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的原因:官家自己才是那个最上之人,所以陛下一个疏忽,也会使郡王以下家破人亡,一个不妥,更能使天下分崩离析。留下一个《范统制重上太行记》与一个久坐失语的赵官家)
1、什么王爵,王爵不过是一种评价体系,代表了你的功勋和排序。
故此,有十八个武将,肯定还有十八个文臣啊!
文武泰半,凑个三十六才舒坦啊,武将是战前许诺,现在先封,等燕云一下,或者战事了结,自然该论一论十八文臣了……你嫌弃十八个王爵多,岂不是相当于嫌弃十八个文臣功位多?
诚然,去掉刘錡、解元、杨沂中、刘晏,十四对二十八功臣似乎更妥当一些。
但要是那样,在场的诸位到底有几人心里有底呢?
建炎以来,名臣如流,李纲、宗泽、汪伯彦、吕好问、许景衡、赵鼎、张浚、宇文虚中、吕颐浩这几位妥当的一去,到底还有几个位置?
陈规、刘汲心里都虚好不好,胡寅好像妥当些,但刘子羽、林景默呢?他李光、你马伸呢?外头是不是还有王庶、胡闳休,便是殉国的张所也说不定……到底谁有把握啊?
而偏偏进这个和没进这个,几乎能直接对身后名有盖棺定论之说,这就很坑了。
所以,别说嫌弃十八个王太多了,按着秘阁里有些在心里算来算去头上冒汗的人想法,王胜、吴璘、王贵、傅选这四个也是可以凑活的,郭浩、邵云也可以。
弄个什么岳台四十八功臣最好,这样自己说不得能搭个尾巴。
当然,这就想多了。
真要是那样,反而让人笑话。
十八文、十八武,建炎三十六名臣,专指中兴之功,已经算是比较合适的数字中偏大的一个了。
2、“这不是胡尚书提醒的吗?”赵玖不以为意道。“朕都想好了,要写就写一个系列,十八王一人一个,按照他们性格写……韩世忠是暴躁强势、张俊就是贪财无度、张荣是放纵老兄弟……杨沂中都有,乃是过于重视家门名誉……反正最后都要落到一个无恶心而成恶事,只是一个念头、一个疏忽、一个性情暴露,便使百姓、平民家破人亡,弄出人寰惨剧。”
“自古以来权贵为恶正在于此,官家又想警醒臣下,当然无妨。”胡寅看了下一脸茫然加惶恐的杨沂中,认真再问。“但岳飞怎么写?”
“过于苛素家人、后辈,酿成惨祸?”坐在几案后面的赵玖若有所思。“总不能其他十七个人都写了,就他不写吧?这不是给他招事吗?”
“这倒也是。”胡寅想了一下,索性点头,却又摇头。“官家,总体上臣是赞同这个提点的,但此时写这些,会不会太早?难道是有人在封王期间争功争出事情来了吗?”
“这倒不至于。”赵玖摇头以对。“只是觉得,就以后这种局势,还要朕如之前十年那般忍下去未免可笑……为君臣妥当计量,不如早做恶人,脏话恶言先亮出来。”
3 “也幸亏如此。”赵玖终于微笑回头。“朕刚刚说,另一个争功的人就是朕,朕也是有私心的……所以,曲端这么一弄,反倒让朕恍然大悟,便趁势拿解元来堵塞韩世忠,拿郦琼说八字军战功来堵王彦,拿田师中以平张俊。”
胡寅拢手而立,看着回头相顾的赵官家,和一侧神色不安的杨沂中,表情不变,心中微妙。
他当然知道赵官家的私心在哪里,就是杨刘嘛……这二人能位列王爵,正是赵官家私心,也怪不得这位官家会说争功得手的只有他和曲端。
这么一来,王爵后几位稍显奇怪的排列便说得通了。
当然,御营骑军用处广大,曲端能有这般反差进步,总归算是好事,而且,此人还隐约替赵官家承担了王彦、王德等两位资历大将的不满,倒也算是一举两得。
或者说,若非是额外承担了不满,怕是只凭一个大纛也换不到刘錡一个郡王。
4、 “人非圣贤,居功自傲,宛如刀甲久置,自然钝锈一般寻常……明仲。”赵玖认真以对。“朕要你来,是想你出面组织人,指着朕好名贪进的性子,写一个赵宋官家中兴之后,不过三十年便丰亨豫大起来,结果如唐明皇一般,国家崩溃,四野坍塌的故事……十八王都写了,将来吕好问、胡寅、张浚误国的故事朕也准备写下去……但朕可以轻松来写功臣自误的故事,朕自误的故事谁又来写呢?想了又想,不光是你正好在这边,关键是,敢来写朕故事的人本就没几个……所以将来朕的故事,还是要多多拜托与你的。”
无他,这篇‘官家文’的剧情太简单太直白了。
……
说的是,某位官家得胜之后,全据天下,四夷宾服,但忧心功臣居功生乱,常做敲打,于是写文讽喻,结果讽刺到一个在太行上立八字军的郡王的时候,这名郡王性情刚烈,直接服毒自尽,以证清白。
而郡王旧部又有个姓范的统制官,也是个忠心之人,一怒之下干脆再上太行山,接下来就是什么薛刚反唐的套路了,逼死忠良的老官家前来征伐,大意之下被一箭射死,一命呜呼,随即诸子各引元帅、亲王争位,天下分崩,然后范统制一路开挂,趁机保了一位真龙,继而为那位八字军统帅郡王索回了名誉。
这文章是在嘲讽什么,赵玖当然心知肚明,但沉默许久后,他还是有些不服气,所以终究开口:
“明仲为何当日不言?”
“官家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胡寅终于也重新肃然。
“假话如何?”赵玖强表戏谑之态笑对。
“假话便是,臣当日便了然于心,只是想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特意等到这篇戏谑之文写完再来。”胡寅拢手而立,面不改色。
“真话呢?”
“真话便是,臣当日被官家绕进去了。”胡寅依然平静。“后来虽然即刻醒悟,却想到如今大胜之下,海内沸腾,而官家心高气傲之下,直接再谏,说不得会有什么不好结果,这才借舟刻剑,待官家心绪稍平,奉文以作讽喻。”
“你这等聪明人如何被朕那种轻佻误国之举给糊弄掉?”赵玖听了半晌,方才强压住情绪笑道,但心中俨然还是觉得胡寅有些欺压上头。
“官家……”胡寅同样面不改色。“臣被官家糊弄,原因颇多……首先一个,便是当日赵相公差点被秦王部属射死在水沟中,曲端下属将臣打了几十鞭,鲁王那里也有包庇食菜魔教的过往,这些事情历历在目,须做不得假,再加上官家那日言语说到不能再忍之前十年所忍之事,臣便一度以为,官家那些要写的故事不仅是要毖后,还有惩前之心……换言之,臣一度以为,这些事迹都是真的有所指,且已经发了,官家隐忍下来罢了。”
赵玖微微一怔,到底是承认下来:“惩前之心是有的,但主要是毖后……故事也没有那么真。”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胡寅也不禁喟然。“若为惩前而叙此文,自然算教,可为毖后而做此文,算是教还是诛?”
赵玖座中挪动了一下身子,以掩饰自己的心中深藏的烦躁之意,当然,他也知道在胡明仲面前自己怎么装都没用:“朕以为依着韩良臣的豁达,以及朕与他的君臣之谊不至于此……毕竟只是故事。”
“韩良臣确实不止于此,便是私下发火,想起官家的文章,说不得也不敢再寻仆从。”胡寅点头认可。“当王彦呢?真能承受?晋王呢?魏王……”
“魏王不是嫌弃驸马挨得军棍太多吗?”赵玖彻底无奈。“朕没有考虑周全是实话,可魏王那里你不也笑了吗?”
“那是因为臣自魏王军中来,知道驸马天天挨军棍,所以当场知会,外人听到那话,又如何知道?”胡寅追问不及。
赵玖一声不吭,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方才对从容不迫的胡明仲反问:“说到底,不过一句话而已,如何那日便咬定了朕是惩前毖后兼有,今日却又这般嘲讽?”
……
“并无他意。”胡寅束手立在那里,轻声补充。“臣只是想说,官家自诩悲悯之余,只怕刚好忘了,若论上下,官家自己才是那个最上之人。”
赵玖愕然抬头。
但胡明仲只做未见,而是继续言语清朗,平静立于春风中进言:
“所以陛下一个疏忽,也会使郡王以下家破人亡,一个不妥,更能使天下分崩离析……陛下,若论上下,诸王皆在官家之下,若论天下,诸王亦是天下的一部分……正如知晓官家本意为善是当日臣糊里糊涂的根本一般,官家大胜后熏熏然而屡屡忘记此事,也正是臣不敢不来触怒龙颜的根本……陛下,治大国而若烹小鲜,还请慎重,亦请官家自我保全。
言罢,胡明仲拱手而退,只留下一个《范统制重上太行记》与一个久坐失语的赵官家。
5、 “朕以为河北不是不恨金人,但一来春耕要紧,二来经此宋金更迭,心中惊疑,三来,却也是最要命的一条,乃是两国五十万众,百万民夫往来一冬半春……两河百姓内中委实厌兵。”赵玖坦有一说一。“至于东南,朕大胆猜度……应该还是反对继续用兵的居多,因为东南地方上的赋税还没去掉……前方一日用兵,都还要东南、荆襄、巴蜀来出一日力。”
“民意是民意,但是民意无法直接表达,而是由官吏代传……”
“换言之……同样是民意,却要被官吏层层偏移、遮蔽、放大,官越大,偏移越大,官家自己的态度效果最大……根本不用自己说话,下面人就能按照官家的心意自行偏移。”吕颐浩最后总结道。“中原之所以会骚动,会主张强硬,会反对官家议和,并不是要跟官家唱反调,恰恰相反,是看出来官家这个议和本身荒唐,猜到了官家只是挑拨威逼,并非真心议和,再考量着官家以往的态度来的。”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