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曾经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一个狂风呼啸的雨夜。
古堡的窗户正被外面的怪天气给弄得劈啪作响。
不过。
舒愿也依旧如同往日一般守在古堡的大门处,静静等待着父亲的又一次归来。
他的一旁是身姿笔挺,西装得体合身的格雷森。面上挂着一副一如既往的浅笑。
不记得守了多久,对于往日而言或慢或快。
总之,伴随着一声“吱呀”门响,屋内二人的眸光皆是一亮,又在看清那归来的男人时,不禁对着怀中的他一愣。
小小的他是被父亲给抱在怀中带回来的,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长袍,已然被雨水给浸透。
快步入内,颔首示意格雷森去关掉身后大门。
又轻轻蹲下把他给放在大厅中央的地毯上,再把抓着自己衣领的手指给扳开,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父亲伸手抚上了他乌黑的头顶:“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好吗?”
没有回应。
他只是在那地毯上把自己身上的长袍给裹得更紧,埋成一团。身形正不停颤抖。
“他……是谁?父亲。”舒愿倒是迫不及待地开口,满是好奇地向前快步走去。
一双湛蓝色的眸子里满是兴奋的光,对着那团哪怕身披厚重长袍,也依旧是显得有些瘦小的他。
“他是你的。”一句预料之外的回答。
令正探究望着他的舒愿不禁一愣。回头看向父亲。
“我……的?”他的双眼疑惑瞪大,伸手指向自己,不可置信地复述了一遍。
“是的,小愿。他是你的——你得去教他,教会他如何在这里生活,如何待人有礼仪,如何长大,如何变成一个‘人’。”一只略有些粗糙的大手同样抚上舒愿灿金色的头顶,伴随着那双同他一般的湛蓝色眼眸弯起。父亲的语气是一贯的温柔。
可……
“我该如何去……”教他呢?
未完的话语最终还是在又一次看见父亲的身影于格雷森的搀扶下一同消失在楼梯拐角处时,重新咽回喉中。
自己还尚且年幼的舒愿少爷只好一阵怔愣。
只好转过身去,望向那地毯上依旧在长袍里裹成一团的男孩。
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关切地注视着那双唯一暴露在外的乌黑瞳孔。
用小小的脑子斟酌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舒愿!”
他伸出一只手来,笑得灿烂。想要得到回应。
可那男孩却是十分地不领情,一双清澈的眼睛眨了又眨,身形却是没有想要移动分毫的意思。
“你怎么不回答我!”有些气急,但格雷森常常教导的“少爷礼仪”又不合时宜地猛然涌上心头。
于是,那作势高高扬起的手臂最终还是轻轻放下。
舒愿有些无奈地坐在那男孩的一旁:
“父亲说你是我的,你觉得呢?”
比起询问,这更像一句自言自语的呢喃。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能够得到回应,只是身子无奈又慵懒地朝旁一歪——
依靠在了那男孩湿透了的长袍上,感受着内里男孩的瘦削身子一僵。
窗外正呼啸的狂风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被格雷森一向照顾得习惯早睡的舒愿也有些将要昏昏欲睡的状态。
他的眼皮就快要坚持不住撑起,他的意识就快要涣散。
他就快要坚持不住完成父亲对他的要求……
然而。
那长袍却是突然被打开,其中潮湿的热气汹涌而出。
扑得舒愿满面。
舒愿还有一些迷茫,于他那双正朦胧的湛蓝色眼眸中毫不掩饰地表现。
却正对上了一双专注又探究的乌黑瞳孔。
那感受起来十分硌人的手臂倒是无比有力,伸出的动作果断又有力。
舒愿一个重心不稳,便跌倒在男孩的怀中。
又被那重新收回的手臂给紧紧环住,鼻尖环绕的是对方满身的潮湿味道。
舒愿不知晓那男孩的姓名,也不了解对方的性格。
他的天真烂漫源自于他父亲对他毫不留势的爱。
他只知道,父亲需要他教会男孩一些道理,哪怕他自己也从未懂得。
“你得……听我的。”于是,哪怕此刻的体位并不占优。强势的话语也脱口而出。
双手在这长袍里胡乱挣扎摸索着。
又被死死捉住:
“好。”的。
回应他的那一声短促音节也许还带着未尽之意。既沙哑又真挚,完全不同于想象中的失望场景。
“……!”
他的眸光瞬间变得明亮,抬头兴奋望去。
那男孩垂下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睛是一贯的冷漠,却正努力试图染上一抹淡淡的温柔。
“嘿嘿……”见此完美的场景,舒愿便开朗地笑了。
一如他每日里所面对每一件令他愉悦的事情时。
-
自那日后。
舒愿的身后便一直跟着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
一如舒岳的身后总是会跟着格雷森一般。
舒岳是舒愿的父亲,他的背影雄伟,好似一座高大巍峨的山峦。
有着一头同舒愿一模一样灿金色的头发,和如出一辙的湛蓝色眼眸皆是出自那棱角分明的脸庞。
令舒愿对自己未来的样貌也满是憧憬。
也总是不自觉地跟上父亲的步伐。
而舒岳也总是在突然察觉舒愿时转过身来爽朗一笑,那略有些粗糙的大手抚上舒愿的头顶,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果来,塞至舒愿的手心。
舒愿其实一点也不喜欢甜食,不过,也总是会满心欢喜地接过那颗蕴含着舒岳对他满是爱意的糖果。
如今,在他身后多出来一个男孩后,他也能够顺理成章地再把那颗糖果向后传去,一如传递着自己的情感。
见此,舒岳也总是笑笑,并没有过多介意。
就像他也总是会把舒愿送给自己的礼物递给格雷森一样——
在舒岳的一旁,那黑发黑眸,身着熨帖西装,眼戴无框眼镜的优雅男人和蔼一笑:
“小愿,你们过来一下。”朝着舒岳身后的两只小孩招了招手,朝着一旁走去。
“你应当给他取一个名字了,就如同你父亲给我取名叫做‘格雷森’一样。”目光朝着那面无表情吃着糖果的男孩一撇,又转回至舒愿身上,变得和蔼,“有什么想法吗?”
“名字?”舒愿一愣。
他还尚且是个连26个英文字母都没有认全的孩童,又难以去耐下心来去翻看那厚厚一本的汉语字典。
他又如何能够为那男孩取得一个说不定贯穿别人终生的名字呢?
不禁扭头望向对方,对上了那双一贯满是冷漠的黑色眼睛:
“你呢?”
“我听您的,少爷。”几乎是瞬间,男孩的回答果断。
“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比如说为自己想一个姓,想一个名?又或者……你去问问你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然而,仅是一个因为疑惑而蹙起的眉头,一句果断的反问。变打断了舒愿未完的追问。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他一定要否定自己对他的命名,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够心安理得地为他想一个自己喜欢的名字。
分明,他就是父亲所说过的,他自己也默认了的。
舒愿的“所有物”。
几乎是瞬间,那在心头不断滋生的,已然涌至喉头的姓名便脱口而出:
“愿舒——”
一个很完美的名字,完美地昭示着这一件物品的拥有者。
“袁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然而,舒愿却是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没有学好普通话,导致格雷森回应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是从未见过的和蔼。
“……”正欲开口辩驳,却又鬼使神差地先望向了一旁。
那姓名的主人已经吃完了口中糖果,一根看起来十分柔软的舌头正意犹未尽地舔着还残留有一点余味的嘴唇。
一双满是漠不关心的眼睛正假装望着这边。
舒愿也能够看出对方的心思早已飞走:“所以,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不需要一点等待,男孩的回应飞快。
“……”闻言,舒愿却是笑了,“你确定?”
“确定。”男孩的回应是一如既往的迅速,哪怕此刻心头的专注力正被糖果所侵蚀,“只要是您为我取的名字,无论如何,我都喜欢。”
然而,尽管如此。他的答案也依旧是令舒愿不由得一愣……
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好,森叔。那他就叫‘袁诉’好了。”
“好的。”笑容意味深长,格雷森点点头,也是没有滞留一秒。便朝着舒岳离开的方向追随而去。
留下他家笑容灿烂的小少爷,正对着一旁那皮肤黝黑的,余光偷偷回瞥的男孩高高跃起,得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袁诉——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好的,少爷。”
-
“袁诉——!”
“怎么了?少爷……”
待袁诉放下手中书籍,急匆匆地跑至舒愿卧室里时。
他那一贯恃宠而骄的嚣张小少爷已经在柔软的大床上把自己给缩成了一团。
尽管身上所裹着的被子已经有厚厚一层,可是,舒愿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可怜:
“虫!那儿有一只虫——好大的虫!”
连一只指明方向的手指也舍不得伸出。
舒愿只是从那被子缝里投出一道焦急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站在门口,正四处张望着寻找那只虫的袁诉。
对上那湛蓝色的眼眸。
袁诉也是没有一点脾气,反而是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笑,试图传递给对方一点安慰:
“好的,少爷。”
行动是一贯的果决。
哪怕仍是一副孩童身躯,可每日被格雷森的训练也令他拥有了超乎其他同龄人的冷静,与判断力。
只是稍稍观察,他便瞧见了那只趴在窗户上的虫子。
暗红色的触须正不停地敲打着玻璃,做着不断的试探。
一对半透明的黑色翅膀止不住扇动着,冲撞面前那道屏障的姿态无畏。
硕大的尖锐尾巴也一下又一下地耸动,好似决斗前最后的警告。
“似乎是只蜜蜂……”稳步上前,袁诉从一旁的床头柜上抽得一张纸巾,迅捷地向前捏去。
那只虫子便被禁锢在了他的手心,再无动静。
“现在就没有了,少爷。”他转过身来,朝着舒愿认真说道。
“没有……了?”带着试探意思,先是放下身上的被子,露出那灿金色的头顶。
才又从床上小心翼翼钻出。
待真正瞧见袁诉伸出的手指中捏着的那只蜜蜂,才终于拍着胸口大喘气:
“那你快把它给丢掉。”
连忙挥挥手,示意眼前男孩带着这令他害怕的生物赶快离开。
“少爷,其实蜜蜂并不是害虫的……”
“不要——”
“好的,少爷。”
最终,那总是马上就要出口的劝说话语也又一次咽回喉中。
袁诉朝着仍保持警惕的舒愿浅浅一笑,捏着手中的蜜蜂朝着房间外走去。
走至了古堡外,有力的手臂轻轻一挥。
将其放生。
-
自从父亲给他带回了个皮肤黝黑的男孩后,舒愿便发现他的生活简直变得日渐充实愉悦起来。
那男孩对自己完全就是言听计从。
好似一个背后被忘记安上发条的布娃娃。就连下意识里最值得重复的动作都没有。
任凭舒愿摆弄。
无论成长至多大。
于是。
又一个日出,又一次不愿醒来。
舒愿在被窝里挣扎着伸了个懒腰。
那不自觉露出的白净手腕被袁诉所捉住,又放回被子里。
“小心着凉,少爷。”在舒愿的一旁,那身为布娃娃的,已然成长为少年的袁诉也自然是十分自觉,从来没有拒绝过舒愿每一晚想要有人陪着睡觉的需求。
“好困……”有纤细的手指想要又去揉上眼睛,也又被再次给捏住,放回。
“手指很脏,不要去揉眼睛。”
“……不要!”一声不满的嘟哝。向着一旁挥手的动作也变得烦躁。
可认真思索了片刻,舒愿最终还是顶着他那一头乱糟糟的灿金色头发,从床上起身,一双湛蓝色的眼眸难以睁开:
“今天又是周日?”
他记得他昨天没有去学校,可前天是被袁诉给哄着去了的。
“是的。”耳边传来一句毫无感情语调的肯定回复。
“嗯……好像有祷告日?”
“是的。”
“唔……那父亲他们走了吗?”
“没有。”
“我想去送送父亲。”
“好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舒愿伸长了手臂。
一旁早就把衣物给准备好的袁诉也是立刻为他穿上,抱着他下床。
“今天早上吃什么?”撑着那结实的手臂起身,穿好鞋子,舒愿再次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神态仍是倦怠。
“应当是格雷森前辈亲手做的。”
“嗯!”闻言,舒愿的双眸瞬间亮起,脸上的慵懒神情一下子散去,“那就快走吧,好饿的呢……”
身子随着出口的语言诚实地朝着房间外走去。
“好的。”身后,早早换好衣服,穿上鞋子的袁诉也是立马跟上。
大厅的餐桌旁。
身着熨帖西装的格雷森垂着眼眸,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一旁坐在主位上正狼吞虎咽的男人。
那男人虎背熊腰,臂弯处随着进食动作而隆起的肌肉十分大块,面前的早餐分量足足比上三人份还有余。
在听见楼梯处传来的动静时,也是立马放下手中三明治,抬起头来:
“小愿——你醒啦!“
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嗯,父亲。”稍稍点头作出一个敷衍的应和,舒愿坐在了舒岳的对面,望向身前早餐的目光却是十分专注。
动作优雅地拿起整齐摆放在餐盘两旁的刀叉。
哪怕是一份简单的三明治,他也能够吃得比牛排还要正经。
“今天要送爸爸一程吗?”
“可我想跟着你一起去教堂。”
“这可不行哦,毕竟小愿可还没有成年。”
“为什么没成年就不能去?分明我在电视上,那些书里所了解的教堂,没成年都是可以去的——你说是吧,袁诉!”十分生气地扭头转向一旁,那双望向袁诉的湛蓝色眸子中满是寻求支持的渴望。
“嗯。”于是,袁诉便很是顺从地点点头,又想了想,补充道:
“是的。”
十分具有力度的一句赞同。
“可是不行哦,小愿。”然而,舒岳依旧坚持摇摇头,“毕竟这个教堂可是你爸爸建的啊,那就得根据你爸爸我的规矩来。”
一根手指伸出,又摇得富有律动。
舒岳的笑容依旧灿烂,可舒愿却也失了兴致:
“……哼。”
扭过头去,留给早餐的胃口也变得全无。
“好了。”坐在他对面的舒岳恰好吃干净面前的餐盘,从椅上起身,“那爸爸就跟你森叔先走了哦?”
“……哼!”依旧没有回应的意思,舒愿扭过头,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叉起,以示自己抗拒的答案。
倒是站在他一旁的袁诉朝着舒岳一欠身:
“好的,老爷,您慢走。”
于是,在眼巴巴看着那坐在长桌另一头模样与自己十分相似的少年依旧没有想要回应的意思后,舒岳最终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朝着身旁一直默不作声注视着自己的格雷森一挥手,便大迈步地朝着古堡外走去。
大门处,早早有着一辆保姆车停在外面,等候着他的到来。
只不过在双脚已经跨入车内,身形已然坐好时。
舒岳也还是忍不住朝着一旁古堡内望去,尽管已经看不见那他心爱的孩子。
旋即,长吁一声,无奈道:
“走吧。”
车子闻声而动。
古堡内,舒愿盯着他眼前已经吃了一半的三明治,却是怎么都吃不进去另一半。
“你吃吧?”于是,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一旁。
“少爷,您早餐只吃这么一点可不行。”袁诉摇摇头,很是不赞同。
可是,那双水汪汪的湛蓝色眼眸就这么望着他,令他最终还是难以拒绝:
“好吧,少爷。下次您可不能这样了。”
伸出手来拿起那半块剩在舒愿盘中的三明治,就着对方留下的咬痕,两三口吃完。
“好吃吗?”再下意识朝着舒愿望去,恰巧对上了对方愉悦弯起的眼眸。
“嗯。”如实点头,格雷森的厨艺还是无话可说的厉害。
哪怕只是一顿简单的早餐。
“那好吧,也没有事情干……回卧室吧,你昨晚给我讲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完呢。”从椅上起身,舒愿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好的少爷。”快步跟上。
身后是眼疾手快的仆人把那长桌给瞬间收拾得干净。
然而,舒愿正欲踏入自己房间的脚步却是突然顿住,又转了个弯,朝着走廊更里处走去。
“少爷?”惹得袁诉不禁疑惑出声,他记得更里处只有三个房间。
分别是老爷和前辈的卧室,和一间从未允许过少爷进去的书房。
或许是源于对舒愿的无条件信赖,在这只有四个人能够上来的二楼,舒岳一次又一次明令禁止舒愿禁止进入的书房,却是预料之外的没有锁上。
令早已做好打不开准备的舒愿在打开房门时,也不禁一愣:
“嗯?”
他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身后,在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时,才终于放下提至喉头的内心。
可声线依旧有些不稳:
“你说我应该进去吗?袁诉。”
“我听您的,少爷。”
预料之中的回答,可舒愿也的确被完美地安抚。
他踏入房间内的脚步果断,出口的话语坚定:
“那,我想看看这里藏有父亲的秘密,你可以帮我吗?”
“好的,少爷。”那句回应并不带有丝毫的犹豫。
屋里书架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
同舒愿想象中的机密之地并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反而符合舒愿对正常书房的想象。
舒愿带着袁诉摸遍了书房的每一个角落,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机关,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暗格。
可……
父亲是不可能不允许舒愿进入一个如此正常的书房的。
这一切都是这么不对。
茫然间,舒愿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本相册上。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将其取下,再翻开——
又任由其从他手中滑下,落至地面。
那一刻他只感觉他的世界都被颠覆。
他的意识被冲击地难以唤回,他的双目也开始失焦。
他只能滑稽地瞪大着双眼,长大了嘴巴,绝望地凝视着他脚边正翻开的那本相册。
他的双耳中是震耳欲聋的长鸣声。
舒愿听不见袁诉是何时来的,看不见对方将那本相册从地上举起时会以何种神态表现,也感觉不出来那个搂着他的臂弯中,心跳是快是慢。
他只感觉到有一个怀抱,在此之后。
给予了他慰藉,他躲藏其中。
舒愿已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速度,他只记得那个熟悉掌心抚过他背部的频率。
他好像找到了他父亲不愿令他看见的曾经……
他难以接受。
-
天黑了就变得脆弱,只好在夜里开着灯找回忆。
舒愿的卧室内,灯光明亮的书桌前。
袁诉坐在目光专注的舒愿一旁,同样是眼神认真地凝视着对方。
自从白日里少爷看见了那本相册里的内容后,便如此一言不发地坐在书桌前。
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眼前手机里的相册,与摆放在一旁的书籍。
而在那一样发着刺眼光芒的液晶屏幕里,有两顶灿金色的头发正挨得紧凑,笑容是如出一辙的灿烂。
“少爷,您先吃点东西吧……”感觉到手中捧着的碗中饭菜又变凉了些许,袁诉没忍住再次开口劝道。
“……”依旧没有回应。
那双湛蓝色眼眸依旧放空。
“虽然说老爷那样的确也不好……可是少爷您的身体您也应当爱惜的。”
“……”
“先吃一口吧?少爷,我听见您的肚子咕咕叫了。”
“……”
“如果很饿的话,身子也会很难受的。”
“……”
“要不,我喂您?您只需要张口就好了。”
袁诉感觉他这一年都没有说过如此多的话。
可无论他变得如何苦口婆心,眼前的蓝眸少年也依旧是没有回应。
于是,斟酌半晌。他还是下定决心,用勺子舀起碗中的饭菜一勺,搭配是刻意的均衡。
那搪瓷勺子保持着稳速前进,可在将要到达终点之时。
又被一只白净的手臂给推回,未能完成它的使命。
“少爷!”袁诉也是不由得拔高了音量,眉尖蹙起,“现在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您从早上看见那相册后便再也没有进过食——”
“不要你管!”同样是声音狠戾,舒愿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是袁诉从未见过的愤怒之情,“这是我的父亲——你一辈子也不会体会到!”
“少爷……”袁诉从未见过少爷的如此表情,他也不想见到。
在他的所想中,舒愿应当是一辈子都在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无忧无虑得无人能及。
可今日……
就连他也确实被那相册里的内容给吓了一大跳。
他觉得他也许是的确被舒愿这第一次对他如此疏离的话语所狠狠伤到,可也是瞬间便理解了少爷如此作为的原因。
他依旧没忍住伸手抓上舒愿的手腕,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假装强硬:
“……您应当吃一点东西的,您应当爱惜您的身体的。”
还不待舒愿下一句伤人的话语脱口而出,袁诉伸手上前,捂住了那两瓣正欲张开的柔软嘴唇。
又捞过放在一旁桌上的饭碗。
再次舀上一勺饭菜,捏着舒愿的双颊迫使对方张嘴,塞入其中。
“……!”相比较方才瞬间涌上心头的那股愤怒,舒愿更多的是诧异。
震惊于袁诉从未有过的反抗之意,以及对方如今已经大到他连拼命挣扎都无法作用分毫的力气。
“抱歉……少爷。”那双黑色眼睛专注又真挚,一如他的手上动作,坚定无比。
注视着那对涌动着复杂情绪的湛蓝色眼眸,袁诉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行为正确:
“我不想看见您为了其他事情把自己给饿着——您应当照顾好自己的,如果您自己不可以,那我可以帮您。”
“好吗?少爷。”
“不——”好。
嘴唇被捂住。
“好的,少爷。”袁诉有在努力试图温柔勾起嘴角。
-
“好吗?小愿。”舒岳的情绪是一如既往的热络。
而舒愿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强行压下情绪,假装冷淡地回应舒岳的关切目光了。
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卸下伪装,去热烈回应。
却又及时想起那本相册,再对他方才的想法感到恶心。
“我吃饱了,回去了。”
只好逃也似的快速撑着袁诉的手臂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着房间里走去。
不用侧耳去细听。
他也能够闻见身后那道被刻意发出的沉稳脚步声。
令他安心。
令他感到还好有人一直无条件支持着他。
回到房内,舒愿泄气地平躺在床上,双眼放空,还是不能完全消化那几年前便得知的震惊消息。
只好朝着一旁招招手,示意袁诉也一同躺在他的身旁。
“少爷,您其实可以说开的。对您和老爷都好……”
预想中回来到的劝说声准时在耳边响起。可舒愿就是不想听。
于是。
他翻过身去,趴在对方那具结实的身躯上,从兜中掏出舒岳总是不知何时会放入其中的糖果。拆开包装塞入口中。再埋头咬住了对方那张总是闭不上的嘴,传递入那颗满满蕴含着对方所挚爱甜味的小圆球。
“嘘——”
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放在那两瓣也许没那么柔软的唇前。
“不需要你说话……”
舒愿的脸上是一道袁诉一眼便能看出的假笑。
笑意不进眼底。
于是袁诉也不再说话了。
舌尖感受着口中还带有对方味道的甜味。
认真注视着对方伸了个懒腰转过身去,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身上。
顺着对方目光一同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一起日复一日地纠结着那令舒愿深陷困扰的“曾经”。
-
后来。
在每一个舒愿所不愿意面对的清晨。
在回到那他名义上所拥有的卧室里。
在拉着另一个陪伴他整个童年毫无空隙的黑发黑瞳青年手腕后。
一同躺至那已然浸满二人气味的被窝之上。
一根手指在身下那结实身躯上胡乱游动着,带着些许迷茫:
“我不想动,陪我静静……好吗?袁诉。”
一根有力手臂环上身上人腰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认真:
“好的,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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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成人礼
在一个不同于往日的清晨,灯光明亮的卫生间里。
舒愿站在镜子前。伸手把最后翘起的一点鬓发给压下,终于收拾完毕。
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双湛蓝色的眼眸,与一头灿金色秀发。在中间高挺的鼻梁之下,是一张性感的薄唇。
简直就是帅气至极。
舒愿在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那镜中青年也随之勾起嘴角。
“袁诉——!”转过头去,他朝着门外高声喊道。
“怎么了?少爷。”
几乎是瞬间,袁诉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身旁。
一双乌黑瞳孔看向镜中的他,一对湛蓝眼眸回望着那皮肤黝黑的青年。
伸出手来捏着袁诉的下颚向自己靠近,舒愿从一旁取得一些发泥,为对方头顶并不算多的几根黑发做了一个完美的造型。
拍拍手,拧开水龙头任由清水洗净指尖的油腻: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想让你的头发留长一点。”语气带着些许不满。
“我觉得现在很好……少爷。我想要我洗完澡吹头发的时间少一点。”袁诉的回答同他的眼神一般认真。
“少一点?你要那多点的时间干什么呢?”舒愿只当这是对方的一个蹩脚借口。
“多一点时间,我就能早点帮您把头发给吹干了,少爷。”然而,袁诉的新奇脑回路也总是让自诩熟知他的舒愿感到意外。
一切明明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又总是会扯回舒愿的身上。
舒愿有一些恼怒……更准确的来说,是“恼羞成怒”:
“这不是借口!”
“好的,少爷。”可袁诉就像是没听见般,依然是按部就班着,抬起舒愿的双臂,为他的白色衬衫外套上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
再从一旁拿过一条黑色的领带,在舒愿的领口处打了一个完美的结。
捏着领带的根,一路向下。将其缓缓捋直。
堪称完美。
望着眼前这件完美的艺术品,袁诉浅浅地勾起嘴角。
舒愿也不想再同他的这般“选择性耳聋”相计较,只是认真地打量着镜中。
站在那个金发碧眼帅哥身旁的,是一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精壮身形——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
那男人生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他的乌黑头发就如同他的脾气一般硬挺。
而舒愿最喜欢的便是他那棱角分明的下巴。
舒愿可以随随便便轻松挑起,用他的指尖去感受其下被深藏着的,那点软肉。
“一看就是个‘犟人’。”舒愿如此点评道。
有一根并不老实的手指向着一旁探去。
“是的,少爷。”袁诉一边应和着,一边乖巧地抬手牵住舒愿的手心,“那就走吧?少爷。老爷应当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好。”
舒愿随之握紧袁诉温暖的手掌。
“小愿?”在长桌位于舒愿的对面处,舒岳的关切声热情。
“嗯。”舒愿的应答声敷衍。
自从在舒岳的书房里翻得那本相册之后,舒愿也发现他不会同舒岳相处了。
如果他表现得冷漠,他又会在每一次对上舒岳的热情目光时,感到内心不安,感到问心有愧。
他无法对他的父亲,这个无比爱他的父亲保持冷漠关系。
可如果丝毫不同于往日里的态度,那他又肯定会在每一个夜里去深思。
他究竟是不是害怕父亲的那种行为。
究竟是不是因为那人作为他的父亲……而感到羞耻?
因此,还是少言语为好。
舒愿没有开口的意思,舒岳便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在一阵无言的沉默进食后,依旧是舒岳率先起身,招呼着众人向外走去。
因为有舒愿与袁诉的加入,今日前往教堂的车已经换成了六座。
舒愿抢先舒岳一步登上车去,于是袁诉也只好随着他的步伐,跟他一同坐在保姆车的最后一排。
格雷森是一如既往丝毫不关心舒愿的所作所为。
但舒岳却是十分着急:
“慢一点——小愿!袁诉你快扶着小愿,一会磕着了!”
闻言,袁诉也是恍然大悟般赶紧伸手捂住舒愿的头顶。
又被对方给立马拨开:
“别来跟我碍手碍脚的。”
舒愿其实一贯不喜欢其他人,特别是舒岳和袁诉依旧把他当小孩的行为。
毕竟……
他是谁?
他可是舒愿。
舒愿是谁?
是今日在教堂里,将要举行成年礼的主角。
-
在舒愿十八岁生日的这天,恰巧遇见了星期日。
他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地走进这座他朝思夜想的教堂。
他满眼欢喜又十分好奇地张望着他的四周,他看遍了教堂里令他感到新奇的一切。
不过除去他脚下的路。
因为他的右手可被袁诉所牵着,便无须担心找不到方向的情况。
可,这教堂里的一切也不过就那样。
也就比家里多了些七彩的玻璃窗,也就比家里面多了些干净的雪白墙。
甚至当他前往盥洗池的跟前时,两旁略有些破旧的长木椅还伴随着其上居民的动作嘎吱作响。
舒愿不想要他眼前那个满脸褶皱的老头抚上他的额头,他不想要他灿金色的头顶被对方那皱巴巴的深褐色手掌所玷污。
他只是皱起眉头,朝着四周张望而去。
便计上心头。
他要把这个神父给开掉:
“你来当我的神父吧,你来为我举行成年礼。”他对着他身旁同样是刚满十八岁的袁诉说道,“如果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当你的神父——不如我们互相当神父吧!怎么样?”
袁诉没有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人告诉他是在何日诞生于这个世界。
他一向认定当他初见舒愿的那个雨夜是他的新生开始。
明显是对舒愿脱口而出的话语感到意外,袁诉并没有立即回答。
而站在舒愿一旁的年迈神父也满脸都是无措。
他不知道他的眼神应当去望向谁,毕竟他可是神父,是这座教堂里理应来说的最高话语权。
但他还是把他的求救眼神传递给了舒岳。
舒岳是这片街区的最高话语权。
“我觉得小愿的提议很不错!就这样吧——袁诉,我就任命你为小愿的神父了!”接收到神父的求救目光,舒岳很是兴奋地起身,赞同了舒愿的想法,“不愧是我的儿子!想当初,我也想要格雷森为我举行成人礼来着!”
舒岳的语气十分欢快,脸上的笑容十分灿烂。
惹得那坐在他一旁那身着得体西装,一贯保持着矜持姿态的格雷森,也没忍住用那对藏于无框眼镜后的黑色眼眸斜眼睨视了他一眼。
得到舒岳的肯定。
舒愿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很明显,他的提议是多么的正确,多么的明智。
于是他轻轻牵起袁诉的手,放上他的额头。
“来吧。”他轻声说道。
他并没有继续望着袁诉,而是轻轻闭上了双眼。
但他也完全能够从他的脑海中构想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青年正顶着那张一贯的淡漠脸庞,一定是用上其最深邃的眉眼,去深深注视着其眼前的那个金发帅哥。
再缓缓张开嘴巴,那锋利的下颚也随着他的一字一句而不断耸动着:
“好的,少爷。”
就连袁诉将要出口的话语是什么,舒愿也完全猜得到。
-
于是乎,在今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
舒愿,和他身旁的袁诉。
他们成年了。
舒愿为此期待了十八年。
可当他真真正正牵着袁诉的手走下教堂的高台时,迎着众人的目光回到座位上时。
他又觉得,其实一切都不过如此。
与他之前的每一日,似乎都并无太大差别。
他望向眼前。
舒岳金色的后脑勺正反射着窗外撒入的阳光,他的目光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尽管舒愿仍旧对他是否听得懂神父的每句言语保持存疑。
格雷森的身子侧着,看似是很认真地在聆听着神父,舒愿却早就发现了他正偷看舒岳的小心思。
不过人之常情,认真的男人模样的确帅气。
因为每当舒愿认真在画板前作画时,袁诉也总是会静静地坐在一旁。
也许是捧着一本书,也许是拿着一张表,又或者是干脆不演了的光明正大。
他的目光最终还是会落在舒愿的身上。
舒愿懂得,舒愿欣然接受。
尽管心底藏着芥蒂。
可每当舒愿看见眼前两人的这副模样时,也总是会心一笑。
如今在教堂里,当然也不例外。
不过……
今天会有所不同的是,舒愿要转过脑袋,他要望向袁诉。
这次该轮到他来偷看袁诉了。
是预料之中的专注神情,舒愿随之一笑。
专注的男人最帅气,这放在谁的身上也不例外。
尽管是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后,会偷偷地望回,又藏不住的袁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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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金发蓝眸的青年是舒家的少爷,他的身后一定跟着袁诉,他憧憬着未来每一天。
今天,他已满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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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黑猫
鬼使神差地,舒愿想要拥有一只黑猫。
可他分明已经拥有袁诉了。
于是,至少是放空眼神想了一个早上,他才从那坐了一上午的课桌后起身,朝着一旁道:
“我想要养一只猫咪——一只黑猫。”
“好的,少爷。一会儿下午放学后去买吗?”
“你什么时候能说个‘不好’呢?”舒愿却是又散发开思维来,语气好奇。
“不好。”
就是现在。
“呵呵……”舒愿有些无语地笑,“可是,那猫咪我又该养在哪儿呢?父亲肯定是不会喜欢猫咪的。”
他又回想起了那在许多年之前,于父亲房间中所看见的那本相册。
闻言,袁诉也是一下子陷入沉思,不过思维敏捷如他,也是很快便给出了一个完美的建议:
“送去向明晨那儿吧。”
“向明晨?”舒愿一愣,对于这个并不陌生的名字。
他是舒岳的挚友,却比对方小上至少十岁。
这也促使他能够与舒愿和袁诉这俩刚满十八岁,刚进行完成人礼的“年轻人”玩得来。
“不过……这也的确是个不错的建议。”
思索片刻,舒愿点点头。赞同了袁诉的想法,就如同赞同他自己。
“不——这一点都不是个美妙的建议!”在了解到二人的来意后,向明晨的反应十分激动。
“不行——!就算舒岳同意了,那格雷森也会把我给大卸八块了的!”他几乎是浑身都在抗拒。
他毫不犹豫地从他的工作台后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跑去。
“两个祖宗——我把我的工作室让给你们了!只求你们不要来害我呀!”他的声音只是瞬间便消失在楼梯口。
“他就这么地……把他的工作室让给我们了?”虽说舒愿一开始就是有此打算,出门前便让袁诉提前揣好了向明晨工作室的钥匙。
但……
别人所主动给予他的,与他不请自来强取豪夺的。肯定是有着天壤之别。
“那我们就快去看猫猫吧!”对此不费吹灰之力便轻易获得的结果感到喜悦。舒愿的语调欢快,快速牵起了一旁袁诉的手。
“好的,少爷。”
袁诉开车一向很稳。尽管他才刚满十八岁。
可在这个街区里所有大大小小的街道与巷子,都早已被他给摸透,被他所熟悉。
那家宠物店也是早就被舒愿给盯上了的。
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于是乎,当舒愿的双脚刚刚从车上落地,他便径直朝着店里冲去。
店里的猫咪很多,他径直略过那些矮脚的,白毛的,拥有着一双蓝色眼眸的……
停留在它的面前。
它的皮毛油光滑亮,它的细长尾巴随着舒愿的到来而高高翘起,它的那双明黄色眼睛正专注地注视着眼前那对湛蓝色的眼眸。
舒愿有些忍不住,想要去触摸它。
于是他试探着,缓缓地伸出了他的食指……
“喵——”
它比舒愿预想中的还要矜持。
并不是想象中的会顺从地低头蹭上。
反而缓缓地向后退去,静静地坐在笼中一角,优雅地舔着自己抬起的前爪,从容不迫地回望向舒愿。
它是一朵黑色的高岭之花。
“就是它了吗?少爷。”袁诉的声音在舒愿的一旁响起。
“嗯。那就是他了。”舒愿的征服欲被激起。
咔哒。
笼门被宠物店老板给打开。
袁诉伸手,把它从笼中抱出。
它没有反抗,它顺从得有些出乎舒愿的预料。
“他很听你的话呢……袁诉。”舒愿看着那只被袁诉给捏着胸口,两根前肢高高抬起的黑猫。他的语气兴奋。
他终于能够伸手去抚摸它。
它的头顶是舒愿预料中的好手感,比舒岳给他买的毛绒玩具的手感都还要好,比格雷森给他买的真丝睡衣的手感都还要好。
却比不过那件袁诉为他亲手编织的围巾。
因为……
舒愿的手指向上,抚上了袁诉同样乌黑的头顶。
他可是个偏心的人。
“请问……您确定就是这只小猫了吗?让我来为您打包起来吧?”站在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老板见状连忙开口。
或许是因为舒愿终于将他的目光从那只小猫上移开。
“好。”舒愿点点头。
于是袁诉将那只黑猫放在他的怀里,从一旁的老板手中接过笼子,他再轻轻地将猫咪放入。
猫咪的动作很乖,它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它那双明黄色的眼睛从舒愿的身上移开。
舒愿还以为它会是一只高冷的猫,却没想到它的内里是如此的粘人。
不由得随之勾起一个笑容。
扭头望向袁诉。
“你觉得应该给他取一个什么名字呢?如此可爱的——小黑猫。”他将他的尾音刻意加重。
“小愿。”袁诉的应答声很快,却微不可闻,好似一声猫咪的咕哝。
舒愿很喜欢咕哝声。
因为猫咪只会在非常惬意的时候,非常信任他的时候。
猫咪才会咕哝。
“小袁?这是个好名字。就叫他这个吧。”他霸道又专横地改变了袁诉的意思。
袁诉并没有反驳他。
只是沉默地提着关有“小袁”的那个笼子。
一对乌黑的眼眸中满是羞涩。
“好啦。”舒愿掏出银行卡,成功为“小袁”支付完它的赎身费。
“那就走吧,回去向明晨的工作室……小袁?”
“好。”
有小袁在乖巧地回应着他。
“小圆?哇塞,这真的是一个好名字啊!”
待舒愿和袁诉回到工作室时,向明晨不知何时就已经坐回了他的工位前。手里还握着个刚吃了个头的长面包,残渣碎屑落得他的工位上到处都是。
突然瞧见袁诉手里提着的“小袁”,那双目便瞬间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光。他的脸上扬起着一副扭曲的笑容。
“来——小圆!快来让哥哥抱抱!”向明晨的语气激动,当袁诉刚把笼子打开时,便像个狩猎的豹般冲了过来,吓得“小袁”浑身黑毛竖起。
鬼使神差地,令舒愿想起了他最擅长为袁诉做的“硬汉”发型。
也是根根黑毛立起。
“你把它吓着了。”
这句话理应是该从他的口中说出。
袁诉却抢先他一步使用了它。袁诉的语气并不算是美妙,以至于正兴奋地逗着“小袁”的向明晨也忍不住想要汗毛竖起。
“我的妈呀……你这副样子真的是要吓死我,袁诉。”对上袁诉深邃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确信了对方确实没有攻击**,向明晨才终于是长吁了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说道。
“可你也要‘吓死’‘小愿’了。”袁诉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他的语气却并不是陈述事实的平静。
他不止有一些不满。
这是一种令袁诉都掩藏不住的,一种非冷淡气息。
舒愿不由得因此被挑起兴致:
“所以……你可得好好照顾‘小袁’哦,向明晨。不然什么后果……嘿嘿,袁诉可会告诉你。”
十分理直气壮地在进行着狐假虎威。
然而屋子里的三个人却又都十分地吃这套,没有人再说话。
“喵——”
最后还是“小袁”乖巧地叫了一声,打破宁静。
它伸长了自己的前肢,缓缓撅着屁股趴下,在向明晨的工作台上伸了个懒腰。
散发着它无与伦比的那股娇媚劲。
“真是可爱呢,‘小袁’。”舒愿看着它,如此衷心评价。
“确实,我也觉得,‘小圆’真的是太可爱了!”
“嗯。‘小愿’很可爱。”
是一群人在鸡同鸭讲。
不知道从何时起。“小袁”不再是“小袁”,亦或者“小愿”。
“小圆!”它变成了向明晨口中最可爱的“小圆”。
每当舒愿与袁诉前来看望它时,他都是“小圆”。
今天,小圆依旧是原本正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当听见向明晨的呼喊声时,它才终于舍得动动耳朵,不紧不慢地迈着它优雅的猫步,缓缓向着正双眼放光,无比期待的向明晨走去。
小圆是一只有个性的猫。
不再是他人口中仅凭一句“猫咪”便可概括的猫。
小圆不再是“小愿”亦或“小袁”。
毕竟……
“袁诉——!你看见了我上次放在向明晨这儿的水杯了吗?”
小袁立即放下手中正观赏的那块木雕,向着舒愿走来。
他那双墨色的瞳孔专注,他那头乌黑的头发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
小袁就是小袁,其他人永远都不会是小袁。
只有舒愿口中的“小袁”才会是“小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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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解梦人
那是舒愿最后一次见着舒岳,于一个看起来十分平常的清晨。
他正吃着早饭,一旁背着又提着两个书包的袁诉正站在他的身边耐心等候。
他们二人的大学都选在了家边。
恰巧就在舒岳所拥有的这街区的隔壁街区。
舒岳却是又一次同他提起,他以后也会变得跟自己一样,成为一名“解梦人”。
几乎是瞬间,舒愿就想起了那本相册。
其中的内容令他反感任何一丝会追随舒岳步伐的行为。
可……
“解梦人是什么?”
他也总是忍不住开口如此问道。
“因为有人会做梦,因此便有人需要解梦。”舒岳总是如此解释。
于是,那天夜里。
“你会做梦吗?袁诉。”舒愿朝着睡在他枕边的袁诉问道。
他总是比袁诉要先入睡,也总是比对方要晚醒来。
因此,他只能依靠他的想象,去想象对方在每一个夜间,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双手交叉搭在胸前,呼吸平稳的熟睡模样。
“不会,少爷。你该睡觉了。”
而每一次,袁诉都会撑着胳膊起身,替他掖好被角,再温柔地在他的额头上落得一吻。
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不一样的是,这次轮到舒愿主动扬起他的脖颈,他笑着亲上了袁诉的下巴。
“晚安,少爷。”袁诉也依旧是没有忘记还给舒愿一个额头的吻。
那道声音轻柔。
静静地躺回舒愿的身旁,二人的呼吸都很平稳。
舒愿渐渐地沉入梦乡。
在梦里。
舒愿清楚地感觉到了他是在梦里。
他的眼前是一个“庄园”。
庄园并不算大,一栋别墅,一片水泥地,一圈围墙,一扇巨大的铁门。再加上一个小得可怜的水池,里面甚至都没有鱼。
便是它的全部。
有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朝着他走来。
她脸上的岁月痕迹随着在她的脸颊上扬起的笑容而显现。
“你是哪来的小孩?”她朝着舒愿问道。
“我叫舒愿。”舒愿如实回答。
“舒愿?”她明显是对此一愣,“我以为你是七呢……”
“七?”舒愿一怔,“对,我就是‘七’,舒愿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鬼使神差地,他应下了这个称呼。
“我就说嘛。”闻言,那女人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神情,“那就跟我走吧,七。”
舒愿便紧跟着她的步伐,随她一同走入别墅内。
别墅内部也已经很破旧了,因为重新粉刷而色差明显的墙壁,缺胳膊少腿的木质桌椅,供给孩童的毛绒玩具也已经随着多次的洗涤而失去了原貌。
“六一直很孤独。”没头没尾地,在舒愿身前带路的女人突然说道,“所以谢谢有你来陪伴他。他会非常谢谢你的。”
他会吗?
舒愿的鼻尖突然开始传来潮湿的气息。
不禁朝着窗外望去——方才还算晴朗的天气已经变得乌云密布,天空中开始下起连绵细雨。
有一阵阵的风拍打在玻璃窗上,嘎吱作响。
这令舒愿想起了他初见袁诉的那个夜晚。
“最近的天气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变得很奇怪。”女人的语气也很是疑惑,“明明刚才还晴空万里的……不过还好你进来了,七。”
“嗯。”舒愿轻轻点了点头。
走过一个长长的走廊。
舒愿身前的女人在一间房间门口驻足,房间的房门紧闭,在房门上,还有一颗深深钉入的铁钉。有一块木牌挂在上面,上面被黑色的记号笔写的有大写的数字“六”。
女人并没有敲响房门的动作,她直接伸手,下压用力,房门便被轻松打开。
舒愿不禁好奇地向里探头望去。
却看见了一个印象中的熟悉身影。
会比他记忆中更加的小小一只,躲在那宽大的长袍中。
只露出了那双乌黑的眼眸。
还很瘦削的身子会伴随着玻璃窗的咯吱作响而瑟瑟发抖。
但那双清澈的眼睛依旧望向门口,望向他。
“六,这是你的新朋友,七。你们以后就住在一起,好吗?”女人伸手把舒愿给往里推去。
舒愿变得幼小的身躯也不由得被推得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咚——”
但他身后的房门可不管他这些,它径直地关上,发出比狂风撞击玻璃窗还要剧烈的声响。
“……”
舒愿只好跌跌撞撞地起身,朝着正警惕望着他的男孩走去。
“……!”
见状,男孩的双眸因为震惊而变大,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将自己与长袍一同磨蹭着向后退去。
“别怕——”袁诉。
舒愿连忙开口,想要制止对方如此行为。
出乎意料。男孩也随之停下了动作。不过依旧是埋在那件破旧长袍里,只露出双眼睛看着舒愿。
但舒愿却是很欢喜地快步上前。
他不由分说地,无视了男孩的震惊目光。将对方的长袍给掀开,态度强硬地跻身入内。
一如回忆中的那般。
“下雨天。就是得要两个人,才会温暖,才会不害怕。懂了吗?”袁诉。
男孩明显是不懂。
就像个哑巴一样默不作声,只会用自己那双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你不懂我懂。”有些生气,舒愿伸手直接把对方给抱住,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对方那瘦削的胸膛。
静静地听着对方不断变得剧烈的心跳。
“你……”男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他的语气中满是疑惑。
“我是舒愿,你是袁诉。你的名字是我给你取的,是不是很好听呀?”舒愿却是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来,仰视他的下巴。
舒愿专注地盯着眼前那块他最喜戳的软肉。
没忍住伸手,没忍住开始享受地戳上前去。
“你……你干什么!”男孩终于是做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大动作。
他猛地从舒愿的怀中跳起,他的声音控诉,他的眼神不可置信。
他向后退去,也不忘带上他那件破旧的长袍。
于是舒愿的身上一轻。
他们间便又回到舒愿坐在地上,望向裹成一团的他,的如此状态了。
“……别怕。”舒愿的脸上扬起笑意。
对方望向他的眼神惊疑不定。他望向对方的眼神认真又热情。
“我很温暖的,相信我。”舒愿再次起身,向着男孩走去。
-
夜还很深。舒愿迷迷糊糊地醒来。
他置身于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他能够清楚听见他耳边胸膛里的强烈心跳。
抬眸,眼前是袁诉棱角分明的下颚,以及那触手可及的软肉。
舒愿再次伸手,只不过这次是需要从袁诉紧紧的怀抱中抽出。
他轻抚上前。
“……”有人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清醒。
袁诉睁开那双乌黑眼眸。怔怔地看着他。
这次没有人执着于反抗。
而是有人顺从地低头,应和着舒愿放肆的指尖。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舒愿轻声说道。
“嗯。”袁诉一手搂住舒愿的腰间,一手掌上他的头顶。
“我梦见了你。”舒愿将他的面部更贴近对方的胸膛一点,贪婪地汲取着对方身上的独特气味。
“嗯。”他的耳边是对方低沉的应答声。
他抬起头去,享得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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