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原来李少卿同柳柏元是同窗，这次多亏了李少卿来的及时。”
老鼠洞一事终于结束。
京兆府内，云岁昭放下警惕，若不是李今也和府尹在，她早就瘫座上了。
拖李今也的福，那日同她一起的几个姑娘找到了，所幸并无大碍，只是被饿了几日，有些虚脱，老鼠洞所有被绑少女终于得到解救，有家人的，重新回到家人怀抱，没有家人的，李知韫同自家兄长也替众人找到能谋些差事安身之所。
除了小芸，她说她在洛中还有远房亲戚能投靠，索性李知韫带上她一并离京。
“云小姐您可干了件了不得大事，”李今也给云岁昭倒上一杯茶，“对于云家最近的事，我倒是有点风声，您能顶着被发现风险干这事，属实相当了不起。”
“云小姐属实功不可没，不过我看云小姐像是有心事呀，怎么进了我京兆府眉头皱这么紧。”府尹悠哉喝上一口热茶，眼底闪过几分笑意，“难不成是本官招待不周？”
“府尹大人慧眼如炬，”云岁昭心底盘算上，“那小女就不兜圈子了，说来说去，我这可是帮了府尹一个大忙，如李少卿所言，我现在一无帮手，二无靠山，在明月山庄算得上举步维艰，也不怕丢脸，就算只是杯水车薪，小女也只求府尹能为小女撑些场面。。”
“呵呵，瞧您说的，云小姐的意思在下已经明白，”府尹像只狐狸似的笑起来，似乎就在等着云岁昭上套，“不过云小姐还是太低估自己了，这次你帮的不止我同少卿，更多的是朝廷，是圣人，于情于理，在下都会卖你这个人情。”
“不过……”他话锋一转，“在下有个更好机会可以给云小姐，助云小姐坐稳庄主一位，并且您庄中几位不会有任何怨言。”
“哦？府尹大人，这算是天上掉馅饼么？”云岁昭直起腰板，心中警惕起来，她这个人最怕天上掉馅饼，尤其是送到嘴边的陷阱。
只可惜莫无言现在不在身边，否则她早借口溜了。
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在哪里闲逛，他可是自己亲自认命的唯一护卫，放着主子不管，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等到同府尹周旋结束，她一定好好说道说道这家伙，嗯，不过在这之前她和莫无言关系是不是更好了点，要不要趁这好机会做些什么呢。
另一边，莫无言看着云岁昭平安进了京兆府，心底莫名松了口气，不过现在不是想自己松不松气的时候，那日云岁昭莫名被绑，按理来说自己不会连一丝不对都察觉不了。
更何况云岁昭也不是那么天真，明知自己在被追杀，她对周围肯定有一定警惕心，可云岁昭说迷倒她的人无声无息。
张康肯定不会亲自出手，他的目标太大，可低下喽啰也没有武功高到那种地步……
莫无言还在思索，身后忽如其来一阵杀意，他飞快转身，剑伞同刀刃撞在一起。
“怎么，陪着小姑娘过家家久了，你可真是越来越退步了。”
穿着老鼠洞衣服的面具少年开口，莫无言瞳孔骤缩。
“瑕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人兵刃相接，一时杀气腾腾，谁也没放过谁。
“原来云岁昭的事是你做的！”莫无言声音冷的像淬了冰。
“呵呵，”瑕月猛地松手，跳上一旁树枝，“看你这样子，那小姑娘还真是对你够重要，什么时候你也有心了？”
闻言，莫无言攥紧了手中剑伞:“你我之间的恩怨，与任何旁人都无关。”
瑕月嗤笑了一声:“你我的恩怨，你死千百遍都还不了，这次倒不是我来找你算账，是阁主下了命令，要你做个选择。”
“什么？”莫无言冷冷质问，口气间杀意凛凛。
瑕月冰冷嘲笑: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逃脱天一阁了吧？作为阁主最好使的狗，他又怎会轻易放你离开，阁主说了，你要的自由他可以给你，你可以就此摆脱天一阁，只是……你得杀了跟着你的那姑娘。”
“怎么样？这场交易对你来说，可太划算了，只要杀了她，杀了那个姑娘，你就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自由。”
他的言语像是毒蛇，不住刺激着莫无言，只要一想到云岁昭会死在自己手下，心中那股不安又浮上来。
“天一阁的交易，我从来不信！”
莫无言挥手一剑，剑气却劈在了树叶上，瑕月灵巧翻身，又落回了他身后。
“杀一个人，便能救你一命，这对你来说不是很简单么？就像当年我姐姐那样！”
瑕月又是一刀，他的语气里满是怨毒的恨意。
莫无言的手顿了一下，那一招从他脸边擦过，留下殷红的血。
“这一刀，是替我姐姐还的，我们之间，来日方长！”
“你我二人的仇怨，到死都不会结束！”
瑕月来无影去无踪，只留下院子里满地残叶陪着莫无言。
他在风中呆愣许久，直到颊边鲜血被凉风吹的干涸。
杀了云岁昭，便能得到最想要的自由，于他而言，或许杀一人与杀百人没有什么差别，只是……
莫无言盯着手中的剑，他想起自己叛逃初衷，就因为想停止这永无止境的杀戮，他的双手已沾染太多鲜血，他受够了这无尽深渊，那些死去的灵魂每时每刻都在折磨着他。
手上鲜血越多，他便越无法回头，想要渴求希望的人，又怎想堕入黑暗，他想起云岁昭说的那句，他的命运或许真的已经改变，他本应厌恶的人，却带给了他渴求已久的希望。
也许就像瑕月所说，他变弱了，弱到不似从前那般，能毫不犹豫了结一人。
等到同府尹闲谈结束，天边已是日薄西山，午膳没能逃过府尹邀请，晚膳云岁昭果断拒绝，从会堂出来，云岁昭眉头皱的比进去时还紧。
现在她合理怀疑京兆府给她下套扮着鸿门宴，就等她这只鱼儿上钩。
夜里冷风吹的她一激灵，刚想往客房去的脚步一转。
房里没有点灯，此刻漆黑一片。
莫无言去哪儿了？
云岁昭收回纷乱思绪，这才意识到已经一整天没看见莫无言了。
为躲避耳目，府尹为二人准备的房间格外僻静，云岁昭从一旁侍女手中借过夜灯，绕着院子寻了一圈，终于是在二层连廊瞧见莫无言身影。
少年的背影孤寂又萧瑟，似乎要与这猎猎寒风融为一体。
云岁昭不由放轻了脚步，莫无言靠着廊柱，似乎在闭目休息。
可还未等云岁昭踏上连廊，莫无言便睁开了眼睛，连同紧蹙的眉头，一瞬间消散风中。
“抱歉，我打扰到你了么？只是我已经一整日没看见你，有些担心。”
云岁昭莫名紧张，她跨步上前，手中提灯随风打晃。
其实尚在院口莫无言便看到了她，少女刚踏入院门时，眉头皱的很紧，像是有天大的坏事要发生，可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皱紧眉眼一下软了下来，灯笼微弱的暖光照在少女眉眼，像极了一尊娴静观音。
直觉告诉莫无言她在找自己，这种被人惦记的感觉实在奇异，索性莫无言闭上眼睛，视线不再跟随。
可黑暗中的感受似乎要比眼睛看到的更加清晰，莫无言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那是云岁昭的气息，像是温柔的玉兰，却比玉兰还要淡上两分。
他的鼻息追踪着这股温柔，直到少女停在自己身边。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府尹招待不周惹到了你？你那眉头都快夹死院子里的蚊虫了。”
莫无言依旧嘴似淬毒，可僵硬的眉眼却有一丝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松动。
“诶，是府尹大人宴席太丰盛啦，我实在吃不下才婉拒离席。”
温暖灯光照着二人身影，莫无言盯着地上颤动的影子。
“不过你今日都跑哪里去啦？怪让人担心的。”
他听见少女柔软声音。
“等等！你脸怎么了？！”
云岁昭的语气忽然拔高。
下一刻，洁白锦帕落到了莫无言脸颊，云岁昭指尖的温度隔着一层锦帕，像是燃烧火苗。
那股玉兰香气又更进了些。
莫无言后背忽然激起一层薄汗，他有一瞬僵直，又忽然惊醒，像是溺水的人挣扎着，他猛地抓住了那只手。
云岁昭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自己举动大概不妥，今夜莫无言实在乖巧，才让她一时大意了。
“哇！抱歉，我、我只是看你受伤了，在老鼠洞的时候我怎么没看到？难道是救我的时候被乱刀伤了？”
云岁昭另一只手慌乱翻着身上药膏，明灯一下落在地上，搅乱二人拉长靠近的影子，也让莫无言瞬间冷了下来。
他松开云岁昭的手。
“那洞里除了两处火光之外暗的厉害，您哪能看清，再说了，我也没见挡螳川那刀的时候您有这么关心，我记得当时我都快死了，您不是打算扔下我跑来着？。”
忽然被点起旧账，云岁昭一激灵。
“真是冤枉啊，我可是一直有在关心莫少侠您，像您这样有情有义的少侠，可是世间之罕见沧海遗珠，我见您白日便有些疲惫，兴许是没睡好，这不专程送些安神香膏来了么。”
云岁昭摸出一个铜钱大小瓷盒，放到了莫无言手中。
“这可是千金难求一勺的静神香，据说只供皇家享受，我当时求了柳柏元好久他才舍得给我这么一小盒，不过现在它是莫少侠你的啦，您为了我这么出生入死，这点东西，不足挂齿，除此之外，当然还为您讨了一些伤药，我去看看下人有没有送来。”
手中瓷盒还带着些许余温，云岁昭把灯又塞给了莫无言，借着夜光跌跌撞撞快步离开。
像莫无言这样的独狼，肯定很少有人关心，在适当担忧后又给独处的时间，这样又拉近距离，又显得不那么刻意。
多么十全十美酣畅淋漓的一场担忧，云岁昭不由为自己聪明才智拍手。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才能让人欲罢不能，果然这些年背着爹娘看的话本没有白看，柳柏元时常说她傻的像块榆木，这哪是傻，她这叫大智若愚。
云岁昭屁颠屁颠将伤药送到了莫无言房间，少年人还没有回来，这倒省得她又一顿头脑风暴，今夜杂事实在太多，她脑袋都快炸了，得一个人安静梳理梳理。
而被她撇下的李今也和府尹正把酒言欢，本应在商州的柳柏元也不知何时到场，应该说他一直在场，只是避着云岁昭没从躲藏处现身。
“我说柳兄，你可真是狠心，真就舍得那么多年青梅竹马下这趟浑水？情分呢？”
李今也喝了一口酒，有些醉熏熏，他是三人里酒力最差的一个，平日看着心机，喝了酒什么都敢说出来。
柳柏元笑的有些苦涩:“这不是我能替小昭决定的，她既然有成为庄主的决心，那必然得经受一路的磨炼，她也得知道如今明月山庄的处境。”
府尹接着他的话头:“柳兄说的不错，如今明月山庄处境岌岌可危，也不怪她几个叔伯执意夺权，不过云小姐聪慧过人，我相信无论怎样的难关，她也能化险为夷。”
李今也醉笑一声:“仇兄，哦不对，应该是章兄，你怎么也说起这些话来了，想想这事，若非你暗地联合朝中几位大臣向陛下密信上书，云小姐又怎会被选中当箭靶。”
府尹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气:“是我欠云姑娘的，我的确是为自己私心，可我也不想再见到，不想再见到明月山庄发生当年如仇家灭门一样的惨案。”
“小昭她要想真正顶起明月山庄，这也是她必须面对的困境，”柳柏元放下酒杯，“她现在还不够资格坐上那个位置，这也算是对她的考验，当然，不是我这个青梅竹马恨心，这也是远在姑苏云钦叔伯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