个将来都是要成家的人,我不瞒你,洛儿的婚事我也想好了的,你又是何苦?”
宁珵的眼泪往两侧淌,一径儿没入鬓发中:“他若真要娶,珵儿没有话说,但我,绝不能。”
徐谨养他十八年,第一次见识他的固执,也怪不得宁钦立这样罚他,实在是,太气人了。
宁珵就这样硬撑了十来日,不愿吃不愿喝,更别说换药。宁钦立下了命令,他要不愿意,就直接绑起来,不吃不喝就灌,总之宁珵有个三长两短,这院里的人一个也别想活。
天气炎热,伤口难愈,不少地方化脓,大夫换药的时候都不忍心看,却不知这瘦弱的公子如何撑得住一声不喊。
宁珵原本就清瘦,这么折腾了大半个月,人一天天的瘦下去,气息也越来越弱,一句话要喘三回,听得徐谨心惊。可是他铁了心,若是他与洛儿的情缘如此短,干脆命也不必长。
直到一日,宁钦立气冲冲地闯进来:“宁珵,你非得这么寻死觅活是不是?”
宁珵费力抬起眼皮,见到是父亲,又垂了下去,不言语。
宁钦立几乎气得要吐血,猛地将一卷纸砸到他脸上,宁珵只是眼睫一颤。
“如你所愿,”宁钦立每一个字都带着火,“已经同徐氏退婚了,从此往后,你同慎洛要如何,便如何,满意了?”
宁珵重新睁开了眼睛,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连话也说不出。
宁钦立看他一副想说话又紧闭双唇不愿开口的模样,简直气得跳脚,不曾想,宁珵忽然头一歪,猛地朝床外吐出喉头一口腥甜!
“珵儿!”宁钦立大呼。
宁珵嘴唇下巴都沾着血,再次晕了过去。
倒也幸亏宁钦立愿意让这一步,宁珵醒来后,听话得不得了,大夫要他做什么都无比配合,对着先生父亲也有了一点好脸色,只是先前损耗太过,又时时念着洛儿,身体一时半会养不好。
徐谨在宁府一住两月,转眼夏日便到了尾声。宁珵仍是下不了床,徐谨几乎日日陪着。有一日,徐宅一个童子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慎公子写来的。徐谨大喜,心想慎洛也不至于太忘恩负义,当即欢喜打开:“珵儿,洛儿来信了,先生念给你听听?”
宁珵眼睛都亮了,轻轻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先生手里那封信。
徐谨快速扫过,脸色却慢慢变了,随机将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骂道:“这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净胡乱说些不紧要的东西,不看也罢。”说着就要丢。
宁珵抓着先生的袖子,扯了扯。他其实知道,洛儿肯定是没有提到自己,先生怕信读出来,平白惹自己伤心,所以才说出此等话来。可是,他好想洛儿。
“先生,我想看······”宁珵没力气把话连成句,徐谨看他这个模样,心想傻孩子,有什么好看的,接着他听见宁珵带着粗重的喘息道,“我想看看,洛儿的字。”
就看看字吧,看看他的字也是好的。
徐谨实是不忍心,只得给他把信展开,宁珵虚虚地握着纸一角,嘴唇跟着目光动,无声地念完了这一封信。
眼睛难受得紧,宁珵视线渐渐模糊,还是将信从头到尾再读了一遍,果然······
没有兄长,也没有哥哥。
洛儿一定还在怪自己吧,若是他早些下定决心,洛儿也不会走了。
不知道他在外面好不好,没有人抱着,他会不会睡不着。
宁珵总会想起洛儿的习惯,他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发觉无人抱他,便含糊不清地发出些声音:哥哥,你抱抱我······
“珵儿,莫要哭了。”徐谨将信收了起来,叹息不止。
秋风动,木叶落。宁珵总算是恢复了些,至少能下地行走了,气色看着也好了不少。徐谨一直在宁府住着不方便,宁珵便提出要和先生回徐宅去。
自从宁钦立在他与慎洛的事上松口之后,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些,不再一天天剑拔弩张的,宁钦立看着宁珵好得差不多了,便点头答应了。
宁珵同先生共乘一辆马车,一路从繁华的内城回往徐宅。路上人来人往,各种声音不绝于耳,秋桂的香气透过车窗的帘子飘进来,宁珵突然想起他们去春猎的那个夜晚。
那时,他们有着青涩的欢愉,释放过后,桂花的香气便飘进他们鼻子里。
其实也不过小半年,但宁珵总觉得,恍如隔世。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徐宅后院,草木凋萎,一只浑身雪白的兔子趴在树底下拨弄一丛尚且青绿的草,鼻子翕动,耳朵一招一招的,最后也没吃,三两下蹦走了。
宁珵站在秋风里看了许久,神思远游,最终只看见了他与洛儿永不回头的岁月。
难怪古人说,四时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惟少年。
日子慢慢短了,常常一眨眼就到傍晚,再一眨眼,便入了冬。第一场雪落下那日,宁珵让人搬了个炉子进慎洛的房,自己坐了一整天。
正对着房门的是一棵梅花,白雪压着红梅,艳绝一时。宁珵恍惚间回到他们小时候,也是一个冬天,慎洛偎在他怀里,问王摩诘为什么只关心寒梅开花了没有。
那首诗是他教给慎洛的,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
十岁不到的慎洛非要哥哥抱着他,板着手指头数:“要是我,我就问先生好不好,哥哥好不好,先生和哥哥想我没有,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什么时候带我去玩,我才不要管它开没开花。”
其实,如果可以一直不长大,也很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