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妖监的大牢,至今没人扛得过。
蔡瑶娘扛了整整三天,终于松口。
她交代,自己的确是凡体,是靠禁术提升至坤乾上品境。
至于是何处流出的禁术,又是哪里提供给她的妖血,她就只字难提了。
“他们管那个地方叫天阴市。”蔡瑶娘有气无力说,“至于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
手中的琉璃珠没有波动,她说的是实话。
蔡瑶娘撑着最后一口气,开口恳求:“沈公子……别忘了让我见一面沈公子。”
说完,彻底昏死过去。
伍阁在旁记录案情,到这儿,他主动问:“老大,这句话记吗?”
“记。”雁岚说。
从蔡瑶娘的供述来看,沈徊玉与死者的死没有直接关系,这一切都是因她一己私念,罔顾人命。
不过,沈徊玉的确是这桩案件里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
他可以帮他们撬开蔡瑶娘的嘴,让她吐露更多。
沈徊玉接到司妖监消息,没立刻动身,开始坐地起价:“我若能帮雁大人这么大一个忙,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伍阁只是传消息,不敢替雁岚允诺什么,只能表示回去问问。
雁岚听了,挑眉:“老百姓协助办案是义务。”
一板一眼说完这句,又笑了,“你问他想要什么?”
伍阁再次奔波到十公主府。
沈徊玉说:“听说东街巷尾的桃仁酥,味道不错。”
伍阁愣了,他以为沈二公子要怎么狮子大开口,结果就这:“早说啊,我去买!就那家一大早排老长队的桃酥店是吧?”
沈徊玉摇了摇头,“沈某嘴刁,想吃雁大人亲自买的。”
……
“他是这么说的?”雁岚眯起眼,似笑非笑,“不是真心想吃。”
只是想以此拿捏她罢了,雁岚心里默念三遍不能惯着。
伍阁附声点头:“老大,我买了你拎着去,就说你买的,他又不知道。”
总不能大清早不睡,守在店门口看是不是老大亲自排队吧。
雁岚合上卷宗,问了句桃酥店开门时间,得知那家店每天供货有限,寅时过三刻基本就售空了。
“啥,这么早?不用睡觉了??”
量少价贵又难买,专养奇葩富贵病。
雁岚选择了丑时就守在门口,果然得到了新鲜出炉的第一份桃酥。
买了桃酥,她又绕城半圈,寻到个不起眼的屋瓦巷子,钻进小巷深处。伍阁守在巷口,往里面看了几眼,感觉不是正经地方。
出巷后,已经是卯时,雁岚就往十公主府去了。
碰巧撞见沈徊玉出府,雁岚取过桃酥,几步上前站在台阶下,与沈徊玉一臂之遥。
她在阶下望着他,眼中含笑,阴阳怪气的调调:“沈少爷,您要的东西给您带来了,验验货吗?”
沈徊玉垂眸,看到她手中的桃酥盒,明润眼眸微微弯起,“我说笑的。哪能让堂堂司妖监天掌为沈某一句话纡尊降贵去排队。”
“排都排了,拿着吧。”雁岚将桃酥盒往他手里送,并趁机撩起袖子看他手腕上的白绳,“说什么纡尊降贵,您是少爷命,我是奴才命嘛。”
沈徊玉原本要收下了,听到这句话,他脸色一变,赫然盯着她。
他有点怀疑,不对,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他没想到,自己对小疯子说过的狠话,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旋到他自己身上。
这个雁岚,不简单。真的很招人烦。
沈徊玉果断推拒了她的东西。
桃酥掉在地上。
后排的伍阁瞪大了双眼,这可是老大辛苦早起抢到的第一盒桃酥,沈二公子未免有些不识抬举了!
雁岚也有点懵,上一秒还和颜悦色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她眨了下眼,正要开口。
沈徊玉从她身边风似的擦肩而过。
“去司妖监。”他说。
伍阁捡起桃酥盒。
“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
雁岚慢慢转身,说:“你自己留着吃吧。”
伍阁呲牙:“不好吧,这可是你老早去排队买的,要不再问问沈公子?”
“他不爱吃。我也不爱吃。”
她跟在沈徊玉身后一丈左右,盯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一头墨发及腰,如同海面波浪般浮动,柔软丝线一般的幽兰香气,穿过混沌的人潮,清晰萦绕在她鼻尖,令人身心愉悦。
生气……生气就对了,生气说明在意,在意……至少说明没有忘记。
雁岚反转手掌,而那前方的一头墨发,其中一缕被轻轻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卷着卷儿。
一根一根地编着辫子。
沈徊玉忽然停住,回头。
雁岚冲他笑不露齿。
他估算了一下雁岚与他的距离,排除嫌疑,然后目光警惕看周围。街上人满为患,每个人都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可身后的异动不像是错觉。
他没看见,伍阁跟在雁岚身后,看得一清二楚。
他吃着桃酥,目睹着雁岚念力化形,摆弄沈二公子的头发。
上品境者,以念力化形,有千姿百态。念力所化之形无实影,与念主共感。能力越强,可化形者越多。
为刀为剑,可杀人于无形,还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穿过对方身体的那一瞬间,破浪沉舟的感觉。
使用念力极耗精气神,伍阁看了半天,雁岚都精神抖擞。
.
蔡瑶娘嘴硬。
司妖监的酷刑要了她半条命,最后是用沈徊玉这三个字让她松了口。
雁岚兑现承诺,让她入大狱前见沈徊玉一面。
闻鹿给昏迷不醒的蔡瑶娘服下一颗回元丹。
蔡瑶娘五感回体,逐渐转醒,朦朦胧胧间,看见一双白靴踏入她昏暗的视线。
回元丹起效果了,蔡瑶娘看清了沈徊玉的脸,翩若惊鸿,如梦似幻。
她一下子有些激动,猛烈咳嗽起来。
残酷的刑具,冰凉的牢房,眼前的一切都令人感到不适,沈徊玉皱眉,看向雁岚:“我能做什么?”
蔡瑶娘虚弱开口:“请让我与沈公子单独说几句。”
雁岚没答,而是看沈徊玉的反应。
闻鹿诊断了蔡瑶娘的身体,须臾后,她摇了摇头。受过这等酷刑的身体,即便是上品境者,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使用念力。更何况,蔡瑶娘的情况更糟,她甚至连呼吸都费劲。
“你想对我说什么?”
他开口后,雁岚和闻鹿退出了审讯室。
闻鹿带上门,抬头看见雁岚紧皱的眉头,疑惑:“大人?”
雁岚示意她离开。
铁门紧闭,听不到一点里面的动静,闻鹿又抬头,见她掌心按在墙壁上,神色沉肃。
是在用念力强行探听。
审讯室内,蔡瑶娘颤着手,取出藏在发间的一支木簪,双手递上:“沈公子,这是当年你让我仿制的那枚簪子。”
沈徊玉愣住。
他都快忘了,那支木簪,同木簪主人一起尘封在了记忆深处。
她身上那簪子仿得惟妙惟肖,几乎与被他弄断那支一模一样。想起那人,沈徊玉又一阵心绞。
“谢谢,”沈徊玉说,“只是需要它的人,已经不在了。”
蔡瑶娘低下头,苦涩笑道:“晚了两年,也已经物是人非了吗。”
这是两年前就应该交给沈徊玉的簪子。
当年她们一家十口人逃荒到世京城外,为了换取钱粮,爹娘要把她卖给青楼,是沈徊玉出手救了她,救了他们全家。
她无以为报,又知自己的身世品貌配不上他这样的世家公子,以身相许只是妄想,能够为奴为婢侍奉在侧,也足够了。
可是沈徊玉婉拒了她。
“怎么会有人天生是想为奴为婢的呢?”
阳光下,他神色怅然,又如神佛悲悯世人。
“你还有别的选择。你的手这样巧,就替我仿一支簪子吧。”
仿一支断掉的木簪,怎能抵数条人命。但是沈公子说,那支簪子对他很重要。
他说三个月后来取。
三个月后,他也许派人来过,但那时,她已被爹娘卖进深宅,沦为失去自由的笼中妾。
再后面,雁岚就没听了。
一刻钟后,雁岚推开门,提醒道:“时间到了。”
蔡瑶娘被狱卒拖走。
雁岚走近,余光瞥他手里的簪子,“沈少爷不会全信了她的话吧?觉得她做恶事是为了你?”
蔡瑶娘杀人的理由是,那些人羞辱了沈徊玉。
她是以妖血为生的上品境,服用妖血的同时,还需辅以凡人的心头血。她本就需要人血,只是因为他,死的才是那几个人。
但这些,她没有告诉沈徊玉,还妄图在他心中留下一个纯洁美好的形象。
雁岚很残忍,告诉了他全部的事实。
沈徊玉听后,一阵沉默。
“妖血。”他说,“妖血能让凡体成为上品境。”
他明睿艳丽的眼眸中波动起一丝动容的亮色,雁岚意识到他的想法,瞬间变脸。
“沈少爷,收起你那危险的念头。”她低声警告,“与我合作,才是百利无一害的选择。”
一只黑鸦落在审讯室的天窗之上,黝黑的瞳孔闪着红色的暗光,咿呀几声啼叫。
是三皇子催她。
雁岚微微瞪大眼,紧盯着沈徊玉。
沈徊玉知道那乌鸦是齐三的眼线,但不知道它传递了什么信息,竟让雁岚露出这样惊诧的神情。
雁岚听得很清楚,三皇子要她,尽早将沈徊玉炼化为诱妖体质。
黄昏已至,闻鹿奉命送沈徊玉回去。
虽然沈徊玉再三谢绝她的好意,她还是坚持把他送到了公主府。她只听雁岚的命令。
沈徊玉站在台阶上,目送闻鹿离开。
他没有进府,而是潜入一个小巷,将身上的月白广袖锦袍换下,穿戴好一身玄色劲装,遮了脸,藏了刀,往蔡瑶娘描述的那个地点去了。
太子案涉嫌劣妖,世京城内本不该有妖,天阴市既然有妖血,那一定有妖。
他进入密道后,暗处紧跟着的两个人影现了身。
伍阁问:“天阴市是法外之地,我们的身份去,不合适。老大,还跟吗?”
雁岚皱着眉,“你去调查一下蔡瑶娘的父母。我总感觉,她没有说实话。”
她不相信蔡瑶娘只是一个误入诡道的苦命人,她一面对沈徊玉保持几分纯真,一面告知他天阴市的存在,分明是故意诱他。
她也知道沈徊玉留在世京城,是为了给沈家平反。为此,他一定会去天阴市。
雁岚追上去时在想:名冠世京的沈二公子,终于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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