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若要让我来谈论爱的话

《若要让我来谈论爱的话》

黑尾铁朗x你,哥妹预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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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不见,黑尾铁朗变成了一种陌生而巨大的生物。

以至于当爸爸拉着他的胳膊问你“还认得出来吗这是哥哥喔”的时候你整个人呆立在原地。

生物课上说过男生在进入青春期后会以惊人的速度发育,不想只年长你三岁的黑尾铁朗会比你高出三十多公分。身高吓人就算了,包裹在制服下的身躯也是肉眼可见的阔挺结实,至少你没在同龄人里见过这种程度的身材,以隔壁跟他穿着同样制服的布丁头为计量单位的话看起来一拳能打十来个,放在小混混模拟器里不是头目也得是个精英怪。

发型倒是十年如一日的奇特。

黑尾铁朗弯下腰来和你打招呼,他可能以为自己态度和善,殊不知从仰视角度看去那张面庞全然浸在阴影中,配上那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感觉张口就会是小妹妹交出钱包。

“妹妹——”

黑尾铁朗向你伸出手,你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才意识到,他是想帮你拿行李。但黑尾铁朗像是看不出你的紧张似的径直握住了你的手,又像是感觉不出你向后缩是在谋划逃跑一样接过了你的手提箱,在你指节留下轻微淤痕的重物到了他手中就跟没有重量似的。

时值冬季,久久无人光顾的客房没有暖气,爸爸让黑尾铁朗把房间收拾出来换给你暂住。与你一动不动的震撼不同,黑尾铁朗对你本次前来小住表现出热情高涨的态度,把你送到房间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就算没有回应也不消停。

“对了——怎么没用拉杆箱,手都勒红了。”

你不想搭理他,但这人杵在门边的模样像个无赖恶霸,一脸笑眯眯叫人实在恼火。

“要你管。”

“好、好,怪哥哥不会说话惹你生气了。”黑尾铁朗反倒笑得更开心:“缺什么或者什么东西放在哪儿不知道就直接喊我,只要你大喊‘哥哥’我就会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当然,没事就喊上两句我也会很开心——”

你木着脸把他推出去,隐隐约约听见俨然是努力忍了却没能忍住的笑声。

满口谎话的骗子,有什么好笑的。

合上门,你尝试环顾这方空间,接踵而至的却是更为剧烈的违和感。自从五岁那年双亲离异后,你和母亲居住的公寓再也没有过男性涉足,更不要提这种待在男生的卧室里的情况了。而这个房间,大小与你在神奈川公寓里的卧室相仿,内设处处透露出横平竖直的硬朗,像是被错嵌进拉美文学书架的一本《女生徒》,左右都是异乡生涩难言的空气。

没两分钟,敲门声又咚咚咚响起。黑尾铁朗抱着换新用的床品重新光临,对你冷淡的表情毫不在意,语气熟稔自然的让你来搭把手。深灰色的床铺被换成了清爽的湛蓝色,床单是他一个人搞定的,你只帮着牵了牵被套,但黑尾铁朗还是一边摸着你的脑袋一边夸奖你。

宽厚的手掌很温暖,仿佛是从记忆深处伸出来,可愤怒的火焰将那一点温情焚烧成稀薄的水雾。

他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若无其事摆出一副好哥哥模样。

在脑内一片苍白的嗡鸣声中,你打掉了黑尾铁朗的手,终于回望向他的眼睛。

“黑尾铁朗,你现在来跟我装什么好哥哥。”

那双眼中的笑意凝固了,取而代之是你更加熟悉的、裹挟着失落和愧疚的、晦涩而复杂的情绪。你成功使聒噪的家伙安静了下来。你应该高兴,如果不是在那双黄玉色瞳孔深处看见了浑身颤抖的自己。

黑尾铁朗上扬的唇角略微滑坡,最终仍然保持在一个微笑的弧度,亲昵的像是在哄你:“不要生气,是哥哥不好。你不想跟我有肢体接触,说就好了,手痛不痛?”

…………他像是有什么毛病。

你果然很讨厌黑尾铁朗。

与黑尾铁朗分开的第二个夏天,他开始学习排球。

那时的黑尾铁朗已经和你记忆里相去甚远,初具如今的雏形,旧日的阴霾渐渐从身上褪去,东京的新生活带给他整个人截然不同的活力。

时年九岁的黑尾铁朗揽着你的肩膀,提到排球时那双黄玉色的眼瞳变得明快而闪亮,你为他所描述心驰神往,在内心暗暗期待着那句等他站上全国的舞台要去现场为他加油的约定应验,却没想到那是黑尾铁朗最后一次回来看你。

一年、两年,电话越来越少,后来妈妈不再允许你和爸爸那边联系,直到那串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变成空号,你终于认清现实。

你被黑尾铁朗彻底丢在了神奈川。

父母离婚的十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彼此的生活自然毫无交集,饭桌上,爸爸言辞之间的小心翼翼使得关怀成为一种变了味道的刺探,你越来越沉默,捏着筷子索然无味地回应着。

直到爸爸提到让黑尾铁朗带你去音驹参观。

黑尾铁朗抢在你前面说道:“老爸,等下我带妹妹去周边散步,碗就交给你来洗咯。”

爸爸原本拧着的眉头立刻松开,磨了磨牙直呼个臭小子。

黑尾铁朗把自己的碗筷放进水池里,又绕回来把你的也端走,当着爸爸的面堂而皇之冲着你挤挤眼睛,一点也看不出下午在卧室里挨了你一巴掌。

“走啦走啦。”

你不想跟他走,但比起餐桌上和爸爸相顾无言的尴尬,还是已经被破罐子摔过的黑尾铁朗让人更松快些。

东京的夜晚和神奈川没有什么区别。

你缀在黑尾铁朗身后慢吞吞地磨蹭,有一下没一下踩着灯下狭长的影子。他似乎有话想要对你说,偶尔前面的身影停下来等你,你便也停在原地不动弹了。

就这么埋头尾随不知拐进了哪条岔路,等你意识到不对劲时,面前已经站了两个嬉皮笑脸的男子高中生。

肩膀被从后一捞,撞进一片结实的胸膛,你抬起头,看见黑尾铁朗皮笑肉不笑的脸。他没看你,倒是那两个DK在无声的对峙里被盯得发毛,彼此对视一眼又齐刷刷而严峻地看向你。

“等一下,小妹妹,你不是被强迫的吧?”

黑尾铁朗:“……”

你没忍住笑出了声。

返程的路上,你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根据能量守恒定律可知,是黑尾铁朗的脚步变得沉重了。他不肯再让你从视线范围内离开,脚步渐渐拖沓,直到与你肩并着肩。

像是要试探你的态度一样,黑尾铁朗戳了戳你的肩膀,没有反应便又戳了戳、戳了戳……颇有顺着杆子往上爬的趋势。居危思危,你抽出手的同时,他又动作灵活迅速地把手缩了回去,朝你咧唇一笑。

这人真的马上就要升大学了吗,你撇了撇嘴,把目光挪向没有人的一侧,漫无目的搅动着夜晚湿冷的空气。

青春期的心情比天气更反复无常,不说话的黑尾铁朗如同一团浮游在你身侧的黑影,周遭就这么安静下来,反倒让你有些不知所措。

而黑尾铁朗早就等待着这一幕,随着你悄悄投去的视线,那宛如金黄琥珀的眼瞳在无边黑暗里点亮细碎的柔光。

他下意识抬手想摸摸你的脑袋,又想起两人早就不是孩提时可以随意嬉戏的亲近关系,仿佛掩饰着什么情绪似的将手插回了口袋里,神情带上了些许遗憾。

“我在想,除了埋怨之外,你对我是不是还有一些信赖,所以才会对我发脾气。”

不知是不是个子太高的缘故,他像是站不直一样微微驼着背,明明那么大一个人,半点没有年上自觉的凑过来,仿佛是只蓄意贴贴你不成、便调转主意来讨你摸摸的大黑猫。你抿了抿唇,到底没有移开视线。

“你可以对我发脾气。只要你能开心一点,要打我也行。小猫爪子挠人都比你那点力道疼。”

这话是真的,黑尾铁朗最擅长拦网,他在比赛上见过的那些怪物哪个不比还是个国中生的妹妹力气大,被打一下手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出你内心还在犯别扭,干脆在你面前停下,把胳膊伸到你面前试图让你打着玩出气。

“我又不是暴力狂。”

感觉浑身力气被抽空,你恹恹地扫过面前的黑尾铁朗,终于好好拿正眼瞧了瞧这个血缘兄长。

身型峻拔,骨架又宽又阔,穿了一副肌理结实、腰窄精瘦的皮肉。现在的黑尾铁朗几乎变成了你完全不认识的模样,他变得神采飞扬、高大而舒展,站在你面前好像能挡下一切。

而你的哥哥,分明是个幼稚莽撞的爱哭鬼,却是天下第一的哥哥。

在神奈川公寓里一同度过地许多个孱弱不安的黑夜里,你们依偎着蜷缩在被褥下,像被遗留在巢穴里的两只幼崽。睡不着的时候,哥哥会把你搂进怀里,模仿着大人的举措来抚摸你的脑袋。曾经困惑生活里充当安慰剂的举动,在分隔数年后的今天,却变成了一剂束缚心脏起搏的毒液。

回忆在胸口胡乱冲撞着,你想要逃避眼前的人,但黑尾铁朗再次先你一步、强硬地捧住你的脸庞,他手大力气也大,存心要捉着你连头也低不下去,只能垂着眼睛拒不看他,任由拇指温热地拭过你的眼角。

“……我讨厌你。”

刻意放轻力道的指腹抚摸着你的脸庞,关节处压抑处一片白,阴差阳错的命运线在他手背上浮出受力克制的经络。为什么在你呼喊着哥哥的时候无人应答,为什么又要在从你的哥哥变成了前冠不同姓氏的黑尾铁朗后,再来搅乱你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

你讨厌黑尾铁朗。

“讨厌我也没关系。”黑尾铁朗弯下腰来和你碰了碰额头,他捏捏你的脸颊,行为幼稚得像是在逗那个五岁的小女孩开心,低沉的嗓音听起来却很温柔:“反正做哥哥就是会一直喜欢妹妹。”

他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父母关系已经恶化到极点,两个人拒绝同时出现在一方空间,爸爸长期外宿,偶尔回家也会刻意跟妈妈错开时间。爸爸久违地回家吃饭那天,你以为这是一切好起来的转机,牵着来接你回家的哥哥的手一蹦一跳,幻想着下个假期一家四口还能一起在海边散步。

黑尾铁朗笑着应了你的声,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放学路上跟你谈天说地,整个人都显得很沉默,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又笑着揽住你的肩膀。

现在想来,他一定早就窥见端倪,预见一切注定在那张餐桌上分崩离析的结局,才会在父母宣布离婚时表现得那么冷静。

才会在进门之前将你抱进怀里,用这种话来欺骗你。

来之前你觉得自己会在黑尾家待的很煎熬,事实确实,你给不给黑尾铁朗好脸色压根不影响他天天在你面前晃达的热情,好在黑尾铁朗每天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训练上。他所在的音驹高校今年打入了春高,哪怕是寒假也日日严阵以待,奔波在家与学校之间训练。

爸爸几次三番提及要去音驹参观的事,眼看他有搁置忙碌的工作亲自陪同的架势,你不得不举手投降,赶在周末之前跟黑尾铁朗走这么一趟。

站在音驹校门口前你人还有点恍惚。

黑尾铁朗提出先带你逛逛校园,被你毫不委婉地拒绝,他又问你要不要去看他训练,这回连答复都没得到。于是他摸摸鼻子把你顺到礼堂边上,自己去排球部训练了。出门前你特意带上了掌机,准备沉浸式将大脑托管给卡普空,在音驹校园里散一圈步就当完成任务。

空无一人的冷清校园里,只有运动少年们聚集在汗水之岸挥洒青春,你的脚步也不自觉停在了体育馆。

嘹亮的击球声宛如清晨时刻的鸟鸣,欢欣、嘹亮、一声声络绎不绝,回荡在冬季热情高涨的体育馆。轻盈高悬的球体仿佛是琴谱之上来回飞舞的节拍,下意识追逐的视线被顶灯灼伤,你晃了晃眼,定睛的目光被往前高高跃起的身姿吸引。

他张开的五指犹如捕网,状似轻松地下压,极速飞旋的排球便呈一道锋利直线向后杀去,在地面上撞击出狠戾的一响。

从旁的队友欢呼着和他击掌,黑尾铁朗带着畅快的笑容抬起手臂,他外套下只有一件T恤,从背部到肩颈都隐隐发力,拱起力量感十足的肌肉轮廓,像是丛林间懒散漫步的黑豹。

那是你不认识的黑尾铁朗。

目睹这心潮澎湃的一击,就连你也觉得浑身热血向着脑袋翻涌,被发自内心的欢愉支配了心脏。你知道此刻的亢奋是受到运动少年们的氛围感染,可是那种炽热,一瞬间不由分说将你拽进属于他们的热情高涨的盛夏。

可惜这种情绪的抽离也只在一瞬间。你不由放轻呼吸,胸口压抑着喘不过气,控制着自己不要流下眼泪。凭什么,黑尾铁朗?凭什么你可以过得这么幸福?

排球在激烈的追逐中落地,黑尾铁朗擦去额间的汗珠,目光寻找到你,忽然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队友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睛一亮,“好可爱的女生,想去要联系方式!”

“一边去。”黑尾铁朗笑容更盛,一巴掌拍过去,对方捂着胸口摇摇坠地,“离我妹妹远点。”

抓了个学弟补上自己的位置,黑尾铁朗抽身出来,鬼鬼祟祟拿胳膊撞了撞你的肩膀。

纯粹是讨嫌的动作。在黑尾铁朗心中宇宙第一可爱的妹妹,唯独在面对自己时总是垮着一张脸。垮起个小猫脸也很可爱,但他更喜欢看到更鲜活的你,笑也好生气也好,睁大眼睛推推攘攘地抱怨“哥哥最坏了”不也很可爱吗?啊,当然,目前这些画面他还没在做梦以外的时候见过。

你只是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这样的反应也在黑尾铁朗的意料之中。忽然,他愣住了,抬手想要摸一摸你的脸颊,被你侧过脸躲开。

动作是避之不及的飞快,动态视力绝佳的副攻手也没能及时捕捉到自己的目标,叫黑尾铁朗不能确认从眼前一闪而逝的泛红眼尾,是源于一个困顿的哈欠还是垂丧的心绪,亦或只是他的错觉。

黑尾铁朗跨一步到你面前:“是不是一个人逛太无聊了?”

你想说不关他的事,但心底的声音怂恿你将情绪全部发泄给面前这个人,他凭什么可以一个人获得幸福?将一切都甩给他,拉着黑尾铁朗一起回到绝望的旋涡里……这样你就会开心一点吗?

于是你移开视线:“我逛完了,你还要多久?我先回去还是到哪里去等你。”

“马上,等我去说两句话。”

将部活拜托给同为三年级的朋友看顾,黑尾铁朗穿上大衣,折返回你身边,不顾你挣扎拍了拍你的脑袋。

他带着你从体育馆出发,沿着排球少年的日常动线重新逛了一遍校园。游客全程不发一言也没耽误黑尾导游的激情解说,大到教学楼和食堂,小到路旁气息奄奄的树和路过的校猫学长,一一在他口中排资论辈。

黑尾铁朗仍然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暗地里悄悄观察你的神情,垂在腿边的手搭上你的食指,被你毫不客气拍了回去。

“你看我们音驹人杰地灵,哥哥虽然毕业了但学校也有其他学长可以照顾你,到时候无论是被欺负了还是想摸鱼翘课都有人给你保驾护航……所以,高中要不要考虑来东京念?”五指下意识的用力,像是要找回球场上控制局面的手感,他面上带笑继续说道,“不喜欢音驹也没关系,我也可以陪你去看其他学校……”

你停下脚步:“我倒是有其他的事想让你陪我。”

黑尾铁朗看着灿金色的阳光朝着妹妹停驻的位置陷落,却偏偏倾斜着、叫枝叶肃杀的阴影落在你脸上,差一跨步的距离。你朝他露出一个笑,眼底故作虚像的冷淡褪去,只剩下点幽然。

“陪我喝酒吧,哥哥。”

你们都知道,但凡你叫出这个称呼,他就无法拒绝你了。

喉结仓促而紧迫地上下滚动着,黑尾铁朗眼中恍过许多情绪,锋利的眉目最终定格在一个一如往昔的笑容。

“好啊。”

像是要用那种带着点痞意的态度消解掉你身上的沉闷,他伸手将你拉进怀里,把自己身上的阳光分给了你。

回家路上,两个人一起绕路去了隔壁街区的便利店。内置白灯把冷饮柜里的瓶瓶罐罐照得五光十色,仿佛另一个光怪陆离的热闹世界,在未成年少男少女面前呈现出别样的诱惑。黑尾铁朗拿了几瓶对女孩子来说清甜可口的软饮,转头发现篮筐里易拉罐没有一瓶酒精含量低于15%。

他捏捏鼻梁,眼看着你又放了几包零食进去,无奈地笑了起来。

得益于黑尾铁朗的身高和脸,还有冬季厚实的穿搭,店员连身份证也没查就结完了账。

檐上的风铃被拨动,黑尾铁朗单手提着袋子走出便利店,空出另一只手递了根棒棒糖给你,“帮哥哥剥个糖纸。”

你剥出来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正要放进自己嘴里,却看见黑尾铁朗冲着你笑,立刻反应过来他是故意使小伎俩逗你吃糖,便改将棒棒糖堵进了他口中。

黑尾铁朗防不胜防,半截糖棍叼在嘴边,提塑料袋那条手臂上肌肉线条隆起,带着外套都藏不住的野性十足的性感。

也显出微妙的可疑,目送着两人的店员见他侧过头来直吓了个激灵。

黑尾铁朗抬手拨拉了下你的头发,被你瞪了一眼,立刻笑得像只剩个头露在空气里的柴郡猫。

“真甜。”

“……”你本来不想再奖励他,实在是没忍住,“好恶心。”

喝酒这种事当然要背着监护人,两人心照不宣,爸爸问起来黑尾铁朗只说是去给妹妹买了零食。

等到月上深空,黑尾铁朗才敲响了自己房间的门,朝你摇晃手中的玻璃杯。

两个人坐在铺了榻榻米的地板上,找来一方木柜当做餐桌,铺开了袋子里的瓶瓶罐罐和零食。

为了掩爸耳目,饮料没有放进冰箱里,你摸着已经不再冰冻的易拉罐,咔——被黑尾铁朗制止。

手长脚长的家伙坐在你对面也是巨大一坨,他才洗过澡,沾染水汽的发梢不再肆意横飞,倒是有几分与气质不符的乖顺。不过一笑起来,那点不好惹的顽悍又荡在眉眼间,两种冲突的氛围撞在一起,衬得眼前人像只打湿了皮毛的懒散黑豹。

黑尾铁豹拿过你手中的易拉罐放在两个玻璃杯之间:“干喝太无聊了不是吗?不如来玩个游戏。两个人轮流回答对方的问题怎么样,答出来才可以喝,如果没答出来就由提问的人喝。”

你撇了撇嘴,尽管答应了陪你喝,但他显然是不想让你多喝。

“那我先来问第一个问题。”

色泽明艳的澄净酒液涤荡过弧形玻璃,气泡咕噜咕噜飘浮,打着浪叩问杯壁上映出的眼瞳。

“除了学习之外,现在还有什么喜欢做的事情吗?”

你木着脸把玻璃杯往他面前一推:“你喝。”

液体下去半杯,黑尾铁朗轻轻呼了口气,“你不会是打着灌醉我的主意吧?”

你并不接话,凝视着他片刻,反倒像是要借由目光撬开他隐藏在话语之下的目的。

“现在该我问了。”

可惜黑尾铁朗的陷阱早就下在最开始:“规则是轮流回答对方的问题,你都没有回答我,怎么能进行选手权轮换呢。”

……这根本就是超级大无赖。

黑尾铁朗双手交叠,下巴靠过去,笑眯眯道,“那么下一个问题——嗯,我想想……十六岁想要收到什么生日礼物?”

你再次推了推杯子,放任停留在玻璃杯上的指节压出一片白,情愿黑尾铁朗出些刁难你的题目,也不想听他这样窥探自己的生活。

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后,黑尾铁朗重新咧开笑容,似乎并不把这拒绝放在心上。

“在神奈川的生活开心吗?”

开心或不开心与他又有什么关联呢?现在问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

在嘈杂的耳鸣声中,忍无可忍地,你抬起头,努力扼制着声线的颤抖,“我过得不开心。这样你满意了吗?”

他的目光略微黯淡了一些,抬手想要摸一摸你的脑袋,却被你“啪”的一声狠狠打开。你端起面前的杯子,同样是一饮而尽,只不过是喝完了黑尾铁朗两次举杯的分量。

干涸的玻璃将室内光分割得支离破碎,眼前黑尾铁朗的面庞也被细碎水光氤氲得模糊不清,你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想在他脸上看到任何类似于愧疚的神情。

“到我问了。”将新的易拉罐竖在两人中间,你重新凝实的目光变得锐利,“打排球,有那么开心吗?”

手背上传来灼烧般的痛感,黑尾铁朗想到在体育馆外瞥见的、你眼尾的一点红,他屈了屈手指,知道自己不可能再阻拦你。

“开心,很开心。”

他的声音变的沙哑,面上仍然带着笑。咔——黑尾铁朗没有再把酒液倒出来,他一口气喝空了容量800mL的易拉罐,那双黄玉色的眼瞳又清又亮地看着你:“在东京的这段时间,对我是更加讨厌了,还是有稍微减轻一点?”

“……”

他又拿起一罐酒,刚刚扳开拉环,就听见你的声音。

“我不知道。”

纤长的眼睫低垂下来,黑尾铁朗只来得及看见蝶翅翕动间落下的隐约闪动。你低下头兀自开了瓶酒喝起来。

这不是个好回答,但谁也不能判定它为错误。

黑尾铁朗感受到那种针锋相对的拼劲就这么从你身上褪去。和他不同,女生的喉管要纤细得多,黑尾铁朗看着妹妹小口小口吞咽着,倔强又沉默着,一点点喝空了这罐酒。

而妹妹再次抬起头时,那目光平静地剖开了他的心脏。

“离开神奈川之后的日子,你过得幸福吗,黑尾铁朗。”

不知是被暖气还是酒气熏的,妹妹白皙的面庞上浮着一层飘然的红晕,黑尾铁朗怔怔地看着,一时竟然忘乎所以。

你笑了起来,伸出手,讨要他手上那罐开了的酒。黑尾铁朗这才回过神,心脏泛起的酸楚蔓延到鼻腔,让他一时呼吸都有些困难。

但黑尾铁朗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酒,艰涩地回答道:“很幸福。”

这些年来,他在距离妹妹很遥远的地方肆意地幸福着。

作为诚实的代价,黑尾铁朗耳边随之炸开一声巨响,世界被冬雪覆盖成凛白空茫的一片,然后,只剩下妹妹的笑颜。黑尾铁朗感到喉咙里一阵干渴,他押下一口酒,那种黑洞似的空虚却愈发扩大。

有火在胃里烧,五脏六腑变得滚烫,像是在煎煮着他的神经。黑尾铁朗放下易拉罐,笑容已经完全从他脸上褪去。他问出这个问题,似乎只是为了得到更加确凿的痛感。

“中断联络的时候,有想念爸爸和我吗?”

“当然。”像是在嘲笑他,又像是在嘲笑这个问题,也像是在嘲笑自己。你笑着说:“可是后来我发现这没有意义,就算我呼唤再多遍你的名字,奇迹也不会发生。”

你对他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没有继续喝。你已经抓到了他最致命的疏漏,只需要对准那道脆弱的创口,轻轻将自己作为刀尖刺入。

“你知道妈妈为什么久违的和爸爸联络,为什么松口让我来东京小住吗?”

这一次黑尾铁朗沉默了很久,他的呼吸开始紊乱,混杂着痛苦和挣扎的面庞上还试图保持惯性的笑容,终于选择了退缩。

“留在东京吧。”

他抓住你的手,胳膊撞倒了瓶瓶罐罐,重复道,“留在东京吧。我和爸爸都很想你留下来。”

“她要再婚了。”然而你代替他给出了答案:“妈妈很擅长丢掉不想要的东西,以前是爸爸和你,现在是我。”

致使父母争吵的因素太多了,以至于并不能总结一条最滔天的罪状,但只要不待在一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这几天你也忍不住会想,如果那时候跟着爸爸和黑尾铁朗一起来东京就好了。他们会想象到你这些年的生活吗?还是国中生的妹妹为什么能这么熟练地应对酒精,那是因为冰箱里有很多,就算少一两罐也不会被发现。但现在妈妈也已经找到新的幸福了。

你看向被黑尾铁朗握着的手,“你们都离开了,只有我一个人被困在过去出不来。”

你知道自己对黑尾铁朗的“讨厌”不过是源于童年幸福的崩塌,他是那段痛苦过去里唯一与你互相依偎的温暖,是在无边浑噩中支撑你能够再次面对感情的基石。你讨厌黑尾铁朗,可是也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幸福。只是,那种与自己无关的幸福注定会刺痛你的眼睛。

黑尾铁朗感觉到滚烫又湿漉的陨石砸落他握着妹妹的手上。他想要保护的、全世界最可爱的小女孩就是在这样的泪水中成长起来,在距离他很遥远的地方,孤独地舔舐伤口。妹妹讨厌自己,因为只有这份讨厌能令她在狼狈中咬紧牙关、继续面对困顿的生活。

……他怎么会不理解呢,面对着那些夜晚他们一样弱小而无能为力,为什么不是所有人都会像他一样遇见能够照亮黑暗的热爱?黑尾铁朗很想要告诉妹妹,只要长大就好,但这样的劝慰是一种太残酷而傲慢的理所应当,无非是告诉妹妹你只能继续忍受这种痛苦。

他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就好了。”

而他无比倔强、无比坚强的妹妹,忽然用力抓住他的手,用力将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被劣等酒精熏染的大脑就像一团浆糊,黑尾铁朗眼睁睁看着那张皎白的脸庞越靠越近,冰凉地吻在了哥哥的唇面上。

那对睁大的黄玉色眼睛,只映出了少女缓缓归于冷淡的神情。

“我们本来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我不会留在黑尾家。从现在开始,我也不要再花力气去讨厌你了。再见,黑尾铁朗。”

这句话不是离别的意思,而是宣告着,黑尾铁朗在你这里所具有的一切特殊性都消失了。

这天以后你们就像陌生的、相敬如宾的兄妹一样相处着,你不再把黑尾铁朗当做空气,却也不再在意黑尾铁朗的一举一动了。

新年结束,你微笑着与黑尾父子告别,返回了神奈川。

可是黑尾铁朗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局,父母离婚时年幼的他对一切无能为力,但如果不是为了获得为人的权利,他又为什么要长大成人?

黑尾铁朗开始每天给妹妹发消息,排球的事大学的事。你偶尔会回复,更多时候把他的消息当做空气,不过那些消息到底是被已读了。

倒是大二暑假他空下时间,发消息说想来神奈川看看你,被你难得秒回。

【不许来!】

都用上感叹号了,真是对话框里语气最激烈的一条消息。

黑尾铁朗最后还是去了,他一个人沿着海岸线漫无目的地散步,拜访神奈川蔚蓝澄澈的海。海边空气湿润,太阳将细沙炽烤得滚烫,他远眺着海滩上往来欢闹的人群,关于神奈川的回忆像被蒸腾的水汽般凝现在脑海里。

他还瞒着你私下和妈妈见了一面。她这时已经再婚一年多,对象是同公司的年轻后辈,从公寓搬出去买了一栋新的一户建。两个人彼此都不太熟悉,就像陌生人一样客气地聊着天,直到妈妈说希望他帮着劝一劝妹妹。黑尾铁朗这才知道你没有跟着妈妈一起搬出去,平日住在学校,周末就自己回公寓一个人住。

但这有什么好劝的。当年是妈妈毅然决然截断了两边的联系,希望彼此之间开启新生活后再无瓜葛,现在你不过是做了跟她相似的决定——你也不想参与到她的新生活里去了。

那时候妈妈选择离婚,爸爸选择回到东京,黑尾铁朗自己选择了排球,只有妹妹停留在原地,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看着家人们各自远去。

现在,十七岁的妹妹也该有决定自己生活的权力了。

妈妈怔在座位上,最后露出了怅然中带着点寂寞的表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像居住在同一间房子里的陌生人一样相处。现在生活好不容易走上正轨,那孩子好像也要彻底离开我了。”

以此为契机,这对母子倒是重拾联络,如远亲般在节假日寒暄。

大三那年,黑尾铁朗正式进入排协实习,干脆在距离协会更近的地方租了一间公寓。工作确实忙碌,新年也连轴转忙个不停,好不容易抽出空久违地回到家,竟然也收到了来自妈妈的消息。

【妹妹说寒假要在爸爸家过,她向东京的大学递交了出愿,年后也要留下应试,拜托你多照顾她。】

黑尾铁朗手一顿,不动声色地询问爸爸近期是否妹妹和联络过,得到否定回答的同时他的心开始狂跳。咚、咚,他状似平常地说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买了最近一班去神奈川的新干线。

妹妹一定很早就开始计划这一趟离家了。

理智告诉黑尾铁朗,你没有不告而别,你还有和母亲保持联络,这不是一场有去无回的离家出走,自己不需要太过紧张。但现实是他不停低头确认时间,在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里回想起无数条恶性新闻,发了一些欲盖弥彰的消息给你。都没有被已读。

他追赶着神奈川的海岸线,任由隆冬呼啸的海风冲撞着麻木的躯体,在沙滩上寻找着你的身影。黑尾铁朗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天真。他总是觉得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修复和你的关系,慢慢使自己回到你的生活中去。

但你早就说过,你不会再等待他了。

直到太阳落山黑尾铁朗都没有找到你,深色天幕上晕开浓重的橘色,他眼皮痉挛着,去沙滩边的便利店买一瓶水,不停考虑你可能去的其他地方。是啊,他凭什么觉得你会留恋这片留有家人回忆的沙滩?又或者这件事该告诉家里人,有更多人来和他一起寻找……一旁的店员正从仓库里搬运货物,黑尾铁朗往右跨开一步,余光扫去的下一刻就这么愣在了原地。

与上次见面相比长了不少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身后,双瞳剪水的妹妹,同样愕然地凝望着他。

回过神来时,黑尾铁朗已经紧紧抱住了自己失而复得的宝物。

“跟我……跟我去东京吧。”

“你在说什么啊!”

妹妹轻轻挣扎起来,就像是被野猫社牛发作给刺激到应激的原住民,声音都听得出惊慌。推拒着黑尾铁朗胸口的手忽然停下,你这才发现他浑身都在颤抖。

心绪略微冷静下来,黑尾铁朗压着你的肩膀,注视着你的眼睛,话语里只剩下叫人觉得可怖的认真:“跟哥哥去东京吧,我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你跟我住,不想见到爸妈就不见,不想见我也可以……但让哥哥照顾你,这是我欠你的。”

你仰着头,愣愣注视着阔别三年的黑尾铁朗,他变得更加高大成熟,眉眼间褪去了高中生的轻率恣意,却仍然保留着少年意气的热忱。黑尾铁朗没有说更多,那目光不偏不倚紧紧锁在你身上,胜过万语千言。

终于,你在这样的对峙中卸下浑身防备,将额头轻轻靠在了哥哥的胸前,眼眶漫出酸涩的雾。

那双已经等待许久的手,沉稳而用力地将你按回了他怀中。

于是高三寒假的这个新年,你跟着黑尾铁朗回到了他在东京租住的公寓,那是个面积不大的单间。黑尾铁朗没有留下来,他以新年要待在家里为由赶末班电车离开了,往后都是白天来陪你准备年后大学的应试,晚上再回家休息。你心里清楚,他是害怕你和他同住一室会不自在。

黑尾铁朗近来的辛苦你都看在眼里,而那些本来是你自己应该承担的重量。早在决定离开妈妈家时,你就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一切了。

所以在年假最后一天,你们进行了一次认真的对谈。

“我跟爸爸妈妈都聊过了,啊……当然,我没有直说你现在的情况。不过,他们都表示可以支持你的决定,也愿意支付你在东京期间的生活费。”

你茫然地眨了眨眼,忽然之间不需要再为金钱担心,跟家人的关系也有了缓冲,放在动画里至少要花费整整一集时间去解决的矛盾就此烟消云散。

简直像做梦一样。你不禁把目光投向那个为自己负担起全部压力的人。明明是好消息,黑尾铁朗的笑容却有些勉强,愈发高大的身形在你面前低下头,颇为消沉地吐出一口气。

直到他听见妹妹带着点别扭的声音,“那……你说的养我呢?不算数了吗。”

“!”平日里的精明一扫而空,你的哥哥面上流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意料之外的惊喜击溃了他的语言中枢,唇齿开合几下,才磕磕绊绊地问道:“你愿意吗?”

你瞥了他一眼,又飞快的把脸扭到一边,只留给哥哥一个表示不满的、下撇的唇角,“这话该我问你。”

年后,大学陆陆续续开始校考应试,黑尾铁朗特意请了假陪你。他从妈妈口中听说过妹妹的成绩很好,但当黑尾铁朗从信箱里抽出那封来自东大的录取通知书时,还是震撼得无以复加。

当你在结束毕业典礼、正式搬到东京时,发现黑尾铁朗已经换了新房。

他之前租住的公寓位于学校和涩谷的中点,方便两边来回跑。而新的房子直接租在了临近东大驹场校区的涩谷,是间一室一厅的公寓,无论前往你的学校还是他工作的排球协会都很方便。

“大一大二课比较多,还是住在宿舍比较方便,但周末或者不开心的时候你想过来随时过来就行。”把钥匙递给你时黑尾铁朗挠了挠鼻尖,“等你毕业了,哥哥再带你住更好的。”

说这话时他少见的表现出不好意思,眼睛却很明亮,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毫不吝啬地袒露出来,让身处这份未来规划之中的你也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黑尾铁朗特地选了可以铺开成床的沙发放在客厅。他洗漱完走出浴室时正看见你站在卧室门边,扒着门框,脑袋探出来一点,眉头紧皱,好像短视频里伺机暗杀主人的猫猫……不是,妹妹酱你是不是有点太可爱了。

黑尾铁朗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怎么了?认床吗?”

那倒不是。

虽然黑尾铁朗说的是周末节假日你来的时候让你睡房间,平时他自己睡,但这个房间完全是按照女孩子会喜欢的感觉来布置的,有落地窗,除了遮光窗帘还安置了柔和光线的窗纱,床品也是清新素净的浅色。一切的一切都让你感到安心舒适。

你抿了抿唇,“一个人有点不敢睡,你来陪我。”

黑尾铁朗擦头发的手一顿,很快又露出那种带着诡异慈爱的笑,走过来把你揽进怀里搓了搓脑袋。

他在床头坐下:“是不是刚住进来觉得环境太陌生了,哥哥在这陪你到睡着。”

你把脸埋进被子里,没说话,只伸出一只胳膊很生气拽了一下他的裤子。黑尾铁朗紧急护住裤腰带,眼睛瞪圆了,但你拽完就把脸转过去朝向墙壁那一面。

等到床铺上传来均匀而节律的呼吸声,黑尾铁朗关掉床头灯,蹑手蹑脚合上了房间门。他坐回沙发上时心还跳的飞快,脑海里仍旧是妹妹的睡颜,只想骂自己两句畜生。

黑尾铁朗一直知道自己有一个很漂亮的妹妹,尽管不爱笑,但白白净净的特别讨人喜欢。还一起住在神奈川的时候,他总跟那群爱欺负妹妹的小男孩儿打架,到头来那群笨蛋全是想引起妹妹的注意。

小时候那个总是跟在自己身后、投来全然信赖目光的女孩已经长成了动人的少女,而他错过了妹妹太多的时间,多到兄妹本应自然而然的相处时,却让性别差异带来的侵入性被无限放大。

……他竭力让自己不要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吻,可是这三年间他无数次回到那个夜晚,思索着他们的对话。黑尾铁朗尝试过很多次才成功在两人相处时剔除那个吻带来的一切影响。妹妹在青春期,天然有着对性和异性的好奇,而自己是最令你爱恨交织的对象,所以那个吻才会发生。

哪怕……哪怕你对他有着超出家人的情感,三年过去,女孩子的心瞬息万变。

等到开学就好了。黑尾铁朗怀抱着一种令自己疼痛的侥幸,等到开学之后你会遇见更多的人、拥有更大的世界,然后,发现他只是一个不过如此的哥哥。

你的哥哥肉眼可见的变得忙碌起来,出门越来越早、回家越来越晚,你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刻意在躲你,没有变的是每天照例的消息。

黑尾铁朗也发现事情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就算开学后妹妹也没有降低回到公寓的频率,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来。如果碰上有学生活动的周末,也一定会在周中找时间去和他吃一顿饭。

有几次约在会社附近,遇上了同样来吃饭的同事,在对方揶揄着搭话时你落落大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尽管黑尾铁朗在事后解释了两人是兄妹关系,但同事的眼神告诉他,这种“哥哥”“妹妹”完全被当成了一种特殊的情趣。烦恼了两秒钟后,黑尾铁朗怀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放弃了挣扎,重新投身到工作里。

他是真的很忙,自从拿到内定后,工作强度就没有什么实习生正式员工之分了,回到家倒头就睡,唯独每周和你见面吃饭的日子才觉得自己像个活人。

时间兜兜转转,你迎来了在东京的第二个春天。

那天黑尾铁朗照例回来的很晚。听到门外的响动,你走出房间,看见他坐在沙发上。本来以为他在看文件,走近才发现黑尾铁朗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你给他盖好毯子,蹲在沙发边静静注视着他的睡颜,哪怕熟睡也难掩神色中的疲惫,但从眉梢到唇角都微微上扬着,大概这就是为自己喜爱事物奔波的甘之如饴吧。

那张锋利的唇微微抿着,你忍不住伸手碰了碰,眼皮挣扎着颤动几下后,黑尾铁朗困倦地睁开眼。他装作没有看见妹妹的手,多亏嗓音里几分沙哑的茫然,倒是藏得很好。

“是不是我没关客厅灯,把你闹醒了。”

你摇摇头,拉住他的手,“去床上睡吧。”

黑尾铁朗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你的脑袋:“不用心疼你哥。快进去睡吧,我明天还要早起,别又早上吵着你。”

但你寸步不移,就蹲在地上,拿一双静静的眼睛看他:“我们一起睡,或者我睡沙发。”

黑尾铁朗的瞌睡虫直接被惊吓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要和妹妹恢复关系的这几年里,他偶尔也会为你所表现出的冷淡感到灰心,没想到妹妹一展开攻势,自己根本坚持不住啊!

花了一场洗澡的时间来自我冷静,黑尾铁朗一边擦拭着身体,一边寄希望于你已经睡着了,这样他就可以继续睡在沙发上。胡思乱想着,等到走出浴室他才发现自己只裹着一条浴巾。

这是和爸爸住在一起时养成的习惯,如今在这个和妹妹两人一起的家里,黑尾铁朗都会有意提醒自己注意衣装。没想到今天晚上大脑过载,一不留神就忘了。他想掉头返回浴室,但坐在沙发上等待他的妹妹已经抬头看了过来,神情自若,对于异性的光裸的上身没有任何回避,也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有点不甘心……黑尾铁朗给自己严严实实穿好睡衣,再次走出浴室,直到看见妹妹微红的耳根才觉得满意。就算工作后不再像学生时期每日训练,他也没有疏于身材管理,比起磅礴的腱子肉女生应该更喜欢这种文雅漂亮的薄肌……

不是,黑尾铁朗你在满意个什么鬼、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把你吓了个激灵。看着自己高高大大的哥哥,此刻连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慌张模样,你忍不住笑出声,像是怕他掉头逃跑似的抓住了他的手。

黑尾铁朗现在是真的想要逃跑,他先推脱、再推脱、继续努力推脱,而他油盐不进的妹妹一点也没有要松开手的迹象。

甚至直接推着他的胳膊:“你睡里侧。”

生怕一撒手他就跑了一样。

嗯,黑尾铁朗觉得自己还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他胡乱一顿挣扎,结果根本是沾床就睡。第二天唤醒黑尾铁朗的是清晨的阳光,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他感觉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贴在自己脸边,低头一看,妹妹倚在自己胳膊上睡得正熟。或许是为了逃避这恼人的阳光,你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在他脖颈处,好把自己藏起来。

怦、怦。黑尾铁朗听着自己的心跳,感觉整个人都要死了,他侧过身想慢慢起床,却被你径直抱着腰钻进怀里。

他疑惑自己怎么能做到在脑袋清醒的同时又乱作一锅粥,而你直接在梦里吨吨吨抱着粥就开始喝。怦、怦、怦。黑尾铁朗听见自己的心跳愈演愈烈,几乎要将苦苦藏在深处的**全部翻出来,他想要做个好哥哥,想要弥补这些年来的遗憾……但这又算什么好哥哥?伸出手回抱住妹妹柔软的身躯时,黑尾铁朗欲盖弥彰地闭上眼。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堤坝一旦被冲破一道口子,那溃散就只等待时间的效力。黑尾铁朗不想用得寸进尺来形容妹妹,是他主动向你打开了全部的自己,放任你一点一滴、侵入了自己的所有生活。

像是压根意识不到面前的大黑豹对于自己有多危险,又或许是交付了全盘信赖,小黑猫在这坨巨大的猫爬架上随心所欲地点火玩闹,到最后趴在他胸前、按着他的心口,一字一字的问道。

“你喜欢我吗,哥哥?”

“…………”

所以……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不。黑尾铁朗在内心唾弃自己,到了这一步,还要装作无知来逃避自己该付出的责任吗?

他不止一次思考过,在黑尾家的那个夜晚,妹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才决定亲吻自己。

他躺在自己房间里、那张妹妹睡过的床铺上,罪恶地嗅闻着妹妹遗留的发香,那种带着恶意与罪孽的味道以不可抗的攻势击穿黑尾铁朗自诩的“好哥哥”主义。

以至于在神奈川的海边,感受到你在他怀中落下眼泪时,黑尾铁朗又忍不住疑问,那其中是否掺杂着纯粹对于二人重逢的喜悦。

这一刻,黑尾铁朗觉得自己怀里的简直是个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小怪物。小怪物乖乖地与他一起经营这个家,蛰伏一年,终于张开獠牙大口,把他一口给吃了下去。

“我看到了你的入职体检报告,你去做了结扎,是为我做的吗?”

黑尾铁朗掩面默认。

“你是什么时候去做的?”

望着妹妹太过清澈的眼睛,他狼狈地将犯罪时间和盘托出。

“……在你结束东京的应试,回去参加毕业典礼那段时间。”

黑尾铁朗在排球上有很多遗憾,却从来没有任何后悔。他人生中,唯一为之后悔就是,与妹妹空白的十年时光。

是的,他早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黑尾铁朗咧开唇,露出那种看上去很欠揍、又带有点对你的无可奈何的笑容。只要妹妹喜欢,是不是坏哥哥又有什么所谓呢?

在你正式来到东京之前,黑尾铁朗就已经做好了一切爱你的准备。尽管他不希望你选择一条如此辛苦而困难的道路,但你们都已经长大成人,能够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只要作为哥哥支持你,作为黑尾铁朗来回应你。

就像他曾经对你说过的话。无论如何哥哥都会爱着妹妹,无论是不是哥哥,就算只是哥哥。

今年给铁铁哥写的生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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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若要让我来谈论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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