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易准备好各种食材,开上餐车,让墨浅舞坐他身边,带她去J市边的工厂,工厂提供中饭,可每天都吃食堂也会让人觉得腻味。外面的小摊不少。他的营业执照是邓雄办的假证,每天都在四处躲藏,周末时工厂外便是成了好去处。
他本打算让墨浅舞回家,可事情却似乎走偏。
不知该怎么处理的麻烦的车、还有各怀心思的朋友。为了劝他自首而选择留下的墨浅舞,为了某个理由选择留下的王瑾。最贵的肉票在他们手里,最贵的车在他们手里。
人越多,越难处理。越是保持日常的状态为好。所以他选择出摊。“何况我还要赚钱交保护费。”
“邓雄收保护费的行为也是错误的!”墨浅舞义正言辞。
高易想笑,不知者无畏。邓雄不清楚她和王瑾的身份也不会随便下手。“那我送你回去?还是不要和我这种犯错的人在一起太长时间。”
“如果你愿意和我去警局把事情说清楚……”
“那样就会被发现我那些证件都是假的。我十七岁了,虽然可以做别的工作,但那些工作都没有摆摊赚得多。为了还款我妈妈打两份工,几乎不休息、我不想让她太过为难。”
卖掉房子后父亲的欠款还剩一百多万,最多那个月高易挣了一万多。最少的那个月丢了车,只赚了四千多。
“村里有人帮着协调,说要不让我先读书,等毕业后慢慢还,到时候收点利息。但妈妈性子高傲,受不了这种恩惠——以前我不懂,但现在回想妈妈似乎在用一种笨拙的方式帮我铺了一条她认为很好的路。”
读书什么时候都可以。
只要愿意可以终生学习。
人情债一旦签下,便会一直被恩情裹挟。
墨浅舞偶尔看一眼高易,他的侧脸像精雕细刻出的神像,神情温柔而坚定,前途暗淡,他却始终保留希望。“高易。我如果再劝下去是不是有何不食肉糜那味了?”
高易笑声爽朗。阳光抚摸着他,风从耳畔“唰唰”而过,正午已开始炎热,他却觉得自己活力四射。
“浅舞,这类两年我几乎每天都从这条路上过,之前是为了活着。今天却觉得是生活。两年不见,我真的……”他噤声,想说的话在口中打了个旋儿。“我真的很想你、还有班上的其同学,也很想学校,还想念学校的操场和篮球。”
为了表达“想你”,他想念了身边的一切。
墨浅舞面上有些热,声音也轻轻的。“我也是啊。”
车似乎慢了些。高易将电瓶车开出最慢速度,沿着两侧种满鲜花的乡村新路慢慢往前,偶与骑行者撞面,打个招呼。偶也有小孩从路边窜出来,拿着手机或是现金,卖一份豆花或是烤串。小小的餐车里大有乾坤,似乎不管小朋友想要吃什么高易都能顺手变出。
“过几年还完欠款我就我就办个证,攒钱开一家小店。到了。”
餐车在工厂外停下。
高易带上帽子和口罩,墨浅舞有样学样也乖乖戴上。虽然这里距离高铁站很远,但万一遇见妈妈的熟人呢?帽子是高易的,稍微有些大。
下班铃响,工人一涌而出,许多人看起来也就比他们年长两三岁。诸多人直奔高易的摊位,买一份土豆花,要一份凉面,点一份鸡柳配烤肠。带耳钉的黄发青年叼着烟走来,扫码:“老样子。”瞅了眼墨浅舞:“喲,有女朋友?”
“同学。”
“哟。口罩取下来看看。”
“阿胡。”高易压声。
阿胡收敛,伸手接过一份凉面两根烤肠,去了一趟超市买来三听冰镇饮料,给高易墨浅舞一人一瓶,要了根凳子坐在一旁端着吃。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高易聊天,骂厂里的小组长,骂厂长,骂书记,骂甩了他的黄毛女友。“那女人跑了就跑了,我将来让她知道什么叫做莫欺少年穷!”
墨浅舞嘀咕:“二十年后莫欺中年穷,再过二十年莫欺老年穷。”
“你这小女朋友嘴巴挺厉害,就是不知道下面那张嘴……”
“哐!”高易手中的菜刀砸在桌上。他顺手递给墨浅舞一根火腿肠。“帮我剥开。”
她埋着头只管剥,耳根有些烫。
阿胡吃完又抽了一根烟,偶尔冲着路过的小美女吹一声口哨。看见墨浅舞想说点什么,瞥见高易凶巴巴的目光又不好多话,只说起自己遇见的“奇事”。
“我早上带了家里做的芽菜包子,吃了一半不见了。高易你不是很聪明吗?帮我查查谁偷吃了我的东西?”
“在哪里吃的?”
“工厂车间啊。”
高易:“我知道了,从你们车间大门出来往右走就能找到犯人。”
墨浅舞在心里悄悄鼓掌。
阿胡:“牛逼啊,兄弟,然后呢?”
“我记得你们的监控室在那边。”
墨浅舞:“……”
阿胡:“兄弟,你这样就不对啊……”
高易烤了根烤肠递给墨浅舞。
“我记得工厂外没有芽菜包子,应该不是你在家拿的就是你在出租房外买的,你骑车过来半个小时、这么长时间包子应该已经冷了。你没告诉别人是什么包子、门外多的是早点店,应该不会有人偷吃。”
“所以?”
高易冲墨浅舞笑笑。
墨浅舞懂了:“是车间主任丢的?因为你违规。”
“艹!我以后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莫欺少年穷!”
墨浅舞和高易咬耳朵:“这人放规则怪谈里估计半章就下线了。”
“规则怪谈?什么东西?高易你这女朋友嘴巴的确厉害。但我记得你在一中有个喜欢的女孩。不会就是她吧,厉害,搞到了一中的。”
阿胡眼神一暗,低声说:“我还真要请你帮忙查一件事,我今天上早班,下午三点半下班,到时候找你。还有,一中的,我猜的哈,这家伙每天晚上都偷偷跟在你身后送你回家。”穿上帆布鞋,阿胡冲高易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工厂外依旧喧闹。
墨浅舞与高易之间似乎生出一丝暧昧的气息。
“高易,你不只在周五中午来?”
高易朝上拉了拉口罩:“我只是想看看你。周五是最好的,每个学校的学生都一涌而出,警力有限,我才能在一中门口待很久。你第一次来我摊位买东西是高一上学期的十月十五日,那天你们搞运动会。”
他一直在,只是从来不肯和她说话罢了。
记忆回溯,往日不曾留意的点滴尽数涌上心头。“三月十六日的那天晚上,是你吗?”
高易手上动作一顿,“嗯”了一声,给鱿鱼撒上切好的细碎泡椒和洋葱碎。装入一次性泡沫盒后又应要求撒了一把葱花。
今年年初,墨浅舞父亲便去外地挂职,这对仕途很有帮助父亲自然会去,但妈妈的工作需要值夜班。她通校,每天只能自己回家。事发那天晚上妈妈没来接她,而她被人跟踪,走到僻静处时那三个人一拥而上,那个中年妇人自称是她的妈妈,一巴掌将她扇得头晕目眩说要带她“回家”。
墨浅舞拼命求救,路人却都面带犹豫。
在她极度绝望时一个黑影拿着刀从暗处冲了过吓退那三个人后拽着她往家里跑,将她送到家门外的移动警车附近后便一溜烟没有踪影。那天墨浅舞吓得只知道哭,那个人戴着帽子口罩,她根本不知道他的模样。
墨浅舞没有将这件事告诉父母。
孙念男不能永远和同事换班,父亲也要工作。可从那天起她忽然身后多了一条“小尾巴”。那“小尾巴”永远不远不近跟着自己,戴着帽子口罩,神秘却让人安心。她很在意对方的身份,却又不敢多问。一次回家时无意在客厅张望,她才惊觉那人一直跟着,直到她家亮起灯才会离开。
伸手轻轻捏住高易的衣角,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谢谢。”
她曾对那个深夜远远跟着送自己回家的人生出一些小女生的绮丽幻想,也曾将深夜的骑士与周五出现的小贩相互重合。
从未想过,是他。
“我也就跟了你二十天。另有人跟在后面悄悄送你,一开始我和他以为对方是坏人。”
那件事墨浅舞没告诉妈妈,但告诉了张文萱,一来二去班上同学不少同学都知道了。
也就是在事情传开后王瑾开始跑通校。他家的别墅离学校很远,每天晚上都会有车来接他,“顺路”送班上同学回家,包括她。后来听说王瑜嫌家里的司机每晚来学校麻烦,便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一百八十平的房子给王瑾当宿舍。宿舍还带两个保姆。
同学们都在羡慕,唯有王瑾情绪不佳。似乎后面王瑾还和哥哥吵了一架闹去了班主任余可音那儿,似乎是他哥哥嫌他麻烦,通校后不能做到准时回家。
“他来了一段时间后来没来。”
高易便一直跟在墨浅舞后面,送她回家。
又有人来买烤肠。
高易动作熟练去肠衣,切花,炸出来的烤肠像用一节节小鱿鱼串出的。客人扫码,根据自己的口味刷辣椒。
墨浅舞无事做时便看着他的侧脸发呆。高易身上有股劲儿,是王瑾那种富家少爷没有的。像家长口中的黄毛,像闯荡江湖的侠客,也像永远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体育生。“等合规后高易你可以把脸露出来,生意一定比现在好很多,一定能上个热搜,博一个‘烤肠王子’之类的名头当网红带货。应该比现在赚得多很多。”
高易戴着口罩,墨浅舞却觉得他的声音在笑。他柔声说道:“生意做多了,还是想回学校。如果可以的话想以社会考生的身份和你一起参加高考。”
能不能考上不重要,重要的是——和她同时考试。似乎这样做就足以平复时光留下的参差。
——
高喜悦跟邓雄走了,说是要去医院换药。
墨浅舞跟高易出摊。
到高喜悦回来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活动时间。
王瑾假寐,看着一直玩手机的高小玟,等她睡着再跑估计来不及,何况坐在高小玟身边,没手机,连院中的蚂蚁都显得卓有趣味。瞄了眼她的卷子。“做错了一道,我给你讲讲?”
“不。”
“你和高易是兄妹?”
“可以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的兄妹。”
“高喜悦?”
“民政局不会通过。”
王瑾竖起大拇指:“言简意赅。”
高小玟瞪了他一眼。
“小妹妹,商量一件事?你借我两百块钱,我给你一张欠条,两个小时候还你两万。”
“你想跑?”
“浅舞还在高易那里。我往哪里跑?”
“你喜欢她?”
“……嗯。”
“睡过?”
王瑾感觉一股火从脸颊烧到耳根,高小玟比他年纪小,举止却成熟得不像这个年纪。“你稍微有些越界了。喜欢只是喜欢。”
“喔?男人不是喜欢哪个女人就强.暴哪个女人嘛?”
脑中“嗡——”,王瑾怒声:“那种做法是错的!如果有人对你心怀不轨,你一定报警!如果你不好意思报警那就给我他的名字,我花钱找人收拾他,让他这辈子都不敢在你面前出现的那种收拾!”
“喔。你这话还真像电视剧里的对白呢。我就随便说说,毕竟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高小玟看着一脸紧张的王瑾哈哈大笑,进屋,出屋,拿出一叠带着油的皱巴巴的票子:“三百六十九。还我三万六千九百。四舍五入,四万。”
“您的数学学得挺好,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四舍五入入千位。说好了,再见。电瓶车借我骑骑?”
“租金一百,还一万。”
“您不去放高利贷真是屈才了。”
高小玟丢头盔给他,目送走远后摸出随身的小镜子:“放高利贷,真是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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