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实际情况要比他想的好些。
二人逃出了暗道,发现被树枝干草包围,似乎是一间柴房。也幸好有干草的缓冲遮挡,出口开启的动静并不大,似乎并没有引来什么护院。
徐郁矮着身透过窗户观察外面情形。这是个单独的院落,柴房左右两边的屋子都是黑黢黢的,看不清楚,正对面是一间大厨房,灯火通明,人影幢幢。宋听枫曾说没见到这庄中有使女,徐郁倒是分辨出厨房里应该有几个是厨娘,但跑腿的的确都是男子,这可奇了。
“我们现在怎么办,宋师叔说这庄子的护院非常警惕,而且很多,凭我们能顺利溜出去吗?”
云珩皱了皱眉:“现在早就过了与你师兄约好的交接时间,想必他们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只要能有他们接应,我们出去也不难。”
“可我信号烟花没有带,怎么办?”
“总得先离开这柴房。”
“这厨房附近还好些,外面的巡逻只会更严,出去后藏在哪儿?”
云珩默了。
徐郁又看了看那间厨房,突然,一个想法冒了出来。
“你说……那些小厮的武功怎么样?”
月上中天,激浪庄的下人们却还在忙碌,因为前院正在宴请一位重要的客人。
厨娘匆匆忙忙将精心准备的糕点摆放美观,便催着往前院送,两个小厮不敢怠慢,匆匆跑过厨房前廊,却在穿过灯光暗处圆拱门的瞬间被击中后颈,软倒在地,食盒被人稳稳接住,没发出一丝声响。
“快换衣服!趁着他们没发现不对劲,我们溜出去!”
跨出院落门,便是个大花园,下人来来往往,护院四处巡逻。云珩和徐郁低着头,刚想往暗处走走以免惹人注意,却听一个声音喝道:“你们两个!在那干什么呢!给我过来!”
二人头低的更深,小心地挪到发话的中年男子面前,那人似乎是个管家,忙得额头冒汗。
“偷懒是不是!”
他直接踹了徐郁一脚,徐郁“哎呦”一声倒在地上,云珩本能地想去扶,被徐郁一个眼神制止了。
徐郁爬起来假意求饶,那管家也完全没有心思再与一个小厮磨时间,手一指:“快点给我滚去前院伺候!”
二人唯唯诺诺地答应,快步离开。刚寻了个没人的空隙,云珩拉住徐郁道:“你……可有事?”
徐郁摆摆手:“一脚而已,没事的。”
云珩脸上难得有怒意:“待查清真相后,定要让这群人付出代价!”
“你……”
云珩回神:“怎么了?”
徐郁有些想笑,“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个样子就像个……就像个要治别人罪的大官?”
云珩别过脸去。
前院是不能去的,那里不知聚集了多少人,以激浪庄现在的情况,两张生面孔,一个忙昏头的管家会疏忽,其他人就未必。幸好手里还有顺来的点心盒,两个人便偏离了主路,向着人少的庄子边缘走去。
然而激浪庄着实有些大有些复杂,不知穿过第几道拱门,徐郁发现,两个人好像有些迷路。
徐郁看了看四周,身后是来时路,左右两边是花草苗圃,前面的路是往右拐弯的。两人再试探着往前走,却是又看到一进院落的拱门,想转身却是来不及了,守门的两个精壮护院虎视眈眈。
“做什么的!”
“……来送吃食。”
“这个时辰送什么吃食!”
“……是,是前院特意吩咐的。”
护院半信半疑,将食盒打开好一番查看,才将二人放进去。
骑虎难下,两人也只能真的去送食盒。然而出乎意料,住在这院落正中央屋子里的,竟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
那姑娘很是紧张,见有人进来,便一脸戒备,坐在床边,眼睛却紧紧盯着二人,手指节都攥得发白。
徐郁看了一眼那姑娘身上的衣饰发髻,心念一动:“小姐,庄主吩咐给您送些糕点来。”
那女子忍不住啐了一口:“什么狗屁庄主!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们这些人改口的倒是快,激浪庄的叛徒!”
徐郁低低抽了一口气,这是又叫云珩说中了?
云珩素来直接:“敢问姑娘,可认识狄飞霜?”
那姑娘怔住了。
云珩又问了一遍:“姑娘可认识狄飞霜?”
“你……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受狄先生所托,来寻谷小姐的人。”
“有何凭据!”
“狄先生曾说过一些与谷小姐有关的事。”
徐郁现在万分感激狄飞霜的啰嗦,显然,这些二人的独特回忆很能说服人。
“没错……没错,我就是谷碧湖,飞霜他还好吗?”提到心上人,谷碧湖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狄先生……又气又急,但还是不相信谷姑娘薄情,还试图闯进庄子。”徐郁小心翼翼地回答。
“是我伤了他的心……可我也没办法,不然,不然岂不是要连累他?”谷碧湖哭也不敢哭得大声,显然心有忌惮。
“谷小姐,时间紧迫,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啊,激浪庄到底发生了什么?”
谷碧湖是个很坚强的女子,硬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她不安地看了一眼院外,急切道:“这件事牵连太广了,不是你们两个可以解决的,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但趁着没人发现,你们快走罢!”
“谷小姐——”云珩打断了她,“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事情未必就没有转机,难道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听天由命了?狄先生还在等着你。”
听到狄飞霜,谷碧湖恍惚了一下,似乎在做一个艰难决断。借着,只见她快步走到桌前,将糕点食盒往地上一推,发出巨大声响,两个护院想过来查看,被她喝止。
“站住!滚出我的院子!”她又提高了声音冲着云珩和徐郁道:“你们两个蠢货是怎么回事!快点把这些东西收拾好!”
二人会意地低头收拾,两个护院不甘地退了出去。
护院一走,谷碧湖大出一口气,将云珩徐郁拉起,艰难地讲述了这段时间她的遭遇。
整件事情的源头却要追溯到数年以前了。
开元二十七年,对江湖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这一年里,武林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其中就包括“大光明寺之变。”
开元二十五年,天子颁布“破立令”,将当时在中原风头无两的明教划为邪教,引起明教弟子的激烈反抗。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五日夜,在内应的配合下,天策府奉天子之命突袭了当时明教在中原的总坛大光明寺。此一战血流成河,明教高层除教主陆危楼外几乎全数被杀,教中弟子四散奔逃,大部分都跟着陆危楼逃去了西域,也有少数人留了下来,从此隐姓埋名,激浪庄庄主谷烟河便是其中之一。
谷烟河在危难之际从陆危楼手中接过“圣火令”,与另一教中弟子君填海奉命留在京师,保存实力,以图明教东山再起。二人将新建的庄子分别命名为激浪庄,烈焰庄,正是隐含了明教所信仰的日月之意。
数年时间,陆危楼终于再度在西域扎稳脚跟,谷烟河与君填海的生活也十分平静。但君填海此人性格十分偏激,他一刻也忘不了复仇,几乎入了魔障,谷烟河屡次劝他,也不见成效。
三个月前,君填海兴冲冲地找到谷烟河,说得到了一个绝佳的复仇机会,谷烟河再三追问,君填海才说出,原来,他与一些旧部联系上,得到了被囚禁的血眼龙王萧沙的消息,想救出他。
萧沙此人,最是残忍嗜血,又与中原武林有夙怨,明教当年树敌无数,至少有一半要归因于他。谷烟河当即反对,二人不欢而散。
谁想到不久之后,君填海突然发难,他勾结了激浪庄的叛徒,废掉了谷烟河的武功,将他囚禁,还逼迫他交出圣火令。谷碧湖和哥哥谷小萧也被封住了内力,看守起来。
“庄子里不愿背叛的下人都被他抓的抓,杀的杀。我父兄之命皆在他手上,根本不敢和他拼个鱼死网破。被看守起来前,我也只来得及放出信鸽给飞霜去了一封绝情信。”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让狄先生向长歌门求救?”
谷碧湖无奈摇头:“飞霜根本不知道我是明教弟子,而长歌门和明教的仇怨也从来没有淡去。何况,飞霜不过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门人,如何请的动长歌门?”
徐郁无言。
“倒是你们……”谷碧湖很疑惑,“这些护院武功不弱,君填海还特意留了些明教招数给他们,你们是如何进来这庄里的?”
“我们……”徐郁思索了一下,“是狄先生告诉我们激浪庄有密道,我们找到密道进来的。”
谷碧湖更惊讶了:“庄中有密道不假,是当年父亲与君叔……君填海一起修的,从山下直通两个庄子。我虽然曾经无意透露过给飞霜,但那密道入口处生有一种花,名叫“盈月”,触之则中毒,每日唯有戌时前后闭合,飞霜应该不知道啊?”
“也是碰巧走运而已……”徐郁汗颜。虽然这“盈月”与月亮没什么关系,但也算歪打正着。
云珩接着道:“你说这暗道是通向两个庄子的?可有其他出路?”
谷碧湖摇头:“一条暗道,分为两支,并无其他出路。”
那他们看到的第三条路是通向哪里!
徐郁问:“谷姑娘可知最近天都镇出现了疫情?”
谷碧湖惊疑地摇了摇头。
“那些发病之人开始只是偶尔抽搐昏迷,后来就越来越频繁,越来越痛苦,清醒时也手脚乏力,迅速消瘦,直至死去!”
谷碧湖完全僵住了。
“姑娘知道什么,请一定要告知!”
“药……”谷碧湖颤抖地说出了几个字,“是我教的秘药啊……君填海他怎么能……他到底要干什么……”
“谷姑娘,你说清楚些啊,什么秘药?”徐郁很焦急。
“这药……乃是教主当年从波斯带来的,是用来审问犯人的,虽然刚服下去没什么异样,但很快就会抽搐惊悸,如果没有解药,整个人都会被快速耗干。我不明白……君填海是想害死整个天都镇的人?他是怎么做到让所有人都中毒的……”
“禽兽不如……”徐郁彻底冷了眉眼。
房中片刻死寂。
徐郁还想再问些情况,院中却传来了脚步声,是护院起了疑心。
谷碧湖急忙起身,匆匆一撩鬓发。
“快走!从这个院落出去往西南方,穿过一个小花园,马厩旁边有个偏僻小门,二位少侠会武功,可以闯一下试试,或者,你们再从暗道走也行……”谷碧湖顿了一下,“我不求二位少侠能救出我们一家,只要你们能让飞霜平安,不要再做些傻事,碧湖感念你们一辈子!”
徐郁与云珩顶着护院怀疑的目光匆匆离开了谷碧湖的院子,回去暗道的路,两人谁也记不清,只能按照谷碧湖所说向西南方靠近。
远远地,能看到一个小花园了,二人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被人叫住。
“你们两个,站住!我怎么看着你们俩这么面生?”发话的是个瘦骨嶙峋的年轻灰袍男人。
徐郁看了看这明显是高手的灰袍人,掂量了一下装新来下人混过去有多大可能,答案是无。
“我们……平时是在后院打杂的,出来不多……”
“哦?”那灰袍人笑得阴鸷,一步步慢慢踱了过来,微微俯身,仿佛是盯上猎物的猛禽。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徐郁答不上来,越发低头,汗湿里衣。
“我啊……是这庄子里的总管家,这里有多少棵树,多少朵花,我都一清二楚,你说……我会不知道哪个下人是做什么的吗?”
坏事!
徐郁猛地睁大眼,下一瞬,那灰袍人掌风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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