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来又去调查了一下,在开采这块粉钻的时候其实死了相当多的人。”
教室内,五条悟不紧不慢的开口。
“粉钻的第一任主人是个财阀,他想给自己的未婚妻一场举世无双的婚礼,因此需要一枚独一无二的钻戒。为了寻找用于钻戒制作的主石,他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
“当时开矿的安全措施并不到位,而且相关法律也不是很完善,是个只要有钱,就能践踏性命的时代。”
“当地的矿工在矿场老板的压迫下夜以继日的开采,开采出钻石的同时,也有无数人在矿难中死去。”
“但是那个财阀并不满意,他嫌弃钻石太小、有杂质、颜色不好看,将那些开采出的钻石当做垃圾丢弃,又投入更多的钱,去开采更多的钻石。最终在死了近两百名矿工后,开采出了这枚粉钻……你们叫它什么?哦,对,帕斯特拉玫瑰。”
眼前的“中原中也”在被玫瑰花砸中后,蜡油一般融化了,只有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般一动不动,温柔的眼神像是海水载着点点星光,此刻看上去,却如同面具般虚假。
解咒当天,五条悟的话自记忆深处浮现,像是穿越时空的距离,悠悠响在耳侧。
“这是一枚染了鲜血的粉钻,但是那个财阀很高兴。”
“他用这颗钻石制成钻戒,为他的爱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婚礼上,宾客交口称赞,他们盛赞钻石的华美,而在开采过程中死去的矿工,则成了彰显财阀对爱人用心良多的点缀。”
“在那些死去的矿工中,有一个人的亲人信仰巫毒教,他对帕斯特拉玫瑰施加了诅咒,这是一个凝聚了近两百位死者怨念的诅咒,听起来却像是一个祝福。”
“他说——持有这颗宝石的爱侣,必定相知相守,相依相偎,身体如藤蔓交融,精神像榫卯契合,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于是渐渐地,财阀和他的爱人被诅咒拴在一起,之后,他们可以倾听对方的心声。”
“一些不适合被翻出来的事情像是腐烂的垃圾一样暴露在阳光下。”
“他们知道了对方的恐惧、懦弱、自私、嫉妒,财阀意识到了他的爱人不像表面上这样单纯善良、温婉大方,爱人则意识到财阀也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忠贞。”
“性格上的瑕疵被无限放大,爱意生了罅隙,罅隙诞生猜忌,猜忌转为怨恨,最后在诅咒的死亡威胁和对彼此的怨恨中,他们抽刀挥向彼此,将对方砍成了一堆烂泥。”
在故事的最后,五条悟抬起了那双青空一般的眼睛,像是神明俯视大地,几乎不带一丝感情,只有些许好奇的问:“如果是你们,必须要将自己全无保留的袒露在爱人面前,那么——所谓的爱情,还能继续维持吗?”
当时他们怎么回答来着?
月岛柊记得中原中也很给面子的思索了一下,给了个否定的回答:“不能,这种程度的袒露内心,连亲人都不行。”
他则扶了下眼镜,点头。
问为什么。
答曰:“水仙。”
永远忘不了当时五条悟看向他的那种疑惑中带着懵逼的眼神。
向来随心所欲的神子头一次觉得有人的回答比自己还飞:“我们讨论的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情况,你说的是文学作品中的艺术加工。”
月岛柊嘴角动了动,咽下口中“这都诅咒了,哪里现实”,表示——你不懂,寻常情况下,在爱人面前被迫毫无保留的袒露内心会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无法保障。
但是对于水仙来说……
这是什么?
这是磕点!
而正所谓“艺术来源于生活,但是高于生活”,这种题材有市场,就说明人的内心有诉求。
“不是因为担心暴露**所以厌恶,而是因为担心暴露全部的自己后,会引得爱人反感,所以害怕。”
月岛柊的声音变得很轻:“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底,可能……还是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吧。”
——能知晓全部的我。
不是因为我伪装出的美好品质而喜欢上我。
而是哪怕我自卑、胆小、懦弱、自私、虚伪、普通、平凡……哪怕如此卑劣,也依然愿意爱我。
周围的宾客不见了。
世界像是镜子般破碎。
色彩顷刻间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其下雪白的内里。
——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只有眼前的融化的“中原中也”橡皮泥般变化拉长,变成了一个看不清头脸的、漆黑庞大的怪物。
像是一团厚重的雾气,盘旋在这雪白的世界之上。
月岛柊环抱膝盖坐下。
他看着眼前的雾气,知道这大概就是那块宝石中的“诅咒”了。
但显然不是完全体。
因为他和中原中也的联系断掉是事实。
这样看来,眼前的这团雾气可能更倾向于一种诅咒的残留,就像虫豸死后遗留的尸体,即便头颅被破坏,依旧会蠕动——那其实是虫子死后残留的一些神经反射。
但诅咒明显比虫子更顽强。
远处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沙漏。
里面的沙子无声下落,恍惚间月岛柊仿佛听到了倒计时的滴答声,带给人一种震颤的不安。
祂这是要干什么?
月岛柊想,回忆起所谓的咒灵似乎以人的负面情绪为食。
那么诅咒是不是也和情绪有关系?
他现在是不是保持冷静比较好?
这简单,没人比他更擅长控制情绪了。
其实与其说擅长,倒不如说他真实的情绪很少有大的波动,如果将那些开朗热情的人比作小太阳,那么他就是晚上高悬的明月旁边的一朵微不可见的云里的一点小水滴。
——活人微死,说的就是他。
月岛柊眼睫垂下,细微的情绪波动仿若池水里的一点涟漪,转瞬就消逝了,冷漠的表情像是罩在他脸上的一层壳——他变成了中原中也眼中那副平静淡漠、好像全无弱点的、像瓷瓶一样的样子。
黑雾中忽然裂开一道缝。
祂俯下庞大的身躯,近的几乎要将月岛柊包裹在里面,那道“裂缝”一张一合,吐出嘶哑的、仿佛列车轧过枯枝的声音。
“你真奇怪。”
祂说,声音隆隆的像是惊雷滚过:“害怕的事和想要的事,居然是同一件。”
月岛柊瞳孔玻璃珠似的一颤,转瞬缩成针尖大小。
他猛地抬头,那层壳像是风化的石皮,咔嚓,裂出醒目的缝隙。
几乎是同时,黑雾上张到极致的“裂缝”迎面而来,像是一张深渊巨口,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月岛柊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
黑,同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中原中也感觉自己的意识漂浮在这片黑暗中。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就在二十分钟之前。耽搁了近一个月的工作量足够压榨完他的最后一丝精力,让他在沾到枕头的那一刻,就陷入婴儿般安稳的睡眠。
他是不会做梦的。
睡着后的景象就应该是闭上眼后的黑暗。
但是眼下的情况又似乎与平时不同。
睡着意味着意识的丧失,闭上眼前天黑,睁开眼后天亮,中间的一段像是被粗暴剪去一截的电影胶带,你只能在苏醒后感觉到精力得到恢复的放松与惬意,至于睡着时发生了什么,是没有丝毫意识的,甚至会有种时间被凭空偷走一截的感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他能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能意识到自己所处的环境。
他的思维像是乱跑的猫咪,交织勾勒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疑惑目前的情况,点评这种一片漆黑的环境,然后思维拐了个弯,开始思索明天早上吃什么……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
嗤!
又一个泡泡自思维的深海中浮现上来,忽的炸裂。
中原中也意识中浮现了一行字——
这种感觉就像是做梦。
对!就是做梦!
中原中也轻轻吸了一口气——明明没有身体,但是他感觉自己做了这个动作。
他有点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做梦,还梦到这种一片漆黑的景象,如果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不可能是回忆自己八岁前意识陷在黑暗中的那段时光吧?那么那点象征着他真正“苏醒”的亮光,会出现吗?
等等!
会不会是自己八岁前的潜意识发挥了作用,所以勾勒了这样一个梦境?
那么这个梦境会不会带着曾经的记忆碎片?能告诉他自己的过去,告诉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人类?
中原中也有些紧张的等待着,打定主意要将梦境中发生的事情全部记住。
但是等了很久,什么也没有发生。
没有亮光,也没有发生其他的什么。
黑暗像是粘稠的沥青,而他的意识像是漂浮在沥青中的一只虫子。
中原中也逐渐有些失望,失望很快变成了无聊,但这毕竟是他做的第一个梦,于是这些无聊很快又被好奇取代。
他开始探索这片黑暗。
就像清醒时用意识驱动手脚唇舌那样,他尝试着去“走”。
然后他发现好像真的可以“走”!
就在他产生“走”这个想法时,意识依旧被包裹在黑暗中,但整片黑暗好像朝前挪动了一下!
这是一种玄而又玄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参照物能证明这点,但他就是觉得自己移动了一段距离。
中原中也热情高涨起来。
他继续“走”,缓慢的,带着些许试探的,很快发现这种“走”其实更倾向于一种带有粗糙平面的物体在沙地上挪动,有一种滞涩、迟滞的感觉。
渐渐的,他忽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踩”在一片沙地上,石子样的阻碍物咯的他非常不舒服。
中原中也“碾”了下去,就好像清醒时用脚尖将地上的粉笔碾成齑粉那样,将阻碍物压平、碾碎,直至没有任何滞涩的感觉。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碾”,忽然,他听到了一片叮铃哐啷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这片黑暗中。
就好像游戏开荒时,突然遇到了带着支线任务的NPC,中原中也的意识雀跃的跳动了一下。
他驱动着自己的“手”——其实那也是一片黑暗——缓缓的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探去,摸到了一片濡湿,然后就是坚硬的、魔方一样的固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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