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侧躺在床上,胸膛起伏个不停。
徐管家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另一个枕头放回原地。等把枕头放好,他又试探着伸出手去握裴景的肩膀。
“少爷,我扶您趴着?”
裴景哼哼两声,没拒绝。
新做的的棉被被压在身下,那感觉其实并不好受。但他没吱声,只是等徐管家收回手后,冷脸发问。
“你带这些人来什么意思?我院里的下人呢?来喜呢?”
这一连三问也没难住徐管家。徐管家偏头,看了眼屏风后头安静待着的来福和明佑,轻声道:
“这……来喜伤了下不来床,伺候不了您。所以小的就自作主张,给您换了批下人来。里头有一位是来喜的哥哥,来福,您从前也是见过的。”
“你自作主张?”
徐管家尴尬地笑了两声。
“没有人伺候,我会死吗?”裴景顿了一下,嗤笑一声,继续道,“不过若是我死了,淮阳侯会很高兴吧?”
闻言,徐管家立刻“呸”了三声。
“少爷可莫要说这等不吉利的话了,大少爷知道了指不定多伤心呢。”
裴景嗤笑一声:“你倒是学聪明了,只把他搬出来。”
徐管家偷偷看他脸色,见他不似刚才那般怒气冲冲,什么话都听不进去,就试探着问:“少爷该换药了吧?我叫外头的人来伺候您?”
裴景:“这才过了多久,换哪门子药?叫他们哪来的滚回哪去。”
徐管家:“……”
[唉,三少爷这性子,我把明佑送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世上到底还有没有人能管管三少爷了。]
屏风后头,乍然听见一句相当大不敬的话,明佑没忍住嘴角抽了抽。
原来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徐管家也拿这三少爷没辙。
唉……
他突然叹气,把一旁安静待着的来福目光吸引了过来。
“你怎么了?”
听见这问话,明佑眨了两下眼睛,扭过头悄声问来福。
“你在和我说话吗?”
来福点头。
明佑上下打量他好几眼,也没听见他一句心声。
抱着以后就是一起受苦的难兄难弟的想法,明佑拿着手里的枕头靠近了些。
“你是三少爷贴身小厮的哥哥?”
来福没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又点头“嗯”了一声。
明佑悄悄偏头叹气。
虽说徐管家嘱咐他要和来福互相帮助,但来福这性子……他怕是要花费不少精力才行。
他平日最不擅长的,就是花精力和这种闷葫芦打交道了。
“明佑,来福。进来!少爷要见你们。”
徐管家突然高声叫着他们的名字,两人急忙走到裴景床前见礼。
“小的来福、明佑,见过三少爷。三少爷安。”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明佑只能察觉到裴景凉凉的视线从自己头顶扫过,他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压得更低。
良久,他才听见头顶传来裴景似笑非笑的声音。
“既然父亲把你们送来,我作为儿子自然不好拒绝。日后,你们两个就跟在我身边吧。”
不好拒绝?
方才听见的怒吼声犹在耳边,三少爷怎么转性了?
明佑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的耳边就响起裴景充满恶意的心声。
[想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也要看我同不同意。]
[且等着吧,这两小厮能在我房里待上半个月,都愧对我淮阳侯府霸王的名头。]
裴景不停地在心里放狠话,现实里却不知道为什么倒吸一口凉气。
“少爷,别摸别摸。”
徐管家怪叫一声,明佑看见他挪动脚步站得离床边更近了些。
接着,饱含疼惜的声音响起。
“少爷诶,您头上的伤口才包扎好,可别碰了。
“听厨房的人说,您中午的药还没喝呢。再过会儿又要到晚膳时间了。
“还是请您发发善心,不要为难小的们。就喝了吧,啊?”
许是受不了他的絮絮叨叨,三少爷轻轻啧了一声打断徐管家。
“行了行了,多大点事。你别一直在我耳边念叨,我就谢天谢地了。”
徐管家讪讪住口,又一次提起让明佑和来福服侍裴景用药的事来。
裴景瞥他一眼,捂着头松口答应。
[这徐管家怎么越来越啰嗦?]
[不就是喝药吗?还能喝死我不成!]
不知为何,明佑从这话里头听出些生无可恋的味道来。
得了主子准话,徐管家明显很高兴。
他十分欣喜地“嗳”了一声,趁着裴景还没改主意,急忙叫明佑和来福一起去小厨房端药过来。
淮阳侯府每个小院子的布局都大差不差,这秋水园尤其像是主院的翻版。
因此,二人无需指引就找到了小厨房的位置。
当然,这小厨房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即使找不到路,光是闻着味道都能摸到小厨房的大门了。
二人到时,屋里的厨娘们正围着个小炉子,神情认真地盯着火看。
“诶,你们听说了吗?侯爷把三少爷屋里伺候的下人全给换了。”
摇着扇的厨娘眼睛转了几下,见周围除了她们再没其他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又换?这都是今年第几波了?”有人十分讶异,听见这消息眼睛都瞪大了。
“依我看啊,就该换。省得有些人胆大包天,尽撺掇主子做些不该做的事。这不就害得来喜挨了板子?少爷的头还被侯爷砸破了! ”
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那人还要继续说,肩膀就被身旁一直沉默着的人拍了下肩膀。
“行了,反正也和我们没关系。看好你的灶,莫要让少爷的药冷了。否则被侯爷知道,有你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就有眼尖的人瞅见了跨过院门朝厨房而来的明佑和来福两人。
“诶,小伙子,你们是?”
明佑瞥了眼来福,主动向前见礼,道:“婶母,我们两个是今日新来三少爷院里伺候的。我叫明佑,他是来福。徐管家吩咐我们来给少爷端药过去呢。”
那问话的厨娘松了口气。她身边又站起来个厨娘,两人一起当着他二人的面手脚麻利地把药罐给包好放到食盒里头。
对于两个人一起来取药这件事,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似乎早已习惯。
“这是?”
看着厨娘手里头一个装着药罐,一个装着碗勺的食盒,明佑一头雾水。
“明佑是吧?你们就这么拿去吧。”
[省得一会儿少爷把碗砸了还得回来拿。]
砸碗?
三少爷脾气真不是一般大。
明佑面无表情地伸手去接那个装着药罐的食盒,暗自想着。
手才伸到半路,那沉甸甸的食盒就被身边沉默了一路的来福抢先一步,接了过去。
来福看向他,道:“我长你几岁,算是你兄长。这东西重,我来吧。”
明佑眨眼,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自称兄长,还主动去提重物。
不等他说话,拎着另一个食盒的厨娘眼疾手快地把装着碗勺、发出丁零当啷响声的食盒塞到他手里。
“去吧,一会儿药凉了。”
两人就这么人手一个硕大的食盒,另一只手撑着伞往主屋回去——刚到秋水园没一会儿,天空就飘起了细线。
虽说雨势不大,但在这寒冬腊月的,淋湿了也不好受。
来福走在明佑左手边。
明佑一偏头,就能看见他肩膀被沿着自己伞滑落的雨水打湿,他急忙往右跨两步,远离来福。
许是这动作太突然,来福偏头看他,表情疑惑:“怎么?”
明佑不自然地笑,道:“你离我太近,雨水把你衣裳打湿了。”
听见这话,来福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肩膀,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他又没说话了。明佑也没说话,就这么沉默地提着食盒往回走。
“徐管家同我说过,在三少爷院里这些日子叫我多照拂你。”
走到主屋后头不远处,来福突然来了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
明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接着,耳边头一次响起来福的心声。
[三少爷虽良善但性子不好,明佑年纪和来喜差不多大,我自当承担起兄长的责任来。]
[但他怎么好像并不开心?来喜平日里分明最爱黏着我。]
难得,居然说了这么长几句话。
虽然不是用嘴巴。
明佑眉眼弯弯,和他道了声谢,并且十分客套地请他日后多多关照。
来福一脸认真地应下。
“来福,明佑!躲在这说什么悄悄话呢?药可取来了?”
不远处响起徐管家的声音,二人齐齐扭头,发现徐管家不知何时站在檐下,正在看他们。
二人急忙上前,手里的食盒晃动两下,那股不容忽视的苦涩味道冲得徐管家直皱眉。
[难怪三少爷不想喝,这药闻起来也忒苦了。]
“行了行了,快进去吧。省得一会儿少爷心情不好,又不乐意喝了。”
说着,他熟练地揭开明佑手里的食盒,伸手翻动两下,从最下头掏出包蜜饯来。
见明佑一脸惊讶,便猜到那些厨娘忘了告诉他,这底下还放着东西。
“少爷喝两口药,就给他一颗蜜饯吃,可晓得了?”
二人齐声应是,抬脚要往里走时,又被徐管家叫住。
“一会儿明佑服侍少爷用药吧,来福先在旁边候着。”
听见徐管家的话,明佑瞪大眼睛,反手指向自己。
“我?”
徐管家拧眉:“叫你去你就去,这副模样作甚?你连侯爷都不怕,怎么还怕上三少爷了?”
那能一样吗?
明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他是在主院伺候的,但从来都是干洒扫的活,没主动往侯爷跟前凑过。更别提服侍侯爷用药了。
而且……而且三少爷的脾气比起侯爷来说,也太阴晴不定了些。
纵使有满腹理由,对上徐管家的脸时他又可耻地屈服了。
“您教训的是,我这就去伺候少爷用药。”
谁让他现在只是个需要仰人鼻息才能生存的小厮呢。
明佑熟练地扬起笑,给自己打气。
就当是回到从前在柴炭坊做工的日子了,再难缠的客人他都能应付,还能应付不了三少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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