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先生!”
趴在竹床上的宁珵听到这个声音,不受控制地一抖,他会不会回不去?
徐谨转过身,却朝着带来的人一挥手,让他们先出去,宁府也并没有拦他们的意思。
看着侯爷同徐先生相对无言,周围的下人识相地退了下去。
“我很后悔让珵儿拜入你门下。”
徐谨冷笑一声:“是吗?他拜师那天,你可不是这样说的。宁钦立,你从没养过他一日。”
宁侯爷已经很多年没被人直呼姓名了,但看在徐谨长他几岁的份上,倒也不必计较。实则徐谨并为说错,宁钦立的正妻任氏与徐氏是表亲,当年宁珵出生的时候,他还在战场上为了封侯而抛头颅洒热血,而任氏整个家族在云水城逐渐衰微,任氏自知保不住孩子,满月没多久就把孩子送到了徐氏那里。
等到宁钦立回来封了侯,任氏已病重而逝,孩子长到两岁多,会跑会闹,就是不会叫他一声爹。他对宁珵也没有太多感情,便一直把他留在了徐宅。
宁珵四岁那年,正式拜徐谨为师,宁钦立在徐谨喝完拜师茶后,轻飘飘道:“以后我就不用管他了。”
宁钦立那时才二十岁出头,大好的年纪,没有当一个父亲的意识。等他想要挽回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宁钦立不欲再谈这个问题,只道:“我那时并不知道你会收慎洛那样的弟子。”
“侯爷慎言!”徐谨眼神忽然凌厉,“洛儿是我的孩子。”
宁钦立不气反笑:“你的孩子?他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
“难道珵儿有父有母吗?他的母亲早就死了,他的父亲,有还不如没有!”
“你没给过我机会,怎知我当不好?”宁钦立反问,分明宁珵留在家中也能养伤,为何一定要带他走?
“你知道吗?你从来不当着他的面唤他珵儿,他对着你,也不会自称珵儿。”
那个孩子,也许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心里时刻准备着叫一声爹爹,但一出口,却变成了父亲。
宁钦立哑口无言,徐谨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宁府。
“兄长你怎么样了?”慎洛从见到下人们把宁珵抬进门开始就一路叫喊一路追,直到房里。宁珵颠簸了一路,身/后又出了血,疼得倒抽凉气,可一对上慎洛,硬是扯出笑来:“洛儿别担心,兄长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啊?你那个爹狼心狗肺,把你打成······”
徐谨跟进来,把吵嚷的慎洛直接踢出了房外,给宁珵换药。
宁珵怕先生担心,偷偷咬着被褥,分明疼痛难耐,却一点声儿都不出,徐谨无奈地摇头,拿他没办法。
“好了,快放开,再过几日伤口结了痂,就没那么疼了。”徐谨取了赶紧的帕子来,细细地给孩子擦了汗。
宁珵缓缓松了口,被咬过的地方洇湿一团,整张脸没有一点血色,一时之间连话也说不出。徐谨给他喂了点水,问他这几天吃过什么东西没有。
宁珵在家里拘束得很,本来就疼得没有胃口,又怕麻烦别人,便有什么吃什么,大概是父亲吩咐的,连着几日都是清淡的粥和小菜。现下先生一问,他只好如实说,说完了发现先生脸色不大好,又忙补充:“不怪父亲,珵儿原本也吃不下。”
“你总是要为他说话。”徐谨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又问,“怨不怨先生?”说的是让他回家领罚的事。
宁珵摇摇头,他明白,虽然他没有在宁府长大,没有得到过父亲一点关怀,但他始终背着宁氏的名声,流着宁氏的血,纵然先生不说,他也是要回去请罚的。
“罢了,你歇着,我让厨房给你熬点汤,晚点端来给你,好不好?”
“谢谢先生。”眼看着先生要走,宁珵突然抓住了先生的袖子,“先生,您不要怪洛儿。”
“你看他活蹦乱跳那样,我还能怎么怪他?”徐谨拍拍他的手,让他放心,“又要替你父亲说话,又要担心弟弟,怎么不想想自己?”
宁珵没了话,任由先生把他的手摆好,盖上被子,随后看着先生出了房门。
慎洛气呼呼地坐在兄长房门外的台阶上,徐谨走过去,轻轻踢了他一下:“跟我来。”
慎洛一瞥那熟悉的鞋子和衣摆,嘟着嘴起身走了。
师徒俩进了书房,徐谨落座,缓缓道:“你以后,别去那种地方了。”
慎洛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先生说的是青楼妓馆一类的地方,他心肠九折百转,以为先生不相信自己,只满心委屈,梗着脖子道:“我没有嫖!”
徐谨无奈地叹气:“你就当是为你兄长想想,整个云水城都知道你是他弟弟,你要人家怎么看他?”
单就这一回,外头就已经在传家教严厉的宁公子也是个放荡不羁的主儿,被宁侯爷打得下不了床。即使他自己不去,也不少了说些宁公子纵容弟弟不加管教的闲话。宁珵虽没得过父亲一点宠爱,但是爵位、家产将来都是要他继承的,总不能十几岁走在路上就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慎洛才不想这些,他只知道,他的先生和兄长爱他,他也愿意为先生和兄长做任何事,至于旁人说什么,他如何管得了?更何况,他说的是真话。
“我说,我没有嫖!”简直是带着怒气吼了这么一句,可是微红的眼眶又出卖了他。慎洛用力地抹了一把眼睛,转身跑了。
“洛儿!”
本想着跑出去的,到底心里牵挂着宁珵,又折返回去,风似的奔进了宁珵房里,不管不顾地上了床,同宁珵挤着。
宁珵被他弄懵了,摸摸他的头,忍痛问:“洛儿怎么不高兴了?”
慎洛鼻子眼睛一齐发酸,闷着声问:“你那天知道我在骗你吗?”
宁珵知道自己挨了这么重的打,这小孩多少有些愧疚。他们从小一块长大,慎洛总是开开心心的,惹得别人也高兴起来,宁珵看着他,时常有些寄托与错位的想法,仿佛只要洛儿高兴一日,这世上就圆满一日。
“我知道。”
慎洛在被窝里微微抬起头:“那你为什么还同我去?”
宁珵笑笑:“你那日,太高兴了,兄长舍不得让你不高兴。”
兄长分明笑着说的,可是慎洛却听得想哭。他十五岁了,人也聪明,早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无忧无虑过一辈子,兄长希望他高兴,何尝不是希望自己高兴?
但是他隐隐约约地觉得,兄长这一生背负得太多了,也许一辈子也高兴不了。
慎洛还未说话,先生便黑着脸进来了。宁珵看看先生,又看看师弟,心下了然,哄道:“又做什么惹先生生气了?快同先生认个错,先生必然不生气的。”
“不是他生我的气,是我在生他的气。”慎洛气冲冲地说。徐谨倒是明白,这话虽是对着宁珵说的,实际上是说给他这个先生听的。
“洛儿!”宁珵轻斥一声,这么说话实在太像话了。
慎洛便不出声了,躲在被子里装鸵鸟。
徐谨当真觉得这一辈子就折在这个小孩手里了,他走上前,探手进去,拍了拍小孩的脑袋,道:“先生都知道。”
知道你没有做错事,知道你没有对先生撒谎。
慎洛扯下被子来,直勾勾地盯着徐谨,原本气势十足,可是先生的眼里满是温柔,一点一点地磨掉了他的锋利,最后也认了输,不情不愿道:“我以后不会去了。”
徐谨笑笑,让他回去,别碍着宁珵养伤,慎洛却说什么也不肯:“我就要和哥哥睡。”
徐谨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宁珵也不在意,便只好让他这么躺着。
等到先生离开了,宁珵才扳起脸,严肃道:“跟先生顶嘴,该打。”
慎洛知道他这个兄长,轻易不对他生气,就连骗他去青楼这样的事都可以轻轻揭过,唯有一样是天大的事,就是对先生不敬。
慎洛不敢顶嘴,乖乖下了床,在屋里的书架上取了一根藤/条来,双手捧着回到床前跪着:“哥哥不要生气,洛儿知道错啦,以后再不会了。”
就连请/罚都是一副撒娇的模样。
宁珵趴着不好活动,便也懒得折腾他,伸手取过藤/条,让他平摊双手:“回回都说以后不会了,结果呢?我看是没有打疼你!”
“这会真的不会了,兄长轻点!”慎洛少年心性,撒娇耍赖都是一等一的熟练。但他那时还太小,总以为自己只是怕兄长手里的藤/条。
他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在先生那里鸡飞狗跳的他,到了宁珵面前却乖得不像话。
他怕哥哥不喜欢他,甚于一切。
宁珵支起左手手肘,撑着身体,右手拿着藤/条,轻轻点着慎洛的手心:“二十下,记住教训。”
“知道了,啊!”慎洛话没说完,藤/条就落了下来,猝不及防,差点咬到舌头。
宁珵伤着,没什么力气,几乎只能就着藤/条这个刑/具给他一点教训,一藤抽下去,只有淡淡的红痕,好几下了手心才显出些受罚的样子。
慎洛知道这不算什么,便一直忍着没叫,藤/条在他眼前不断上下,责/打声清脆但不响亮,二十下很快就结束了。
慎洛放好藤/条,又厚着脸皮上了床:“兄长你抱抱我。”
宁珵趴好,伸了手过去揽住他,问他疼不疼。
慎洛沉默着摇了摇头,他想,兄长挨了这么重的罚都不说疼,才罚了他这么两下子,怎么就要问疼不疼呢?
兄长是不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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