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姣姣运力蓄于耳、目、鼻,仔细观察,细致聆听。
上空月如银盘,她恰借皓亮月光瞧出些微影子轮廓,又听见刷刷铲土声,嗅到淡淡草腥和泥土味。
蹲在桂花树下的秋盈正在松动根部的土壤,放入一件物什后,再将铲出的土和青草重新填埋。待将土夯实,还了原样,她将铲子收入袖中,左右张望,却才转身踮起脚迅速离开。
等了良久,周围再无动静,花姣姣便飞落树下,蹲在桂花树下。她伸出手掌试探土壤的软硬度,确定好具体位置,再两指轻捻,丝丝魔气钻入土中,触碰到一硬物,将其缠绕,缓缓拽出来。
花姣姣握在手中辨认一番,是个小巧的盅,顶上有个环形凹盖。抖动时,里面有东西撞击内壁发出沙沙声,声音非常轻柔,像布料之类的软物。
花姣姣将这盅捏在两指间,抬手对着月光仔细端详。隐约看出是个晶莹剔透的琉璃盅,她却看不清里头究竟。
因不知其中装着何物,不可冒险揭开盖子,花姣姣握着琉璃盅,转身往陆长旻的屋门走去。
***
被叫醒的陆长旻起身点燃桌上的烛灯,再帮花姣姣移来一把椅子。
花姣姣坐下来,手臂搁在桌上,将琉璃盅托在掌心:“尚不知这东西有何玄妙,你万不可触碰,只能将看见的细节说与我。”
“好。”陆长旻坐在她旁侧,低头看了眼她掌上之物:“有些远,瞧不太清晰。”
花姣姣抬起手,道:“你握着我手腕,远近由你自己调整。”
看着眼前纤细素白的小手,陆长旻愣了愣,淡笑着应了话,轻握她手腕,往自己身前扯近了些。
待陆长旻将琉璃盅里的物品以及细节说明后,花姣姣眉头蹙起,有些诧异:“听着怎么像是巫术?里头白色绢布上的确有血色字迹?”
“确有。”他道:“虽卷裹起来,但布上字迹的颜色与血色十分相似。布外还缠有发丝。”
“不消说了,这发丝正是你的,许是秋盈来你房间偷偷攒起来的。布绢上的字迹是符咒,符咒本该用玄黄纸,但纸张折起来易皱,会折损巫术的效果,所以才换成了不易破坏的绢布。”
难怪她一开始就闻到轻微的血腥味,不是人血,像是鸡血。原来是用鸡血在绢布上画符咒。
巫术本源于凡人对天界众神的祭拜和祈禳。久而久之,有凡人贪念欲甚,便用巫术与精怪鬼妖做交易。如今的凡人施用巫术无非两个目的。其一,旺自家财运香火; 其二,害人。
秋盈半夜鬼鬼祟祟到陆长旻院子埋下琉璃盅,能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花姣姣将琉璃盅收好,起身就走。
“若是问出了她的目的,你打算如何?”陆长旻猜到她要去哪儿。
花姣姣脚步一停,不假思索:“杀了她。”
陆长旻趋近她面前,问道:“她要害的是我,你何故去杀?”
“她害我的人,我怎能留她性命。”花姣姣说得有理有据:“何况你我就要成亲,她此举岂不是要我变成寡妇?”
陆长旻被她逗得匿笑出声,忍得难受,侧身掩嘴咳了起来。
“你笑甚!”花姣姣委实奇怪:“有人要害你,你心情还挺好?”
陆长旻缓了口气,低头看着她:“我心情好并非因为她,而是你方才说我是你的人,不由欢喜。”
突如其来的温柔话语令花姣姣不知如何接话。
昔日她身边不乏男子,但介于她君主的身份,他们在她面前皆是毕恭毕敬,谁敢与她温柔相待。
在她印象中,能称得上温柔二字的男子,恐怕只有两位。
一位是她的师父。她始终记得他声音很温柔,就连走路带出的风拂在她脸颊也是分外柔和。可当她依赖了他给予的温暖,他却兜头浇她一身寒,弃她而去。
而另一位......说来有些讽刺又可笑,是她当上魔君后,一心要劝她放弃征战的死对头:天界赫赫有名的浮炎帝君。
正是这个法力无边的神仙,某日将她擒在身前,语气和善地问:“魔君是否愿随我去修仙?”
见他嘴角似笑非笑,她心脏猛然一跳,以为他施了什么凶险的法术,害她心率不齐。她当即炸出浑身魔气,厉吼一声:“修你个头啊修仙!”
那是她第一次将浮炎帝君打出百丈远。
所以在花姣姣眼里,男人温柔起来,准没什么好事……
“即便她欲害我,也无需你动手,明日我会处理好此事。”陆长旻的声音忽的传入花姣姣耳中。
她倏然回神,将琉璃盅递给他,回了句:“随你!”便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陆长旻一头雾水,不懂她为何突然冷着脸。他说错什么了?
***
次日清晨,陆长旻带花姣姣去了东厢风雅斋陪父母过早。早膳用毕,几人就在斋外的庭院中详谈婚宴事宜。
“过两日你带姣姣去自家的店铺选些她中意的布料,添几件襦裳。再过一个多月便是寒露,也可帮她提前备着袄裙和外氅。”徐丽华细细叮嘱。
“是。”陆长旻原本也打算带她出门转转,顺便给她置办些生活物品。
徐丽华又转与花姣姣说道:“若有喜欢的饰品,或是好吃好玩的,都与长旻说,他若有半分迟疑,你回来告诉我。”
陆镇山哈哈笑道:“他若教你受了半点委屈,你莫要默默担受,只管告诉我们,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花姣姣点点头:“是。”少女的娇羞状拿捏得十分精准。
陆长旻见她难得展露笑颜,一时瞧得欣喜,便仗着她看不见,目光粘在她脸上,不舍移开。
陆氏夫妇见自家孩儿眼中饱含深情,二人相视一笑,颇感欣慰。
*
几人聊谈兴未阑。
待饮过三巡茶,陆长旻才将玻璃盅取了出来,放置玉石桌上。道:“昨日半夜醒来饮水时,听见屋外有异响,隔窗望去,借着月光将院中桂花树下的一番动静看个清楚。”
他遂将秋盈埋盅之事道出,又称自己曾经云游西山,见识过道士施术,许是那巫术。
陆氏夫妇闻言大惊,忙差管事顾清河将秋盈带到风雅斋。
稍刻,秋盈来到花园中,正欠身施礼,余光瞥见桌上之物,双目大瞠,脸面失色,险些站不住脚。
她起先佯装不知,被陆长旻几句厉言警告要将她带去衙门对质,她便唬得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地承认了。
徐丽华指着她,“你!你……”。气火攻心,她说不出话。
陆镇山连连安抚她胸口,帮她顺过气来,怒瞪秋盈,斥道:“当初夫人见你流落荒庙,一片慈心将你带回家中,你竟不知感恩,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秋盈磕得脑门血流不止,哭着求饶:“秋盈错了!万求夫人和老爷原谅!”又跪向陆长旻,伏地叩了数下,起身大哭:“求少爷莫将我交给衙门,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你自小在陆家长大,甚少出远门,如何接触到巫术?又为何要害我?”陆长旻问道。
秋盈却目光闪烁,支支吾吾。
陆长旻不再多问,即刻吩咐顾清河去衙门报信。秋盈听闻,吓得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将来龙去脉道出,未敢有半点隐瞒。
原来这施术的另有其人,不过是借秋盈之手埋置琉璃盅。如此险恶用心之人,竟是秋盈于两年前的花灯节,在陵江边偶遇的一名男子。
秋盈与那名男子一见如故,时不时约在在江船内私会。渐渐,她好似上了瘾迷了心,三日不与他交.欢便浑身如火,日夜难熬。
而那男子以情事为诱饵,蛊惑她每月月盈之时,将此琉璃盅埋入陆长旻院子内的老树下,并叮嘱她半年换一次盅内的发丝。
众人听完,皆是震惊。
陆镇山铁青着脸,问道:“那人与长旻并不相识,为何要用巫术害他?”
秋盈一边擦泪,一边坦白:“他只说此法可将少爷的运势转至他身上,等他飞黄腾达那日,便娶我过门。”
徐丽华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的孩儿遭此毒害达两年之久,心痛得抹泪不止。
她实难原谅,怒气冲冲地上前扇了秋盈两巴掌,骂道:“你真是混账!一个陌生男子就将你迷得神魂颠倒,你的良心被狗吞了吗!我造的什么孽啊!竟将祸害招入门,害我儿久病难愈,险要丧命!”
陆镇山和陆长旻连忙起身将摇摇欲坠的徐丽华扶起。徐丽华哭得心绞肺痛,紧紧握住陆长旻的手臂,自骂自己将贼人带进家门,害他受苦。
陆长旻安抚她片刻,便让陆镇山和顾清河带她回屋歇息。
待三人离开,秋盈依旧跪地哭求。
在旁默默听完的花姣姣捻个隐声诀,与陆长旻道:“问她下次与那人约在何时何处相见。”
她可不会信那男子所谓的转运势之言,转谁的运势不好,转一个从小身患肺痨之人的运势?
陆长旻知道她定要去查个究竟,遂与秋盈问道:“你们下次约在何时何处相见?”
“今夜戌初之时,陵江西畔,船艄有盏杏花灯。”秋盈如实回道。
***
戌初将至,花姣姣身着素黄色襦裙,提一盏杏花灯笼,行至陵江西畔。
站在堤岸上的陆长旻,远远见她上船叩舱门,而后被一男子邀入。他面色渐渐沉了下来,如这夜下的江水。
明知她是易容假扮秋盈,实则为他查清真相,他却更是心中难安。毕竟那男子与秋盈是床笫交情,倘若对她做出些不规矩的举止......
这般揣测,他哪里忍得住,手中迅速结印,盈出部分神力于指尖,再轻触眉心。须臾,视线豁然清晰,将远处江面的那艘船内瞧得一清二楚。
*
而步入船舱的花姣姣以为这人擅蛊惑人心,猜测他许是个妖。但舱门打开之时,她委实惊了惊。
万般没想到,秋盈的姘头竟是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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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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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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