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未从草叶上滚落,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晨光中闪烁着七彩的光芒。林间的雾气像一层流动的薄纱,轻柔地笼罩着乌隐部落低矮的茅草屋顶,将整个村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阿蔓蜷缩在粗糙的兽皮毯子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第一声鸟儿的鸣叫。这是她最熟悉的声音,往常总能让她安心地翻个身继续睡去。但今天不同,她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惊动了什么看不见的危险。
"还没找到吗?"母亲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压得很低,却掩不住声音里的颤抖。阿蔓能想象母亲此刻一定紧攥着围裙边缘,那是她紧张时惯有的动作,指节都因用力而发白。
"整晚都搜遍了,连影子都没见着。"父亲的声音像被砂石磨过一般粗糙,阿蔓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松脂和汗水混合的气息,那气味浓烈得几乎能穿透茅草墙,"族长女儿这一逃,乌隐部落要遭大难了。昀国的使者三天后就要到了,到时候交不出人......"父亲的话戛然而止,但未尽之意比说出来的更令人恐惧。
阿蔓的手指不自觉地揪紧了毯子边缘,粗糙的兽皮纤维刺得她指尖发疼。原来这就是阿萝昨晚神秘兮兮说的"自有打算"。
毯子被猛地掀开,冷空气像冰水般灌进来,阿蔓不得不睁开眼睛。父亲的脸悬在上方,那双常年狩猎的眼睛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晨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苍老了许多。
"起来,孩子。"他的声音不容拒绝,每个字都像石头般沉重,"穿上你最厚的衣服,带上干粮和水囊。"
"阿爸?"阿蔓坐起身,困惑地看着父亲从墙上取下她的小猎刀塞进她手里,那刀柄上还刻着她最爱的纹路。父亲的手在颤抖,这是她从未见过的。
"听我说,"父亲突然蹲下来,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肩膀,阿蔓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老茧摩擦着她的皮肤,"如果找不到阿萝,或者族长有意包庇自己的女儿,部落必须交出另一个女孩完成和亲。你是少数几个适龄姑娘中的一个......"
阿蔓咽了咽口水,喉咙发紧得像被绳子勒住。
"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转头看了眼门外,又飞快地转回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你要躲起来,你有地方藏吗?"
阿蔓点了点头,她想起那个藏在瀑布后面的鹰嘴岩。去年夏天她和阿岩在那里发现了一窝小狐狸,岩洞干燥温暖,还有一条隐秘的小路通向山顶。那里远离部落的狩猎区,连最老练的猎人都很少涉足。
"在......"
"不要告诉我。"父亲突然打断她,声音压得更低了,"我不知道为好。一定要藏在最安全的地方,等风声过去......"父亲的话没说完,谁都不知道后面的事。
母亲虽然很慌张,手里却麻利地打包着食物和御寒的兽皮。她将一块块熏肉和干果塞进皮囊,动作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父亲让阿蔓摘下脚上的银铃,那是部落女孩的标记。母亲把银铃藏进灶台的灰烬里,转身去门口望风了。阿蔓看见母亲的背影在晨光中微微发抖,单薄的肩膀像风中摇曳的芦苇。
父亲带着阿蔓从屋后的小路离开,晨雾成了最好的掩护。露水打湿了阿蔓的鹿皮靴,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小腿。他们像两只谨慎的狐狸,避开所有可能有人经过的地方。父亲时不时停下脚步,耳朵警觉地转动,听着远处的动静。有一次他们差点撞上一队搜寻的猎人,父亲立刻拉着阿蔓蹲进一丛茂盛的蕨类植物后面,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阿蔓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呼吸声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走到半山腰时,父亲突然停下脚步。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雾气开始消散,远处的山峦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阿蔓,快跑。"父亲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我不能再送你了,我要回到寻找阿萝的队伍中。"
“藏好自己。”
阿蔓点点头,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指尖冰凉得像冬天的溪水。父亲用力抱了她一下,他身上的汗味和松脂气息突然变得那么珍贵。这个拥抱短暂得让阿蔓来不及回抱,父亲就已经松开了手,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很快被晨雾吞没。
看着父亲的身影消失,阿蔓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从小到大,孩子们最喜欢玩捉迷藏,偷偷藏在谷仓或者树洞里。而今天,她要比谁都藏得悄无声息,这不是游戏,而是生死攸关的躲藏。她摸了摸腰间的小猎刀,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了她一丝安慰。
被晨露打湿的草丛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阿蔓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父亲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深处。一只红尾鸟从枝头惊起,扑棱着翅膀飞向天际,在晨曦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山路越来越陡,阿蔓的呼吸变得急促。太阳已经升起,驱散了晨雾,将金色的光芒洒在树梢上。她沿着熟悉的小径前行,绕过几块巨大的岩石,耳边渐渐传来瀑布的轰鸣声。这声音让她想起去年夏天,她和阿岩在这里追逐打闹,阿萝还笑话他们像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鹰嘴岩隐藏在瀑布后面,需要从侧面攀爬一段湿滑的岩壁才能到达。阿蔓手脚并用地攀上岩壁,小心翼翼地寻找每一个落脚点。冰凉的水珠溅在她的脸上,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岩壁上的苔藓滑溜溜的,有几次她差点失手滑落,幸好抓住了突出的岩石。当她终于爬进洞口时,已经气喘吁吁,浑身湿透,手掌被岩石磨得火辣辣地疼。
"谁?"一个警惕的女声从洞内传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在岩壁间回荡出诡异的回音。
阿蔓僵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阿萝的声音,但比平时更加尖利,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的嘶吼。
"阿蔓?"阿萝从阴影中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把短刀,刀尖在洞口的微光中闪着寒芒。她的眼睛布满血丝,嘴唇干裂,显然一夜未眠。原本漂亮的麻花辫散乱不堪,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你怎么会来这里?"
阿蔓的惊讶很快被愤怒取代:"我才要问你!你知道整个部落都在找你吗?因为你逃婚,其他女孩都可能被迫代替你嫁去昀国!我阿爸说使者三天后就到!"
阿萝的嘴角抽动了一下,短刀却没有放下,反而握得更紧了:"那又怎样?难道我就该为了所谓的'部落和平'牺牲自己,嫁给一个敌国的陌生人?"她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几乎变成了尖叫。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阿蔓向前一步,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在岩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你的任性会害死其他女孩!如果没有新娘,他们会攻打乌隐!"
"你以为逃了这事儿就会结束吗?"阿蔓冷笑,声音在岩洞中回荡,激起阵阵回声,"你太天真了!他们会找到替身,就像灰岩部落最后做的那样!用另一个女孩的生命来换取暂时的和平!"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洞内的温度似乎都下降了几度。阿萝的刀尖微微颤抖,阿蔓的手也按在了自己的猎刀上。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变得震耳欲聋。
阿蔓认出那是部落的猎手长铁山的声音,那个以严厉著称的中年男人。如果被发现,不仅阿萝会被抓回去,她也会因为藏匿逃婚者而受到惩罚,甚至可能连累整个家族。
阿蔓的心跳如擂鼓,她甚至担心这剧烈的心跳声会被外面的人听见。阿萝握紧了短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似乎准备拼死一搏。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猎手长!我刚在西边的林子里发现了这个!"是阿岩的声音,听起来气喘吁吁,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一块撕破的衣料,像是阿萝的衣服!上面还有血迹!"
"确定吗?"猎手长的声音透着怀疑,但阿蔓能听出其中隐藏的期待。
"千真万确!看这料子,是族长家才有的细麻布!我们要不要赶快过去,说不定她受伤了还没走远!"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阿蔓和阿萝同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但阿蔓的心却揪了起来。阿岩知道鹰嘴岩的位置,去年夏天他们三个还一起来这里避过雨。阿岩在有意包庇她们,这让她既感动又担忧——如果被发现,阿岩也会面临严厉的惩罚。
当洞外完全安静下来后,阿蔓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正好对上了阿岩回望的目光。那双熟悉的棕色眼睛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决心,还有某种阿蔓不敢确认的情感。阿岩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跟着搜寻队离开了。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左肩上还沾着刚才故意蹭上的苔藓,那是为了让他的谎言更有说服力。
"他为什么帮我们?"阿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她的短刀终于放下了,但眼中的戒备丝毫未减。
阿蔓转过身,发现阿萝已经收起了短刀,但眼中的戒备丝毫未减。岩洞深处的阴影笼罩着她半边脸庞,让她看起来像个陌生人。阿蔓突然意识到,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此刻竟显得如此陌生。
"因为我们是朋友。"阿蔓坚定地说,虽然她心里也没底。阿岩从未用那种眼神看过她,那里面有些东西让她心跳加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改变。
阿萝笑了,笑声干涩刺耳,在岩洞中回荡:"男人会和女人做朋友?阿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她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他看你的眼神,瞎子都看得出来是什么意思。"
阿蔓没有回答。也许阿萝并不知道,男人和女人之间除了男女之情,还有真挚的友情。但此刻她不想争辩,因为更紧迫的事情压在心头。
"我和你不同。"阿萝突然说,声音低沉得像在自言自语,"我不向往外面的世界,我只想终生留在乌隐,嫁给一个本族的猎人,生儿育女,过平静的生活。"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为什么偏偏选中我?就因为我父亲是族长?"
阿蔓用无声回应她。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就像为什么春天会下雨,冬天会下雪一样,是命运的安排,无法改变。
太阳渐渐西沉,洞内的光线越来越暗。周围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鸟鸣。阿蔓生起一小堆火,用的是岩缝里干燥的苔藓和随身携带的火石。火光跳动间,两人分吃了父亲给的干粮——硬得像石头的黑麦饼和咸肉干。沉默在她们之间蔓延,但已不像最初那样充满敌意。
当夜幕完全降临时,洞口再次传来脚步声。阿蔓警觉地站起来,手摸向腰间的短刀。火堆的光亮会暴露他们的位置,但现在扑灭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祈祷来的是阿岩,而不是搜寻队。
"是我,阿岩。"熟悉的声音让阿蔓松了一口气,但她的手指仍然紧握着刀柄,直到指节发白。在这个特殊时期,信任变得如此奢侈。
阿岩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他的脸上带着疲惫和焦虑,额头上还有一道新鲜的擦伤,像是被树枝刮的:"阿萝已经找到了。"
阿蔓和阿萝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阿萝压低声音说:"他在说什么?我明明就在这里。"
阿岩走进洞内,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族长宣布在河边找到了阿萝。全族人都知道了,昀国使者来的时候会有人交出去。"
"这不可能!"阿萝激动地站起来,碰翻了水囊,清水在岩地上蜿蜒流淌,像一条透明的小蛇,"他们找到的是谁?谁在冒充我?"
阿岩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温热的烤红薯递给阿蔓:"没人见到'阿萝'。为了防止'阿萝'再跑掉,族长已经把阿萝关起来了,说是要严加看管直到昀国使者到来。"
阿蔓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替身。这意味着部落已经决定牺牲另一个女孩来维持虚假的和平。而最可怕的是,如果阿萝"已经找到",那么搜寻就会停止,她就可以回家了。
"我要回去看看怎么回事。"阿蔓突然说,声音坚定得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不行!"阿萝抓住她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印记,"这肯定是诈我回去的计谋。我才不会上当!你也不能走。"她的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阿蔓挣脱阿萝的手,皮肤上留下了几道红痕:"我不是要出卖你。但如果部落真的找了替身,我们必须知道是谁。"她的声音颤抖着,"也许是自愿的,也许是强迫的......无论是哪种,我们都该知道真相。"
阿萝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你是想知道谁会代替我嫁去昀国吧。你那么喜欢昀国,你嫁去啊!"她的声音越来越尖利。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阿蔓的心。她转向阿岩,发现他的眼中满是担忧,还有更深的东西——那是决心,是准备为她赴汤蹈火的决心。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陪你回去。"阿岩说,声音坚定得不容反驳,每个字都像石头一样砸在地上。
阿萝无法阻止阿岩和阿蔓离开。两人离开山洞时,阿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岩壁间回荡:"如果你们出卖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那声音凄厉得像夜枭的啼叫,让阿蔓的后颈汗毛直竖。
夜色中的部落安静得出奇,只有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阿蔓和阿岩像两只夜行的狐狸,借着阴影的掩护悄悄接近她家。令阿蔓惊讶的是,她家的窗口还亮着灯光,这么晚了父亲通常早就睡下了。那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像是指引她的灯塔,却又让她感到莫名的不安。
"我进去看看。"阿蔓低声说,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你在这里等着。如果一刻钟后我没出来......"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如果她被抓了,阿岩必须立刻离开。
阿岩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的手轻轻碰了碰阿蔓的手腕,温暖而坚定。这个简单的触碰传递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让阿蔓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阿蔓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发现父亲独自坐在火塘边,面容在跳动的火光中显得格外苍老。
"回来了。"父亲说,声音疲惫得像是老了十岁,"阿萝已经找到了。"他说这话时没有看阿蔓的眼睛,而是盯着火堆,仿佛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阿蔓盯着父亲的眼睛,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你们真的找到她了吗?"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在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父亲移开目光,用火钳拨弄着火堆,火星四溅:"族长宣布的,还能有假?昀国使者三天后就到,这事儿总算能了结了。"
她摇摇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那'阿萝'愿意嫁去昀国了吗?"这些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从她嘴里蹦出来。
父亲的表情变得僵硬,他放下火钳,双手微微发抖:"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这是部落的生存问题。"他终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阿蔓看不懂的光芒,"有时候,为了更大的利益,个人必须做出牺牲。"
阿蔓没有再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夜风拂过她发烫的脸颊,带走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阿岩立刻迎上来,两人沉默地返回鹰嘴岩。一路上,阿蔓的思绪乱如麻。如果阿萝"已经找到",那么真正的阿萝就安全了。但那个替身女孩是谁?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吗?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这些问题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
当他们回到鹰嘴岩时,洞内一片漆黑,连余烬都冷透了。阿蔓点燃火把,跳动的火光照亮了空荡荡的山洞——阿萝不见了,只留下她曾经坐过的一小块平整的石头。
"她去哪了?"阿蔓的声音在洞中回荡,带着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担忧的颤抖。她环顾四周,阿萝的包袱也不见了。
如果阿萝再次逃走,那只会是更加隐蔽的地方。她突然意识到,这场捉迷藏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而在这场游戏中,每个人都是猎手,每个人也都是猎物。部落、昀国使者、阿萝、替身女孩、她自己......所有人的命运都纠缠在一起,像是一张越缠越紧的网。
三天后昀国使者就要到了,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会成为最终的牺牲品?这些问题像乌云一样笼罩在她心头。她望向洞外的夜空,繁星点点,却无法给她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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