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雨来的正是时候,也大的恰到好处,风夹着雨撞开窗户吹熄了几盏蜡烛,还欲得寸进尺将房中归于黑暗,却被蜷缩在角落的人动动手指,赶了出去。
窗户复而关紧,卫涂有些摸不着头脑,褚垣不理他,怎么叫都不理,他只是将头埋进手臂,没有任何回应。
犹豫了约莫一刻钟,卫涂四肢并用挪到床尾,手还没放上他的肩膀,褚垣抬头,突然与他对视。
心悸了一瞬间,卫涂脸上挂着笑:“我还以为殿下睡着了。”
“渴了么?”卫涂的声音很沙哑,听得褚垣直皱眉头。
也不等卫涂回答,褚垣抬手,下一刻原先放在桌上的装着水的杯子就飞到了他手里,他递给卫涂,卫涂自然接过,将水咕咚喝下。
这样一个自然的动作,褚垣却越发不解,卫涂的表现就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就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但脖颈上醒目的红痕昭示着褚垣的幻想不切实际。
四目相对,卫涂笑着勾手指蹭他的下巴:“殿下不满意我的反应吗?”
嘴唇微动,褚垣的呼吸急切了些,他有太多想说的话,争先恐后的要涌出来,此刻反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即便是思绪如麻,但褚垣可以肯定的一个念头就是,卫涂一早就知道他是妖。
不安、恐惧,对自己的,对卫涂的,对他们之间,几乎压的褚垣无法呼吸。
而卫涂只是平静的看着他,等待他的提问。
他想问卫涂是何时知道的,可话说出口就变成了——
“你不害怕吗?”
褚垣的声音在发颤,察觉到这一点将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嗯......”相较于褚垣的慌张,卫涂语气平常,只是回答时也在犹豫,他笑着说:“情况危急倒是来不及害怕。”
“对不起.......”垂眸颤抖地眼睫,都在表明褚垣此刻的心情。
“殿下在害怕?”卫涂脸色有些差,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但受过伤的身体始终是无法挽回的虚弱。
“我差点杀了你。”褚垣又缩成了一团,将脑袋埋进膝盖。
指尖从耳朵游走到下巴,卫涂将他的脸再次抬起,神色温柔:“即便是我死了,也是咎由自取。”
褚垣垂眸沉默,卫涂伸手将他额前碎发理到耳后:“殿下,若我早早告诉你昨日发生之事或许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即便是病着,卫涂的眼神依旧锐利,只需要一眼就能戳破褚垣的心思。
“既然知道,又何必瞒着我?”褚垣直视卫涂,眼中是不解与质问。
卫涂还未清醒前,青竹已经向褚垣禀明那夜所发生的事情,他自然也就知道了卫涂所有的异常行为。
他设想过卫涂如何得知此事的千百种可能,但无论哪一种,卫涂这个知情人的存在对褚垣来说非常危险。
“你要我如何说?”卫涂揉搓着褚垣的耳垂,缓缓说道:“殿下,我知道你是妖,我也知道有人要害你,若是去赴宴,你的身份就会暴露——这样吗?”
“嗯?”他眉毛轻挑,瞬息之间处于主导地位:“殿下不会相信我的。”
“所以你拿命赌?”褚垣皱着眉,满眼的无法理解。
“呵呵,我赌赢了不是吗?”卫涂笑着,容光焕发:“没有死在殿下手里。”
“疯子......”
的确,卫涂赌赢了,即便是褚垣苦思冥想告诫自己依然身处险境,要对一切保持警惕与怀疑,但在看见卫涂安然无恙的那刻,褚垣终究是栽了。
卫涂低估了自己的分量,褚垣早已下定了决心,不计后果,要将他囚于身边。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殿下,”卫涂的手指像羽毛般轻柔地划过他的脸颊:“这些话说出来或许会有些荒唐,但如今发生的所有我都曾梦到过。”
脸颊有些痒,卫涂平和的声音让褚垣感到心安,他抬手覆上卫涂的手,用脸颊蹭着他的手心。
“梦里的一切都跟如今的发展一样,京中官员被杀,殿下奉命协助查案,鹰鸣宴上遭人算计,失了君心,秘密一朝败露,殿下被判处火刑。”
褚垣动作一滞,抬眼望他,不可置信的说:“我怎可能坐以待毙?”
“殿下,”卫涂低头亲吻他的眼睛:“能困住你的东西太多了。”
干燥的嘴唇轻触褚垣的眼睛,让他觉得有些扎:“太荒唐了......”
“殿下不信?”
“我......”
一时语塞,褚垣回答不出来,即便他活了几百年却也从未听说过一个凡人能够窥得天机。
牵扯生死,即便是得道成仙之人也未必算的出来,饶是算出来了也无法改变既定结果。
凡是选择,皆有代价。
看着他略带得意的眼神,褚垣也不得不承认卫涂先前说的话,他的确不信。
“然后呢?”褚垣问道。
卫涂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回答道:“然后梦就醒了。”
外面依旧狂风大作,电闪雷鸣,但在卫涂眼里,褚垣找到了他已经失去太久的情绪。
“到底是何人要致我以死地?”褚垣低下头伏在他膝头,暂且躲避他的目光。
“不知。”在褚垣看不到的时候,卫涂的神情变得悲伤,他垂头哀愁的看着褚垣,轻抚他的头发,语气不改温柔:“梦醒了,往后的一切于我也是未知。”
“但其实哪怕是经历过一遍,我也知之甚少,”卫涂感受着掌心下的温度,这一夜在他脑海中几乎演练了无数次,或许他能想出更能让褚垣信服的理由,但卫涂还是决定坦白:“我只知道,凶手是妖,殿下非人,权利的旋涡中有人在蠢蠢欲动。”
在褚垣抬头的那刻,卫涂恢复先前平静的神情,褚垣盯着他,企图从这像极了谎言的解释中找到一丝破绽,但事实证明,卫涂所言未有一字是假。
“猜疑,”卫涂的指尖拂过褚垣的眉眼,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不会改变我的心意,我只要你安好,我的所作所为也经得起考验。”
换了一身衣服出来,云雀正唱的兴起,瑚朱躺在三楼包间的贵妃椅上想东西出神。
先前听闻钟灵一事,虽觉得有古怪,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帮徐禾学也不过卖个人情。
但若牵扯上了褚垣,那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京城中有人知道了褚垣的身份,并且险些的手,他倒是可以不管褚垣的枕边人,只是,其他的是一个都不能放过。
门扉轻叩,云雀在外面喊他开门,瑚朱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走过去开门。
“怎......”
话都到嘴边了,瑚朱硬生生咽了下去,徐禾学站在云雀身后低着头,眉毛拧着,抬手将额前被雨打湿的抹到后面,一脸不服气地盯着自己脚尖。
不是才把人送回去吗?
瑚朱有些糊涂地看着云雀,云雀朝他使了个眼色,说一声回见便也离开了。
衣摆上的水汇聚成小水珠滴落在木地板上,衣服仍是先前那一身,被雨水浸透紧贴着躯干,徐禾学浑身都湿透了。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瑚朱在等他说话,徐和煦却自顾自盯着地板,势要把地板盯出洞来。
楼梯处传来说话声,瑚朱败下阵来,将人拉了进来,他的手很凉,瑚朱不知道徐禾学在他不在的时候淋了多久雨。
门一合上,熟悉的香气充斥着鼻腔,房里有些暗,瑚朱叫人关门,自己去剪灯芯,将剪子上的灯油擦净后,瑚朱坐在凳子上搭着腿,手搭着茶桌托腮看他。
熏香气味渐浓,瑚朱听着楼下的云雀唱完一曲儿,估摸着时机到了便开口询问:“你来做什么?”
话说完,他抿了抿嘴,自己的语气似乎没有调整好,徐禾学身体一颤回过神来,终于是肯正眼看他。
“住店。”
就听他迷迷糊糊地说了句,险些将瑚朱逗笑了。
“嗯?”瑚朱忍着笑意,回答:“我说小道长,这里价格不菲,您住得起吗?”
徐禾学有抬手抹了把脸,随后掏出一袋银钱递给瑚朱:“够吗?”
“哼,”到底是没忍住,瑚朱够了勾嘴角,将眼睛眯起掩盖情绪,他伸手假意去接钱袋,却趁徐禾学不注意抓着他的手腕,一把将人拉了下来。
膝盖跪在地上放出一声闷响,徐禾学忍着疼只是皱了皱眉头,瑚朱捏着他的手腕,扯着他迫使徐禾学抬头仰视他。
“我再问一遍,”瑚朱冷声,居高临下的质问他:“你来做什么?”
瑚朱下了力气,徐禾学觉得自己再沉默下去,手就废了,他翁声道:“结盟。”
“嗯?”瑚朱歪头,手上的劲儿松了些。
“我要找到陷害钟灵的人。”
“所以?”
“安平王也在他的狩猎范围内,”徐禾学跪坐在地上,任瑚朱扯着,气势确实一点都不输:“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徐禾学天生圆眼,平常瞧着温顺,此刻倒更像是呲牙的幼犬,瑚朱将他往自己怀中拉了一把,缩短两人的距离,说:“哭过了?”
果然,就这一句话,徐禾学便垂下眼,闷声说了句没有。
“吵架了?”瑚朱将徐禾学的手腕握在手里,轻轻按摩,像是哄小孩的语气。
“......”徐禾学说不出话来,瑚朱似乎分不清何为边界,自己的手腕被他像捏面团似的握在手里,他低着头悄悄红了耳朵。
见他不说话,瑚朱使坏用力摁了摁他手腕上的红痕。
“嘶——”徐禾学吃痛,却抽不回手,只好将一切和盘托出。
“哼,”瑚朱将重心偏移倚靠茶桌,手支着下颌掩盖住嘴巴,发出一声嘲笑:“青羊的反应倒是他的作风。”徐禾学后槽牙紧了紧,瑚朱看在眼里,原先握着他的手腕此刻顺势牵着他的手,拇指在手背上摩挲:“只是这个谨言又是哪冒出来的狗彘?”
“符箓是他进献的,钟灵是他捉拿的,”瑚朱不紧不慢的说:“说不定这汤中符水也是他下的。”
“我去问个清楚。”原先被急切和愤怒占满的思绪逐渐清醒下来,徐禾学预备起身却被瑚朱拦了下来。
“你找我结盟总得拿出些诚意吧?”
“啊?”徐禾学被他问得一懵,自己又着急:“什么诚意?”
被遮掩的嘴角漏出一丝狡黠,瑚朱不还好意的上下打量着他,随后说道:“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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