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珵背着慎洛绕过回廊,回了自己的房。慎洛趴在兄长背上,泪流不止。他不知道究竟谁亲谁疏,他只知道和兄长相依为命一起长大的是他,兄长挨打了陪着吃饭睡觉念书的是他,为了给兄长折一枝最好看的梅花在寒风中转悠半天的也是他。
宁珵将人放在床上趴着,仔细看了他的伤,只见整个臀红肿不堪,尺痕满布,凌乱错杂,青紫斑驳,臀峰破了几处。他倒了药油在手中,搓热了覆到伤上,柔声问:“做什么这么大气性?”
慎洛不回答,却突然起身,跪坐在床上,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如何,只盯着宁珵问:“兄长,我问你,我和你爹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宁珵一愣,立即反应过来这兴许就是洛儿同先生闹得这么僵的原因,也很快明白,这时候应该说选洛儿,哪怕只是哄他开心,搞不好他明日就把这事丢到脑后了。
但是,宁珵看着慎洛眼里沉甸甸的泪水,突然觉得,他的洛儿不该受任何的欺骗,哪怕无关紧要。
可他又知道,他一定会伤到洛儿的心,因为洛儿有着世上最真挚而炽热的情感,须报之以最纯粹而深沉的爱。
沉默半晌,宁珵避开慎洛审判一般的视线,轻声开口:“我,我不知道。”
慎洛几乎呆住了。他本来信心满满,只要他问过兄长,就一定可以驳倒先生的话,可是兄长的犹豫和不知道,已经给了他真正的答案。
原来,是真的有亲疏之别的。
原来,自己真的是疏的那个。
眼睛进了沙子一般,硌得难受,慎洛又滚出两行热泪,压着哭腔,低声道:“我知道了,兄长出去吧,我自己会上药的。”说着,便自己趴下了,头扭到另一边,不看宁珵。
宁珵正不知说什么,总之他不能出去,要是他现在出去了,洛儿肯定更伤心了。正巧,厨房送了粥过来,宁珵端着粥过来:“洛儿,一晚上没吃东西,喝点粥好不好?”
慎洛正是伤心的时候,哪里吃得下东西?他又不想同宁珵呆着,便道:“兄长放着吧,我自己会吃的。”
“洛儿······”宁珵还要说,慎洛却不耐烦地朝后一挥手,怎料,正打在那粥碗上,一碗滚烫的粥全盖在了宁珵的衣服上。
刚到门口的徐谨,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慎洛,我当真对你太失望了。”
先生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慎洛一个激灵,又立马爬起来,先生在,兄长也在,还被他泼了一身的粥,狼狈不堪。
慎洛有些愧疚,再怎么样也不该把脾气撒到兄长身上的,可是认错道歉的话说不出口,只得僵着。
徐谨却不是来等他开口的,鹰隼般锐利的眼神盯着慎洛好一会儿,盯得慎洛直心虚地低下头去。徐谨转向宁珵:“珵儿,去取鞭/子来。”
“先生?”宁珵不敢相信,先生有一根缠了金丝的鞭/子,沉重锋利,一鞭下去就能见/血,从来都只用来吓唬他们,没真用过。现在先生要用鞭/子打洛儿?
“去拿。”徐谨的话不容反驳。
宁珵垂头应是,拖着发软的腿出了房。
房中,慎洛从听见鞭/子两个字开始就一直同徐谨对视,直至双眼盛满泪水:“你要用鞭/子打我?”
“你自己想不明白,我帮你想。”徐谨有时候会后悔,他当初对慎洛实在太放纵了,以至于养成他今日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收拾好出去,我不拦你。”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慎洛恨恨地想,随即忍着身上的疼痛,翻身下床,穿衣服,走人。
“你想清楚,你今日走出去了,就再不是我徐谨的弟子。”
慎洛系上衣服侧边的带子,道:“我知道,反正这地方是亲疏有别的。”说着便要走,没曾想一动腿,臀/上的伤就撕/扯着,疼得他呲牙咧嘴。
绝不能叫他看轻了!慎洛逼着自己咬紧后槽牙,竭力作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一步一顿地迈出了房门。
徐谨果然没有拦他。
慎洛扶着回廊的栏杆,心中多少有些酸涩,先生竟然没有阻止他,是不是失去自己这样的不肖弟子也并不值得他作出反应?可是他已经后悔了,他想,只要先生现在出来骂他一句,吼他一顿,他一定乖乖回去挨鞭/子,多少都挨。
整个回廊,除了他,没有别人。
“洛儿?你做什么?”宁珵在回廊的转角迎面而来,他换了一身衣裳,手里拿着先生的鞭/子。
黑色的鞭/身,一圈一圈地缠着金丝,遍体生寒。慎洛只看了一眼,浑身一抖,而后别开眼睛,说:“我要走了。”
宁珵不明所以:“你要走去哪儿?”
“先生不要我了,我要离开这儿。”
握着鞭/子的手一紧,宁珵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又不敢往深了想,这么多年,他们两个就没有分开过,他不知道洛儿走了意味着什么。
“不会的。”宁珵下意识反驳,“先生最疼洛儿了,怎么可能舍得要洛儿走?”
“他说我不愿意挨鞭/子就走,我就是不愿意,我没有错,就不可能受这个罚!”
宁珵没了声,他想,是不是他同父亲的事教先生为难了?还把洛儿给扯进来了。现在算怎么回事呢?他这一辈子,没有得到过父亲,还要失去一个弟弟。
“洛儿,你听兄长说,先生他不舍得打你的,你听话,去认个错······”
“我没有错你教我怎么认?”
“那你要到哪里去呢?”宁珵忽然掉了泪,在昏黄的烛火下闪着光,“你能到哪里去?”
“天大地大,哪里不能去?”慎洛嘴硬。
“那兄长上哪里找你呢?”
慎洛想,找个屁,你有你爹,找我做什么?
“······兄长,也只有你一个了,就当是为了兄长,不要走······哥哥求你,不要走······”
慎洛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话戳中了自己,抑或是兄长泫然欲泣的哀痛刺伤了他,他总觉得,如果他不答应,下一刻,兄长就会跪下来求自己。
他低头看了一眼那根鞭/子,突然将它夺了过来,转身回去了。
徐谨始终等在慎洛房中,他不知道慎洛会不会真的走,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反省自己对慎洛的教养。
可是慎洛就这样回来了,手里捧着鞭/子,跪在他面前,朗声道:“洛儿知道错了,请先生责/罚。”
徐谨好一会才缓过来,脸上仍旧没有太多表情:“想清楚了?”
“是。”
其实师徒俩都知道,慎洛想清楚的根本不是宁侯同宁珵的事,他只是想清楚了,自己不能走。
徐谨接过鞭/子,冷冷道:“上衣脱了,去趴着。”
宁珵已跟到了门外,眼看着慎洛毫不犹豫地脱了上衣,赤/裸/着背/部趴/在床沿,他不能想象这鞭/子打上去会是怎样的疼/痛/难/忍。他上前两步,哀求道:“先生,不要。”
“出去,看不下去就出去。”
宁珵还欲说,慎洛却出了声:“先生,您动手吧。”
徐谨轻飘飘地瞥了宁珵一眼,示意他让开。宁珵无法,只得退开两步。徐谨一言不发,抬手挥起鞭/子,“嗖啪”一声,斜着抽在慎洛背上。
慎洛齿间泄出一声闷哼,两手抓紧了床/上的被子,青筋凸显。
白皙干净的后背现出一道红色的肿/痕,鞭/子上的金丝划出了血/丝。
手起鞭落,又是一道伤,同方才那道平行,斜着贯穿了这个背部。
宁珵整个人随着鞭/声一抖,好像那鞭/子是抽在自己身上一样,他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是连续的几鞭下去,慎洛的惨/叫直往他耳朵里钻,逼得他也要叫出声来。
他终于受不住,逃出了房间。
宁珵的逃离只让徐谨稍稍顿了顿,紧接着,同样力度的鞭/子再次挥了下去,慎洛一声惨/叫,却始终没流眼泪,额上冷汗直淌,滑进眼睛里,蛰得生疼。
“啪!”
“啊!!”手中的被子被抓得不成样子,慎洛心中不胜哀戚,他为了兄长留下来,为了兄长挨这顿鞭/子,但是他的兄长终归是要离开他的。
“啪!”
“呃啊······”慎洛没什么力气了,他也不知道先生还要打多少,干脆打死他好了。
“啪!”
门外的宁珵蹲在地上,手捂着眼睛,可眼泪却不停地往下掉,滚烫滚烫的。先生的鞭/子仿佛一路打到他的心上。他想,再打下去,洛儿要熬不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洛儿背上满是带/血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块好皮了。他想,他是不是欺骗了洛儿,是他同洛儿说,只要他回来认错,先生舍不得打他的。
可是先生还是打他了,那么重,那么疼。宁珵站起身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房里的情景,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他一辈子只会有一个洛儿。
徐谨心中定了二十的数目,还差几下就结束了。要论心疼,没人比他更心疼,但是洛儿,实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徐谨扬起鞭/子,落鞭的那一瞬间,只见一个虚影闪过,鞭/子落下,却是打出了宁珵的惨叫声。再一看,宁珵整个人护在慎洛身/后,结结实实地挡住了那一鞭。
原本晕乎乎的慎洛被抱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兄长的叫声,当即清醒过来,扭头唤道:“兄长······”
“珵儿?”徐谨慌忙丢了鞭/子,上前察看,方才宁珵来得突然,也不知有没有打到别处。
宁珵的手和背挨了那一鞭,他不愿先生和洛儿担心,勉强笑道:“先生,我没事,求先生不要打了,洛儿受不住的。”
徐谨见他分明自己伤了还要给慎洛求情,心有不忍,连连道:“好,不打了,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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